第三十五章《隱形的闖入者上》(35)
隱形的闖入者(共2冊) 木蘭 加書籤 章節報錯
絕望(二)
2003年夏季,又一件震驚美國和世界的事件發生了。美國的太空梭在航行結束,回返地球的過程中突然爆炸了,機組人員全部遇難。當時的美國剛經歷了“9.11”重擊還有些驚魂未定,又出現了這樣的事情,讓美國人有些接受不了。全國上下人心惶惶,不知道是不是恐怖事件又來了。
其實,自從“9.11”之後,美國就一直沒有安寧過。夾帶著炭疽菌粉末的無名恐嚇信隨著郵局飛到了全國各地,飛到了美國政府大小官員的辦公桌上,甚至飛到了各大電視臺主持人的手中。郵局處理信件的工作人員都已經死亡了幾名。全國上下人人自危,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收到一封這樣的信件,也不知道該怎樣預防,凡收到不知姓名的信件都不敢拆,統統扔掉。大家也沒別的辦法,只好都預先吃些抗生素。藥店裡的抗生素都缺了貨。
沒過多久,紐約又發生地震了。雖說沒死人,但大家都嚇得夠嗆,真不知道下面還會發生什麼。就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是天災就是人禍。如果說“9.11”、“炭疽菌”都是恐怖活動的話,那“地震”、“太空梭爆炸”是什麼呢?來自上帝的恐怖活動?我看著這一切,心裡有一種不可名狀、潛意識的感覺,就好像“魔鬼”們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上帝都在一一地還回到了美國人身上,有肉體的痛苦,也有心靈的折磨。
這幾天,鄰居常來我們家坐坐,也看見了電視上關於太空梭爆炸的報道。
“聖經裡說,‘上帝創造人,想讓人管理這個世界’。現在人倒是挺能耐,又能上天,又能下海,不知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慘事?”她說。
“是啊,現在這個世界也已經讓人糟蹋得夠慘的了,人要管理不好這個世界和這個天空,就會受到上帝的懲罰。”我問答說。
她看了我一眼。
“對,你看現在人不斷打破生態平衡,自然災害越來越多。”她說。
我心想,他們打破的不只是生態平衡,他們還將打破人與人,以及人與上帝之間的規則。他們還夢想著自己成為“上帝”哪。
就這些罩在我頭上的“魔鬼”而言,我想,最早發明和設計這套控制系統時,也許初衷並沒有這麼罪惡,也許就是想得到一個隱形的、超級的、甚至是神奇的電子千里眼,或電子控制的“間諜”吧。它可以看見世界上任何最隱蔽的角落,也可以聽見世界上最不為人知的聲音,甚至還可以觸控到他們想要觸控的任何東西。這對一個國家或政權來說的確是一個好東西,它會像一個神奇而有力的武器一樣倍受欣賞和青睞。
但是,對於控制這一系統的人來說,它有著巨大的魅力和誘惑力。它可以讓控制它的人變得神奇起來,變得具有超凡的能力,變得可以俯瞰地球、先知先覺、呼風喚雨,變得有了上帝一樣的感覺。他們感覺好像可以像上帝一樣主宰這個世界,甚至宇宙。我想象得出,這是一個讓人興奮、刺激、發狂,甚至忘我的感覺。誰不願意作“上帝”呢?操控者們一旦掌握了這套系統就再也不肯撒手,作“上帝”的慾望讓他們變得無情、可怕和罪惡。
透過這個系統他們可以做以前想做而做不到,或者想做又礙於道德法律而不能做的許多事情。他們現在所關心的已經不再是這個系統能夠帶給他們什麼樣的資訊資料,而是它能在一個女人身上製造出多少種痛苦的感覺,如何能讓一個女人在這套系統所產生的痛苦下活生生地被毀滅。他們可以以此來證實這套系統的超凡和萬能,也可以充分體驗一下作“上帝”的感覺。天哪!我真的很難想象,如果有一天,人真的具有了上帝的能量和威力,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不敢想。
我堅強的神經和心理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我開始有了憂鬱症。以前再痛都要吃的飯,現在咽不下去了;以前用來打發時間的電視劇不想看了;古箏不想彈了;每天的禱告也不想再做了。我不明白上帝為什麼能讓這種罪惡的事情發生,而且還讓它如此長久地持續下去。我常常坐在那裡發呆,什麼也不想幹。
子健看出來了,覺得不太對勁,勸我去醫院看看。我想了想,覺得也行,就去看看吧,說不定我真是得了什麼病才會疼痛的呢?說不定真像他們說的,我的疼痛是自己想出來的呢?管它的,就算我真有精神病,去治治,能治好也行。
子健送我去看了醫生。醫生建議我去住院治療,說他們那裡有一些專門為心理病人設定的治療程式,讓我去試試。我同意了。第二天我就住進了醫院,進去以後就不準出來了,一直要到治療程式完成才能出院。每天除了上午和下午各有半小時的戶外透氣時間外,都必須待在隔離治療區內。醫生給開了治療憂鬱症的藥,每天早晚各一次。除此之外,我還必須去參加各種講座,有的是講如何克服抑鬱情緒,有的是討論自己的不良症狀,以及如何改善。講座會上,每個病人都必須發言。
在醫院裡,每天早上起來有晨會,每個病人都必須講講今天有什麼計劃。每天晚上又有總結會,每個病人都必須說說今天一天有什麼改進。我看了看周圍的病人,形形色色、各式各樣,都是些精神和心理類的病人,有的輕、有的重。看著他們,我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從來也不曾想過有一天我也會與這些人為伍做伴。
每星期三下午都會有一個手工藝課,學學插花,製作各種小工藝品等。每人制作的工藝品出院時都可以帶回家。我比較喜歡這個課,每次都很認真地做一個自己喜歡的小工藝品,如毛線筐、茶杯墊、五彩玻璃、小凳子等,不用發言,也不用理會周圍的人。
住進醫院後,我一直按照醫生的要求認真完成每一項治療,按時吃藥,按時做各種活動。我也作了各種的檢查和測試:腦核磁共振、腦電圖、腦ct、腦神經及眼神經檢查、血液檢查,等等,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醫生並沒有發現我腦子裡有什麼腫瘤,也沒有查出我的神經有異常。
住了幾天醫院後,我好像覺得疼痛在一天一天地明顯減輕,難道治療真的起作用了嗎?我有點喜出望外。不管它是什麼原因,是治療好的也罷,是“魔鬼”們見我進了醫院停止了也罷,只要是不再痛了就行。
等到了出院的那一天,我覺得好像幾乎好了。這是真的嗎?我真有點不敢相信。早知道應該早點來治療,莫非我以前感覺被監控、被擊打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嗎?我是不是應該刻意地強迫自己認為以前的想法都是錯誤的,是自己的幻覺呢?這樣是不是就可以糾正自己的病呢? 很不幸。回到家的第二天,儘管我還沒有停止服藥,疼痛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我都還沒來得及做做獲得自由的美夢,就又被拋進了痛苦的深淵。那個還沒來得及糾正的“錯誤想象和幻覺”又那麼真實地回到了我的腦海中。操控者們只是玩了一個“治療有效”的遊戲罷了。
我再度陷入了絕望。一切可以想到的,一切可以做到的,都試過了,沒有任何作用。每次滿懷信心去做的任何一件嘗試都以失敗而告終,只是陪著這幫操控者們玩了一圈。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再可試的了,也沒有什麼可以等待的了,這是一個無期的苦難,永遠不會有頭。我現在活著的意義就是承受擊打,為了擊打、為了痛苦而活著。如果要想逃避擊打、解脫痛苦,還有一種方式,那就是死亡。死亡是感覺不到痛苦的,那將是一個永遠的解脫。
我想到了死,也許只有死才能解脫我的痛苦。這時候,我想起了曾經做過的那個父親幫助打蛇的夢,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父親會垂頭喪氣了。看來,這條“蛇”並沒有這麼容易被打死,我可能要付出意想不到的慘痛代價,也許根本付不起。父親已經知道我的苦難會有多麼深重了。
“死”的想法在我腦子裡一產生,就開始慢慢地膨脹起來。我越想越覺得“死”真的是唯一能解脫的辦法。如果說現在活著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為什麼還要苟延殘喘維持著這條生命,繼續受這種痛苦呢?我每天在這個房子裡已經像行屍走肉一般地在活著,沒有盼望、沒有思維、沒有笑,也沒有了哭,除了疼痛以外,也沒有了任何其他的感覺。一個一切都沒有了的人,還有活著的意義和價值嗎?也許對於那幫操控者們而言,我還是個活體,還有試驗和承受擊打的價值,至少我還能感到疼痛,還能有反應。我為什麼要讓他們繼續利用這剩下的最後一點感覺呢? 愛惜生命本來是一種本能,特別是當感覺生活是美好的時候。記得以前年輕的時候,大學剛畢業,躊躇滿志,前途似錦,那時候的我,感覺生命是如此寶貴、如此有價值,對生命是百般地呵護和珍惜。我決不會允許任何傷害自己生命的事情發生,也決不敢想象萬一失去生命會怎麼樣。人變得非常害怕死亡,害怕錯過生命中還未嘗過的一切美好和精彩的東西。
現在一切都變了,生活不再美好、不再有希望,有的只是黑暗、痛苦和無奈。“活著”變成了一個沉重得支撐不起的負擔。現在,死亡已經不再可怕,彷彿死亡會比活著更加輕鬆、更加愉快一些。如果活著是地獄,那為什麼不選擇死亡呢?死亡可以讓你躲避痛苦,逃出“地獄”,遠離人間的邪惡和罪孽。
這些日子,無線電和電視裡送出來的資訊也更加露骨和赤裸裸。以前,他們總是好話說盡,壞事做絕,一邊在狠狠地打你、虐待你,一邊卻甜言蜜語地說著動聽的話語。那感覺就好像一個人在呼喚一隻狗:“寶貝,乖乖,快過來。看你多漂亮,多可愛。”一邊卻把狗逼到牆角,拳打腳踢,嘴裡還說道:“寶貝,不錯,真勇敢!我一定會給你好吃的。”現在,他們已經不再掩飾了,猙獰的面孔露了出來,語氣兇惡而殘忍:“……會讓你的血一滴一滴慢慢地流盡,直到你死亡……”儘管電視裡的那些毫不相干的畫面仍是五彩繽紛,背景音樂仍是明快跳躍,但吐出的這些咬牙切齒的話語不得不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透過這些話語,我彷彿都能看見那一張張猙獰、嗜血的面孔。
電視上還出現過三幅像鉛筆素描的畫面:第一幅,一張表情極其痛苦的臉,手捂著頭;第二幅,同樣一張臉,更加痛苦,一根棍子從他的左邊太陽穴一直穿到了右邊的太陽穴;第三幅,還是同一張臉,在掙扎,棍子在太陽穴裡轉動。這些畫面的出現沒有背景音樂,沒有語言,也沒有與前後節目的聯絡。這大概是在說他們的光波能讓我的腦袋有這樣被木棍穿透的感覺吧。這我早領教過,其實我所遭受的比這更殘忍。
電視上還出現過一些隨機插入的畫面:一個30多歲的女人坐在一間像牢房一樣的十來平方米的小屋子中央,屋子只有小小的透氣窗在牆的上方。她揚著頭,對著從頂上攝下來的鏡頭喊道:“住手!住手!”。這大概是我,是描繪的我悲慘的現狀吧。
電視上的另一個片段是,一個40來歲的女人身後站著一個50來歲的男人,他們穿著講究,背景華麗,有一種上流貴族的氣派。
“我感覺頭痛”女人說。
“不,你不頭痛。”男人說。
“確實是頭痛”女人又說。
“不,你沒有頭痛,去看看醫生吧!”男人接著說,“他們是我們的兒子,我們得包涵他們。”
根據以往的資訊,“母親”指的是民主黨,“父親”指的是共和黨。這個片段的大致含意是,民主黨的人認為“擊打”的事情確實有,而共和黨的人卻認為不能公開,因為幹這些事的人是屬於美國政府的人,得把這事掩蓋起來,不能承認有“擊打”。
這些傳送出來的資訊只能是讓我更加的絕望。我大概就會這樣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被他們折磨死,不可能會有人出來制止。與其這樣一點一點地被折磨至死,還不如自己早些了斷,免得受盡凌辱和虐待。死的念頭每天都在我的腦子裡縈繞著。
這時候,教會里正好有一個姐妹得了腸道癌,大家都在替她禱告,每天給她送飯去醫院。她正好跟我是同年的,以前也算是比較熟。她住院後,我們也在替她禱告,去醫院看她。動過手術後,她的病情發展很快,眼看就不行了。她去世的那天晚上,她丈夫把教會的幾個兄弟姐妹叫去了,大家看著她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僅僅半年時間,我們目睹著她從一個正常鮮活的人到住進醫院、到死亡。
葬禮的那天,看著她的遺像,我在想,要是能跟她一起去了該多好。看著她的棺木入了土,我在她的棺木上放下了一束花,心想,說不定過幾天我就會埋在她的旁邊。假如我得的也是這樣的絕症,我的痛苦大概也早該結束了,我也早該得以解脫、升入天堂了,那一定是一個沒有痛苦、沒有悲傷、沒有罪惡的國度。我甚至開始羨慕起她來,她永遠地解脫了,再也感覺不到痛苦了,她比我幸運。我恨自己為什麼如此強壯,承受了三年非人的折磨和痛苦竟然還活著,還要不得不繼續地承受下去,也許永遠地承受下去。
在那段時間裡,死神無時無刻不在向我招手。在我的周圍,一切彷彿都在預示著死亡。茶几上的白色馬蹄蓮正吐露出潔白如玉的花瓣,素雅而亭立。餐廳玻璃門前的白色茉莉花也掛滿了枝頭和枝杆,芳香四溢。屋外花園裡的白色玫瑰也在朵朵盛開著。也許沒有別人注意到這一切,只有想到了死亡的我才注意到了這些同時開放的、而且是唯一開放的所有白色花朵。它們就像我心中的“死亡”一樣,不是可怕的,而是冰冷的、美麗的、誘人的。這是死神在向我微笑嗎?我看著這些盛開的朵朵白花陷入了沉思。
那一段時間,我常常做著同樣一個夢,哪怕是白天,我靠在床上打一個盹也會夢見這樣的情境。在一個我小時候曾經住過的大院子裡,籃球場上擺滿了縱橫交錯的、用鐵管搭起來的架子,很像建築樓房搭起來的腳手架,但沒有那麼高,大約只有一人高,可是架子很密,上下左右的管與管之間距離大約只有一拃多寬。整個籃球場上,佈滿了這樣密密麻麻的鐵架子。
我看見我自己獨自一人在這些緊密得幾乎無法透過的鐵架子裡極度艱難地穿爬著。只見我的頭好不容易穿過了一個空隙,那個空隙的大小看起來根本無法讓我的身體透過,就見我表情痛苦地將身體左伸右伸,拼命地想從這空隙中掙出。不知怎麼搞的,我的上半身掙脫出了空隙,可我的胸部以下還在空隙裡,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但我還是在往外掙脫著。我不忍再看下去了,開始有點要甦醒過來了,可沒有真的醒過來,翻了一個身又接著睡了,又回到了剛才的夢境中。
這時再一看,我已經不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鐵架子裡了,竟然坐在了架子的頂端,正在眺望著遠方。我徹底地醒了過來,夢裡的情境歷歷在目,非常清晰,可我不懂這意味著什麼。
我常常在想我該怎麼死。自殺嗎?怎麼自殺法呢?去買些安眠藥來,吞下去,往床上一躺就行了。或者吊死?從哪裡吊呢?我開始審視家裡的每一個角落,看什麼地方可以把我吊起來,並能經得起我的體重。
最後,我看見了樓梯盡頭上的那塊露臺,可以從這裡看到樓下的走廊和大門,有樓梯扶手欄杆攔著。如果我從這裡的扶手欄杆掛一根帶子下去,應該可以夠高、也夠承重。等子健去上班,佟佳去上學,我自己在家時就可以動手了。我繼續往下想著,等子健和佟佳晚上回來,看見我睡死在床上,或者吊死在樓梯扶手欄杆下,他們會怎麼樣呢?大概會嚇呆了,會號啕大哭。
我有點不敢想佟佳會是什麼反應。他還小,會給他留下什麼樣的陰影呢?今後他怎麼去面對這個社會和這個世界呢?有一個自殺而死的媽媽,這將在他今後成長的道路上是一個多麼大的陰影啊?想到這裡,我的心開始顫抖。不,不行,我不能自殺,至少不能看著像自殺。而且,如果我就這樣死在家裡,今後恐怕連這個聚集了我們所有積蓄的房子都無法賣出去,子健該怎麼辦呢? 我必須死在外面,而且要死得像是一個意外事故一樣。我開始思索,到底怎樣才能在外面死在一個事故里。那一段時間,我定期地還是去看心理醫生。由於不能開車了,我只好走幾公里路去看醫生。當我走在街上,看見一輛輛的車子開過去,我就在想,等哪輛車子開過來時,我趁人不備,猛衝過去也許就行了。想著想著,我來到了鐵路旁,去診所的必經之路上要經過一條鐵路,常常會有火車經過。每次有火車來時,都會響起鈴聲,鐵路兩旁的護欄杆都會放下來,不許行人和車輛透過。
我剛要經過鐵路時,正好一輛火車遠遠地駛來了,鈴聲響了起來,欄杆也在緩緩放下。這時,我緊走了兩步,越過了欄杆,在鐵路旁站了一會;然後,慢慢踏到了鐵路中間,停了下來。我望著遠處的火車正緩緩向這邊開過來,我在想,不如就這樣等著火車開過來,從我身上開過去,把我壓得粉身碎骨。我在那裡遲疑了一會,火車越來越近了,我的心思和意念都在激烈地掙扎著。
最後,我還是下了鐵軌。我還是不能下這個決心。我還是沒有勇氣去死。儘管我已經不想活了,對這個世界和這世上的人已經徹底失望;但是,要去死,我還需要有足夠的勇氣。現在,我真是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的境地。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回了家。我感覺精神到了崩潰的程度,我想要發洩,想找人傾訴我的感覺。可週圍沒有一個人,就算佟佳或者子健在家,我能跟他們誰說呢?佟佳?能承受得了嗎?子健?恐怕也承受不了。這幾年家裡已經夠亂了,已經讓子健疲憊不堪;而且,現在他正好出差在外。我抓起了電話,給我以前的一位老朋友,蘇珊,打去了電話。
說來也巧,我們是差不多時間出國的,但一直沒聯絡上。上次回貴陽,在路上偶爾碰到了一個照顧她父親的人。我打了一個電話給她父親,才得到了她在華盛頓dc的電話號碼。這樣,我們才算在不久前聯絡上了。我們以前同在一所醫院當護士,關係很近,什麼話都說。
電話接通了,我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很想死,一點都不想活了。”
我聽見電話另一頭半晌沒說話,一定是驚呆了。過了一會兒,聽見她在那邊高聲地喊起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啊!是什麼原因啊!”她說。
我一兩句也跟她解釋不清楚,就聽見她在那邊又急切地喊起來。
“你不要幹傻事,千萬不要去做什麼,你會後悔的。子健呢?讓我跟他說話。”
“他不在家。”我最後說。
我回過來點神,就慢慢地把這幾年發生的事在電話裡跟她說了。她聽了半信半疑,但非常擔心,跟我說了許多開導的話。我放下了電話,感覺好一些了。
下午,蘇珊又打來了電話,問我怎麼樣了,我回答說好些了。一連幾天,蘇珊每天都給我打一兩個電話,大概是想穩住我的情緒,怕我幹出什麼傻事來。後來,她還是不放心,就跟我說:“你這幾天什麼也別去想,我這兩天就來波士頓看你,你一定等著我。”
我聽了真受感動,想不到朋友還能這麼真切地關心我的生命。這幾年我每天都在掙扎,我身邊所有的人都已經疲憊了,已經對我的情況有些麻木了。這樣的關心和熱情讓我感到了幾分暖意,好像覺得自己的生命還是有人珍愛和寶貴的。我是不是不能就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呢? 兩天後,蘇珊真的來了。她和丈夫林抒翰,冒著凍雨、冒著滑車的危險,風塵僕僕地從華盛頓dc開車趕來了。多年不見,沒想到在這樣一種情景下重逢了,本該是激動欣喜、熱淚盈眶的,可我現在已經變得有些麻木,激動不起來了。我強撐著,裝出一副正常的神態,出門去迎接他們。蘇珊仔細地端詳著我的臉,想從我的臉上找出死亡的跡象。我的外表大概沒有她想像地那麼嚴重,不是一幅躺在床上等死的樣子,還可以正常言表,正常思維。她稍稍地舒了一口氣。
子健也已經回來了,他們跟子健討論了一下我的情況。蘇珊和她丈夫出國前都是醫生,他們對我的情況進行了一下分析,認為我的症狀不算太糟糕,應該比較容易調整。
接下來的兩天,蘇珊一直在跟我聊天,其實是在治療我。她跟我聊古箏,正好她也在學;聊她的家;聊她的女兒;聊她這些年在美國的經歷。她還談起了一些讓我吃驚的、從未了解過的她的故事。她3歲那年,父親被打成右派,被下放。母親自盡了。後來,她跟著奶奶相依為命,在她的記憶中,母親的形象已是非常的模糊。
聽完了她的故事,我的外表還是顯得有些麻木,但我的內心卻受到了震撼,我不得不用另一種眼光去看待蘇珊了。以前她給我的印象是一個漂亮、開朗、能幹、無憂無慮的女孩,沒想到她竟遭遇到過這麼多的災難,有過這樣坎坷的經歷,可我從來沒在她臉上看到過這樣的陰影。我不由得肅然起敬,她是一個多麼勇敢、多麼頑強、多麼了不起的女性啊!她從來都沒有向厄運低過頭,每天都能讓陽光照進她的心裡,讓陽光顯露在她的臉上。
在波士頓的這幾天,蘇珊幾乎天天陪著我,給我講述著那些埋藏在她心底多年的故事和秘密。我知道,她不太相信我告訴她的關於我的遭遇,但她也不去否認,而是不斷地談到生命的價值。她講述著曾經看到的一幅蓄意深遠的圖畫,畫中有一長嘴鶴正在與一隻巨蠍做著殊死地搏鬥。鶴的長嘴咬住了蠍子的頭,而蠍子的巨鉗又鉗住了鶴的脖子。這一幅畫讓她感到震撼,終生難忘。畫中深刻的含意是: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能生存。
在生活中,往往就是這樣,當厄運的鉗子掐住你的脖子時,你必須抗爭,你是否能生存,就在於你是否能堅持到最後。我懂得蘇珊給我講述這幅畫的目的。也許掐在我脖子上的鉗子太巨大、太沉重,我根本無法抗爭,我只能等著鉗子慢慢地合攏。
蘇珊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在屋外的車道上,臨上車前,她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了我一下,看著我情緒穩定多了,她放心地走了。我目送他們的車一直開出了小區,我心裡懷著敬意、懷著萬分的感激目送著他們,嘴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許,“謝謝”二字已無法表達和包涵此時此刻我對他們的感受,我心裡只有一個祝願:願好人幸福、長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