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宇估算著周捷返程時間,預計不幾天周捷便能到達,他再次下山來到三盤鎮潛山客棧,走進那間掛有凌霄花的房間,這一次等了很長時間,進來一個身材高大面容醜陋的老媽子,用一塊破布蒙著半張臉,白天宇看那身板手腳,就知道是凌霄宮人。但那人扯掉蒙布,白天宇驚了,居然是喬裝的鐘萼木。

白天宇見慣了威嚴十足的鐘萼木,這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叫人感到好笑,但他說不出任何好笑的話,張口說道:“讓你久等了。”

鍾萼木筆直地站在白天宇面前,忍無可忍的樣子:“還要耽擱多久!”

“不會有幾天的,等我師哥回來給我掩護。”

鍾萼木道:“他也知道?”

“他必須知道,是他同意的,在山莊藏匿一個活人,這不是小事,必須得到他的掩護。到時候聽我訊息,得到我的訊息,把若姑娘送到這客棧裡,送到後我找人接應,你們必須退去,否則動靜太大,會引起別人注意。”

“除非親眼見到若姑娘進山莊,否則我不會讓若姑娘犯險。”

白天宇強硬地說道:“不可能,這事由不得你。既然你把若姑娘交給我,就得信得過我。”

鍾萼木猶豫一會兒,她顯得無奈又被動,道:“你會全程守在若姑娘身邊一步不離。”

白天宇又否認:“不會,我必須安排其他事。若姑娘送到這裡後,有個叫徐淺的人會接替凌霄宮暫時看守若姑娘,放心,這個人信得過,你要做的,就是不露任何馬腳,別讓任何人發覺。”

鍾萼木懂得白天宇每一個字句裡的嚴肅的意思,這容不得一毫閃失,她左右權衡後只得答應:“好。”

白天宇道:“之後我會跟師哥在夜裡把若姑娘送到山莊。”

謀劃了這麼久,終於等到這一刻了,此時,鍾萼木和白天宇一樣緊張著。

鍾萼木難得地露出除威嚴和憤怒之外的其他情緒,她軟下聲音說道:“你必須做到你答應的。”

白天宇道:“我知道,不論用什麼手段,我盡我所能保護若姑娘,你也做到你答應的,永遠待在島上,凌霄宮任何人不再出來危害他人,島上關押的人,你可以流放,可以讓他們自由在島上生活,不可以再殘害他們——把那孩子撫養長大,不要告訴他他是誰,也不要告訴任何人,永遠隱瞞他的身份,還有,讓屍王入土為安。”

鍾萼木目光中閃出一種慈祥又堅韌的光,她仍然冷著臉說道:“不用你跟我再重複一遍,你我彼此信任,各自履行約定就好。”

白天宇不斷點頭,他突然放低了聲音跟語氣問:“有她的訊息嗎?”

鍾萼木知道他指的是誰,她搖頭。

白天宇得到已經預料到的答案,仍不免失望,他說:“不要忘記查詢她的訊息,你忠於宮主,忠於若姑娘,她也是宮主的女兒,如果有可能,找到她。”雖然希望很渺茫。

鍾萼木道:“我還是那一句,各自做好自己該做的。”

白天宇鄭重地點頭,他們謀劃日久,彼此交換的是甚至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是要他們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他們深知那些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無法靠自己來實現,卻可以彼此承擔,相互制約,誰也不會違背約定,曾經相互為敵的兩個人,如今變成最值得信任的人。

隨周捷前往三清教的弟子日夜兼程送回信報,周捷等人三兩日能回到山莊,白天宇聽到這個訊息便開始佈置一切,這一切已在他腦中演練了上百遍,他設計好每一個步驟,且做了多種考慮,下山在入山必經的官道上等候接應,官道上由山民設立茶水亭,他就坐在茶水亭裡。待等到過了午後,聽到一陣馬蹄聲,白天宇往路上張望,一群人從樹林裡馳出,為首的正是周捷。

白天宇起身走出亭子,朝他們揮手,他們遠處看見茶水亭正準備停下歇腳,便越行越慢,周捷遠遠看見白天宇,風塵僕僕的臉上展開笑臉,待走近時說道:“白師弟碰巧路過嗎?”

白天宇微笑著給周捷牽馬,道:“師弟特地在此等候。”

白天宇又和隨行的手下打過招呼,接著又牽過兩匹馬。白天宇問周捷:“路上順利嗎?”

周捷道:“順利,你呢?”

白天宇道:“我這邊也沒問題,”他隨著馬的步子走了幾步,“凌霄宮沒了蹤跡,他們火氣也沒那麼大了。”

周捷見白天宇故意走離人群,且故意彰顯一副藏有心事的樣子,於是跟著他走到偏僻處,白天宇在幾棵樹上分別拴上馬韁,左右看看,不動聲色地說道:“師哥,今晚要請你幫個忙。”

周捷道:“說吧。”

“今晚把若姑娘送進山莊。”

周捷沒想到這麼快,白天宇竟然已安排好一切,這一下竟沒有頭緒,問:“怎麼送?”

“那邊我都安排好了,今晚你帶著人在三盤鎮客棧歇腳,夜裡,悄悄叫兩個人,只要兩個人,而且保證這兩個人口風緊,不會洩露任何訊息。”

“那落腳點呢。”

白天宇道:“我也安排好了。”他並沒透露落腳點具體在哪。

周捷又一次對白天宇刮目相看,似乎他想做的事情,總是安排的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周捷道:“然後呢?”

白天宇道:“然後我們抓緊回客棧,趁天亮前回來,假裝一切沒發生。”

事情似乎不難,周捷爽快地答應了。

周捷回亭子裡喝茶,白天宇把馬匹全部餵飽,又飲了水,他們一同上路,晚間到達潛山客棧,在客棧落腳。

他們一來,就把這客棧擠的滿滿當當,而白天宇自回到客棧後就沒了蹤影,待到夜深人靜時,警惕的周捷才聽到敲門聲。周捷和事先挑選好的兩個人衣冠整齊地等著,沒有葛修鏡,白天宇暗示過最好不要選葛修鏡,或許和葛修鏡開朗活潑的性格有關,再者,他的親叔叔是葛行,此事很容易透過葛修鏡的嘴洩露出來。

周捷開了門,白天宇已換上一身黑衣,他的臉凝重的讓人害怕,不見一絲情緒。白天宇對周捷點頭,周捷便帶著兩個手下走出屋子。

白天宇在一間客房前停下,以手示意他們在外等候,白天宇進去不久,出來後身上抱著一個渾身蒙著紗布的軟塌塌的人形。

白天宇仍一言不發,悄步離開,他的步子穩健又輕巧,聽不到一絲動靜,更沒有一絲喘息聲,似乎一直憋著一口氣。

他們跟著白天宇來到客棧外的一條僻靜街巷裡,白天宇停下腳步,這時周捷才發現地上橫陳著一個什麼東西,只聽白天宇噓聲道:“開啟。”

周捷蹲下身,模糊的看到這是一個扁平的類似棺材的木盒子,他抓住一個把柄,果然掀起一個蓋子。白天宇輕輕地把他抱著的那個軟塌塌的人形放到盒子裡,盒子大小適中,地下還鋪著厚厚的軟緞。白天宇輕柔地擺弄好,似乎呆滯地看了兩眼那個在紗布下看不見面容的人形,又蓋上蓋子。

盒子四周已固定好杆子,白天宇在後方抬起一頭杆子,另外三人照著學,他們像抬轎子一樣抬起來。周捷在前,白天宇在後,四個人抬著並不算太沉的木盒子出發了。

周捷原以為把一個人送上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現在才知道有多麼困難,他們必須保持步調一致,且速度要一致,不能出現任何顛簸,且必須保持盒子裡的人始終平躺,不能有任何傾斜,這對於夜裡上山來說,是一件幾乎難以完成的事。

在剛開始上山時,四個年輕力壯的漢子已揮汗如雨,他們必須根據山勢不斷調整杆子高度才能保持木盒平穩,他們時而肩扛,時而雙臂託舉,時而手提,在走了一半的路程後,均已筋疲力竭,而此時,他們已經堅持近兩個時辰。

一路上,白天宇除了不斷叮囑調整姿態外,沒多作一句解釋。他們終於在一個小夥子半哭著說再也走不動時停下來休息,他們放下杆子後,全部癱坐在地上。

白天宇又起身,掀開蓋子檢視若姑娘,接著又蓋下蓋子。

汗水被山風很快吹乾,他們再次啟程,後半段路程沒那麼難忍,他們在天亮前把木盒子送到山莊。白天宇和周捷在山莊門口跟那兩個手下分別,並交代他們返回客棧後告訴其他日周捷因有要事天不亮就起身走了,要他們一定不能洩露今夜的行蹤。那兩人領了命令,白天宇把若姑娘抱出盒子,讓那兩人把盒子扔到懸崖裡。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刻,他們摸黑下山,天亮後到達客棧,幸運的是,沒人發現他們昨夜不在。

白天宇抱著若姑娘,周捷為白天宇開道,他們在一片漆黑中翻牆入院,每一步都小心謹慎,在穿過整個山莊後,來到了懸崖絕壁處。山莊後半部分沒有圍牆,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從後山的懸崖絕壁處進入山莊。

他們暫時坐在原地休息,在黎明到來前,他們不能貿然前進。

在天空發藍又漸漸變白的時候,他們再次起身橫穿峭壁,周捷在前,撥開壁上雜草露出地面,周捷試探幾次才敢踩上去,否則一個不測,便落入深淵。他們凝神屏氣,任汗水直流,突然在峭壁出發先一處凹進去的一個很大的天然石洞,石洞裡簡單的用石頭堆砌了幾堵牆。

這應該就是白天宇要去的地方,周捷感到驚訝,他在山莊許多年,無數次勘察地形,對這整座山瞭如指掌,卻不知背面還有這麼一個地方。

此時晨霞在山峰間纏繞,白天宇終於撥出一口氣。他們走到山洞裡,這個山洞很高,但很淺,是個並不規則的坑洞,大的坑洞中還隱藏著小的坑洞,這裡異常涼爽,若不說位置兇險,這應當是個人間福地。

白天宇把他懷裡抱著的人形放到一堵石牆裡面的床上,然後揭開面紗,周捷湊上來,看著似乎在昏睡中的若姑娘,只見若姑娘和尋常女子無異,或許因為一路奔波,臉色略黃,見到傳聞許久的吸血女鬼如此平凡,周捷似乎略有些失望,低聲道:“這就是若姑娘,和子仞並不太像。”

白天宇望著昏迷的女子,道:“嗯,他們姐妹倆,不是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