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叄是隻黑貓。
它正趴在蘭若寺大雄寶殿的黑瓦屋簷上。
今夜月明星稀有微風。
貓張大嘴抬頭深深地打了個呵欠，蜷縮成一團，做好了睡覺的準備。
百年古剎蘭若寺即使荒廢了，也依然堅挺的臥在空地上，忍受著風吹雨打，為過路行人和弱小的野物提供庇護。
它選擇的位置不錯，大殿的屋頂上除了幾根稀疏的雜草外，再無他物。
除了會爬高和會飛的動物外，其他危險都不容易威脅到蘇叄，可以說是個不錯的睡覺場所。
貓都會登高，喜歡睡在高處。有些貓光顧著往高處爬，卻不知道自己下不來，就造成了會被困在高處的尷尬局面。
好在，蘇叄不是普通的貓，是王維詩裡的貓，是一隻開了靈智，有自己名字，敏捷的貓。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種登高下不來的尷尬困局。
對於黑貓而言，爬牆跳高蹬牆跑全都不在話下。
睡夢中，它不免懷念起自己的小窩。那小窩在獅駝城的一間小廟中，不大，但舒適，圓圈笸籮裡鋪著墊子，裡面柔軟又溫暖，短暫的夏天不顯悶熱，漫長的冬天又不顯寒涼。
對於一隻黑貓來說，有屋頂和牆壁的小廟以及鋪了軟墊的小窩，等同於一方遮風避雨的小天地，更別提還有充足的飲水和食物供它享用——師父會喂貓。
在蘇叄眼中師父的形象很模糊，它的眼神只有在看獵物的時候才特別清晰。最明確的只有師父用兩條腿站立走路。
起先，蘇叄沒想過師父為什麼會照顧它。
那時作為單純的野獸，頭腦混沌，行事遵從本能，根本不會思考複雜的事，遇到了危險就連該跑還是該反擊，都不能快速拿個主意，時不時就呆呆定在原地，痴痴傻傻不知事理。
後來黑貓開了靈智，師父才對它講：“從今往後我是你師父，會指點你修行。”
——為什麼？
開了靈智的蘇叄仍舊懵懂無知，不明白師父為什麼要指點它。
它頑劣，經常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將修煉之事拋諸腦後，只想著吃了睡、睡了吃。每天恨不得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甦醒過來。
貓的需求很簡單，只要能生存就好，活的舒服更是好上加好。
可師父的要求很高，會催促著蘇叄早早起床上課，跑跑跳跳，練習各項技能，讀書識字亦不在話下。
貓要識字？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世上哪裡有認字的貓。認不認字都不影響抓老鼠、捕飛鳥，填飽肚子，貓就該過著混吃等死的生活，除此之外甭管是洪水滔天還是天崩地裂，都跟貓沒有半點關係。
可師父會說：“有了靈智，就不再是無知蠢物。必須要學習人的知識，才能保證你這一點靈智不滅。為師還要傳你長生大道妙法——黃粱一夢。”
——為什麼？
蘇叄仍舊不明白師父究竟是何用意，只能被動接受，過著師父安排好的教學生活，搞不懂貓為何要承受如此多的苦難。
開了靈智就要受苦，那為什麼不退回到野獸的狀態呢？蘇叄有了幾分思考能力後，只感覺到痛苦太多，根本沒有做野獸的時候快活：早上天不亮就被叫醒，喝點水吃點飯就要上早課，早課之後還有午課、晚課，連睡覺的時間都被大大壓縮，就連那師父親手做的貓抓柱都不知抓爛了幾根。
師父似乎察覺到了貓的煩悶心情，開導它：“現在吃苦，是為了以後不吃苦。獅駝城內的險惡，就算你沒開靈智的時候，也該有點了解吧。這城內窮兇極惡的精怪多的很，你小小一隻貓不過三兩肉，活不過兩個冬，就會被精怪剝皮拆骨，祭了輪迴五臟廟。”
蘇叄望著廟門外的一片白，怔怔出神。它知道師父說的對。
獅駝城內的食物鏈很簡單，強的吃弱的，就像貓吃鼠、狼吃羊，而牛羊吃草。貓一個不小心，被比自己強的動物吃掉，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它就曾見過一隻倒黴的花貓，被貉迷了心智，自願掏出內臟供貉吃。
即使那時候靈智未開，也能感覺到恐懼異常。貓腦子不好使，這段記憶很快被埋藏在深處，如今被師父提起生死之事，不由得重新回憶，頓時覺得遍體生寒。
“你想被吃掉嗎？”師父低聲詢問。
蘇叄立刻使勁搖頭晃尾巴表示不想。
“不想被吃，就得好好修煉。是不是一下子就好理解了？”師父道，“想要不被吃，你就得變強。最後擺脫獅駝城，脫離畜生道，離開這個破地方。”
就算師父這麼說，貓主觀上也沒有半點想要變強的意思，或者說“變強”這個概念對它而言虛無縹緲。
什麼叫強？像豹子那樣敏捷，還是像獅子老虎那般兇猛？
“強”的概念虛無縹緲，師父沒有再給出解釋，只是教導蘇叄的東西越發精深。貓腦子又不善思考，腦子跟個單核處理器似的，無法多執行緒處理問題，只得跟著師父悶頭修行。
只是明顯勤快了幾分。
直到師父覺得時機成熟，便傳給蘇叄名為“黃粱一夢”的長生妙法。
師父說：“這妙法如同呂祖黃粱一夢，事半功倍，勝過那些蠢物打打殺殺。”
師父又給蘇叄制定了計劃：“精怪開靈智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需要補齊六根。目雖能視，但不分真相；耳雖能聽，但不辨真偽；鼻雖能嗅，但不敵惡氣；舌雖有味，但不能言說；身雖健康，但懶惰散漫；意雖能動，但沒有主見。補根器，是做精怪的第二步。”
蘇叄聽的懂師父在說什麼，心中委屈萬分，埋怨師父把貓說的一無是處，好像沒有半分優點，眼耳口鼻帶著嘴巴舌頭身體意識，全都不靈光。
分明吃的飽睡的香，夜視眼抓老鼠一抓一個準，聽聲音也能分辨方位。跑跳無礙，四肢靈巧，上房揭瓦不在話下。倒是這腦子確實不太靈光，沒多少決斷力，做事全憑師父吩咐。
“精怪都差勁，不及人類半分好。”師父抬著頭感嘆，言語中充滿對人類的崇敬。
只不過蘇叄從未聽說，獅駝城內有人類活動的痕跡，更沒親眼見過人類。貓嘛，孤陋寡聞，連人是什麼樣子，都是師父描述給它聽。聽了半天，都不太能想象出來人究竟是何樣貌。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此時此刻重要的是它第一次體驗“黃粱一夢”。
而它之所以出現在蘭若寺內，便是遵從了師父的旨意和“黃粱一夢”的任務，要在這破敗古廟中度過一夜，獲得那六根中的眼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