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廚房可謂是一團糟。
因為想要鍛鍊廚藝的不止敖九和小張太子。
要讓他們像普通人一樣做飯,說實話,確實得花點時間適應。
正所謂由奢入儉難嘛。
習慣了高來高去到處飛,坐船、走路,都是一種折磨。
同樣,抄起菜刀切菜,也是另一種折磨。
夜深人靜,酒樓的廚房本該偃旗息鼓,此刻卻燈火通明,還隱隱傳來一些令人側目的動靜——砰!
不是鍋蓋落地,更像山石崩裂。
灶房內,濃煙滾滾,倒不是烹飪的香氣,而是生火失敗的產物。
敖九和小張太子,兩位風光霽月的太子爺,此刻正狼狽地對著一個頑固的土灶,滿臉菸灰,眼角嗆得通紅。
敖九那身華貴的綾羅袍袖沾滿了黑灰,小張太子素雅的黑衣也未能倖免。
他們手忙腳亂地用火摺子點著枯草,灶膛裡明明有火星,可那火苗卻像害羞的小姑娘,探頭探腦就是不肯壯大起來。
“呼…噗!”
敖九鼓起腮幫子,嘗試用他的控水本能模擬風吹,結果力道沒控制好,一口混合著黑煙的氣流噴出,反而把灶膛裡最後一點火星給徹底悶死了,黑灰又冒出一團。
小張太子哭笑不得,用袖子抹了把臉,更花了:“咳咳…九兄,此法似乎…不靈。常言道‘添柴如添丁’,是否柴草不夠?”
他環顧四周,發現本就不多的柴草,已被他們試錯消耗了大半。
敖九看著滿手的黑,沮喪地嘆了口氣:“早知如此,該讓龜丞相傳幾道控火訣的。這凡間煙火,比布雨施雲還難掌控幾分。”
就在兩人對著死灶一籌莫展,準備用眼神‘咒殺’那堆不聽話的柴禾時,廚房深處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高大如山、肌肉虯結的偉岸身影,背對著他們,正跟一塊無辜的木板較勁。
他穿著錦繡黃金甲,渾身蒸騰著一股蠻荒巨獸般的力量感,但這力量顯然用錯了地方。
蒲扇般的大手緊握一把厚背菜刀,手臂上的肌肉如岩石般鼓起,正用一種彷彿要將大地劈開的虔誠姿態,朝著砧板上的一根可憐白蘿蔔狠狠剁下。
“咚!咔嚓!噗嗤!”
蘿蔔沒切斷,倒是那厚厚的、浸透了歲月油脂的老杉木菜墩,發出不堪重負的慘嚎,從中間裂開了一道巨大的豁口,直接一分為二。
白蘿蔔也遭了池魚之殃,半邊被拍成了泥,半邊彈飛出去,不知滾到了哪個角落。
那大漢看著僅剩的半個菜墩和刀身上沾著的一撮蘿蔔泥,粗重的眉毛擰成了兩團燃燒的火炭,鼻孔重重噴出一股帶著焦躁的白氣,顯然對這結果極不滿意。
“俺雄牛……”
牛魔王看著爛攤子,牛脾氣上來了,剛要發怒,忽然又想起是在脆弱不堪的凡人廚房,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臉紅脖子粗,只化作一句悶雷般的低吼:“…混賬!這甚鳥木頭,恁地不經砍!”
這邊的動靜,自然吸引了敖九和小張太子。
敖九看著那裂開的菜墩和拍成泥的蘿蔔,再對比自己連火都點不著的窘境,眼神中莫名流露出一絲同病相憐的荒謬感——原來不是他一個人被這人間灶臺“教訓”了。
小張太子則看著牛魔王那充滿力量,卻完全失控的架勢,以及與自己二人同款的“灰頭土臉”,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想笑又覺得不太禮貌,只能強自忍住。
三人隔著些許煙霧和狼藉,無聲對視了幾秒。
空氣有些凝滯,充滿了廚房新手特有的那種笨拙、懊惱、又無處發洩的尷尬。
“呃…這位…壯士?”小張太子本著出家人的禮貌,率先打破了沉默,拱手開口,聲音裡還帶著點菸燻的沙啞,“生火不易?”
敖九也乾咳一聲,指著那裂開的菜墩:“看兄臺這身手…切菜想必也遇到了難題?”
他這問話帶著點小心翼翼,生怕觸動這位魁梧同道的爆點。
牛魔王聞言,一肚子火氣彷彿找到了洩洪口,但見對方兩人也和自己一樣狼狽,那火氣瞬間變成了濃濃的無奈和自嘲。
他咧了咧嘴,銅板般的大牙在燈光下閃著光,笑容卻有點苦:“何止是難題!俺雄牛一生開山裂石不在話下,沒成想今日竟敗在一根蘿蔔,一塊木頭手裡。倒是你們,生那丁點火也這般費力?”
他瞥了一眼那死寂的土灶,語氣裡多了幾分‘五十步笑百步’的奇異共鳴。
敖九苦笑著搖搖頭:“慚愧慚愧。若論用神通生火,不在話下,可使用這人間炊具,非得用實打實的力氣和技巧不可。方才試了幾次,灶王爺今日怕是睡著了。”
他看向那裂開的菜墩,“說來兄臺這力道,若是用在戰場上……”
“可不怎的!”牛魔王一拍大腿,甕聲甕氣道,“若是在俺那芭蕉洞前,一棍子下去,千百塊這樣的墩子也成齏粉!偏偏這…這…”
他看著碎掉的墩子,又看看手裡被蘿蔔泥糊住的菜刀,只覺得滿身力氣無處安放,憋屈得緊:“俺看兩位也是不凡,怎麼鑽進這煙火窟窿裡來?”
“東海敖九。”敖九拱手。
“小僧乃張太子。”小張太子也合十道。
“哦?!”牛魔王銅鈴大的眼睛一亮,“大水衝了龍王廟?都是同道中人!俺乃…”他再次頓住,看看左右,壓低聲音,帶著點丟人的窘迫,“咳,牛魔王。報名這廚王爭霸賽,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此言一出,另外兩人瞬間瞪大眼睛。敖九脫口而出:“你也報了名?”
小張太子也恍然:“原來都是為了‘廚王爭霸’,前來…操練?”
他說“操練”這個詞時,覺得十分貼切,又有點悲壯。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空氣中那股無奈的惺惺相惜之感,伴隨著煙熏火燎和蘿蔔泥的味道,更加濃厚了。
一位是東海龍宮太子,一位是西方大力魔王,一位是菩薩座下弟子,往日都是呼風喚雨、力拔山河的主兒,此刻卻被幾根柴禾、一把菜刀、一塊蘿蔔困在了這方寸之地。
所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這“一頓飯難倒眾神仙”,竟巧妙地實踐在他們身上。
牛魔王看著那死灶,又看看自己弄壞的墩子,最後看向敖九手裡可憐兮兮的火摺子和小張太子被燻黑的臉,那股子爭勝的暴戾徹底散了,只剩下深深的無奈和一絲遇到“難友”的理解。
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自嘲地笑了笑,聲音竟柔和了些許:“嘿嘿,這麼看來,俺老牛還不算最慘的。起碼,俺‘做’出了蘿蔔泥…這算不算…?”
他指著那攤不明物體,試圖給自己找點“成果”。
敖九和小張太子看著那攤慘烈的“糊糊”,再對視一眼,再看看自家那連火星都點不著的土灶——一種荒誕又極其真實的無力感,和幽默感同時湧上心頭。
敖九嘆口氣,認命般地彎下腰:“罷了罷了,今晚能把這火生起來,燉出一鍋看得過去的清水,我敖九就謝天謝地了。”
小張太子去搬柴草:“阿彌陀佛,那火摺子…張兄,煩請再試一次。至於切墩……”
他看向牛魔王,眼神真誠中帶著點“壯士斷腕”的悲壯:“…需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下次,或許不妨…輕一點?”
牛魔王看著兩人笨拙又認真的樣子,再看看自己那把無辜的厚背刀,最終也認命地抹了把臉,粗聲粗氣道:“成!輕點就輕點!俺老牛還就不信這個邪了。不就是燒火切墩嗎?還能比降伏天仙、生擒妖王難?”
爐灶間又響起了乒乒乓乓、呼哧帶喘的聲音。
這一次,不僅是鍋碗瓢盆的交響,還有三位“廚房苦手”在失敗的邊緣互相打氣的微妙氛圍——狼狽是真狼狽,愁人是真愁人,但這其中透出的那份仙魔跌落凡塵、與小小灶臺搏鬥的無奈與笨拙,竟也奇異地烹製出了一絲名為“煙火生活”的、帶著土腥氣的愉悅。
這‘兒時味道’尚未嘗到,來自‘廚藝起點’的苦澀與荒誕,已經先一步讓三個強大的“生手”,嚐了個十足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