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裹著青銅鏽味鑽進鼻腔時,林燭的劍鋒已經抵在迷障邊緣。
那些流動的灰霧突然凝成蟒蛇狀紋路,青鱗摩擦的沙沙聲震得他虎口發麻。
\"收劍!\"玄風子枯瘦的手掌按住少年肩頭,道袍焦黑的邊角簌簌掉落星火,\"這霧在吞靈器鋒芒。\"
林燭踉蹌後退,殘劍插進焦土發出嗤響。
墨塵長老的羅盤突然爆出裂響,二十八星宿的銅釘接連迸飛,在霧牆上撞出漣漪狀的凹陷。
那些凹痕裡浮出無數人面,正貪婪地吮吸著法寶潰散的靈光。
\"師叔!\"靈虛仙子突然抓住妙音師太的手腕。
九轉銀鈴纏著的青銅鏈竟在自行生長,鏽跡斑斑的環扣像蛆蟲般扭動著鑽進皮肉。
老尼姑念珠崩斷的剎那,整片空間突然坍縮半寸,炎陽真人佩劍的赤玉劍穗瞬間化作齏粉。
\"是苗疆的噬靈蠱霧!\"紫袍老者突然暴喝,袖中飛出七盞琉璃燈。
可青光剛照亮三丈之地,燈芯就爆出慘綠的鬼火。
那些火焰裡浮出綠衣少女的虛影,她髮間銀飾叮咚,足尖正懸在琉璃燈上方起舞。
炎陽真人額角青筋暴起:\"果然是你這妖女作祟!\"赤陽劍訣帶起的罡風劈開濃霧,卻在觸及少女衣袂時凝成冰稜。
劍鋒距離她咽喉三寸處,突然被憑空出現的青銅柱擋住——正是七劫轉輪陣裡倒懸的毒劍。
\"真人且慢!\"綠衣少女脖頸浮現血色咒紋,嗓音像被砂紙磨過般嘶啞,\"鎖魂鏈......在吸我的生魂......\"她突然扯開衣領,鎖骨處嵌著半截青銅環,正隨著陣法的脈動往心口鑽。
白眉散人突然擲出酒葫蘆,琥珀色的酒液潑在少女身上竟燃起金焰。
焦糊味裡傳出鎖鏈崩斷的脆響,可那青銅環突然暴漲成囚籠,將綠衣少女整個裹了進去。
籠柱上凸起的倒刺扎進她四肢,血珠滴落處騰起黑霧。
\"是雙向禁制。\"玄風子指尖夾著張燃燒的符紙,火光映出他胸口的星圖胎記,\"施術者把自已煉成了陣眼。\"
彷彿回應他的話,四面八方的青銅柱同時發出嗡鳴。
林燭眉心血痣突然灼痛,腳下焦土翻湧出人皮鼓紋路,那些鼓面睜開的血色瞳孔正死死盯著妙音師太腕間的銀鈴。
靈虛仙子突然悶哼一聲,她腕上青銅鏈驟然收緊,拖拽的巨力帶著她撞向霧牆。
\"定乾坤!\"紫袍老者與墨塵長老同時結印。
可兩道金光撞在霧牆的剎那,整片空間突然翻轉九十度。
林燭在失重中抓住殘劍,看到白髮老者倒懸著從頭頂的焦土裡鑽出來——那老者分明是頭朝下走路的,雪白長鬚卻依舊垂在胸前。
\"各位可否聽老朽一言?\"老者屈指彈飛炎陽真人再度劈來的劍鋒,枯枝般的指尖點在青銅囚籠上。
那些吞噬生機的倒刺突然開滿桃花,綠衣少女咳著血跌落在地時,纏繞眾人的青銅鏈竟全都軟化成青藤。
林瘸子突然按住心口,他瘸腿上的舊傷疤正在發燙。
三十年前黔江畔救他的漁夫,身上似乎也有這種混著桃木清苦的氣息。
可那老者轉身時,月光恰好照亮他脖頸——那裡本該有塊火焰狀胎記的位置,如今只剩光滑的面板。
林瘸子的手指死死摳進瘸腿傷疤,那些潰爛後又結痂的皮肉此刻燙得像塊烙鐵。
三十年前黔江翻湧的浪頭突然在記憶裡翻騰起來,那個暴雨夜揹著自已遊過暗流的漁夫,衣襟裡滲出的分明是同樣的桃木清香。
\"老丈...\"他拖著瘸腿往前挪了半步,渾濁的眼睛映著白髮老者衣襬的流雲紋,\"天啟三年黔江渡口的桃花釀,可還留著泥封?\"
老者的雪白長鬚突然無風自動,倒懸的身影輕飄飄落在地面。
他轉身時月光斜照,那些原本光滑的脖頸面板突然浮現細密裂紋,像是蛻皮的蛇妖般簌簌剝落,露出底下火焰狀的暗紅胎記。
\"瘸腿的賬房先生竟還記得半壺濁酒?\"老者袖中飛出三枚桃木釘,精準釘在妙音師太腕間即將暴走的銀鈴上。
青銅鏈寸寸斷裂的脆響中,他枯瘦的手掌按在林瘸子肩頭:\"當年你說要攢夠三百兩銀子修繕江堤,如今堤岸可還安穩?\"
這話像道驚雷劈在濃霧裡。
林燭突然想起祖父床底那個褪色的紅木匣,最底層壓著的正是張泛黃的江堤工圖。
那些用硃砂圈出來的潰壩標記旁,蠅頭小楷寫著\"黔江漁丈人贈\"。
白眉散人突然掀開酒葫蘆猛灌一口,琥珀色的酒液順著鬍鬚滴落。
他醉眼朦朧地指著老者腰間晃動的青銅鈴:\"桃木鈴,流雲佩——你是三十年前在青冥山單劍破開百鬼夜行的...\"
\"陳年舊事何足掛齒。\"老者廣袖翻卷,七盞琉璃燈殘骸突然懸浮成北斗狀。
那些被綠衣少女吸食殆盡的燈芯竟重新燃起青光,只是這次焰心裡躍動的全是含苞的桃花骨朵。
紫袍老者突然按住想要上前的炎陽真人,玄鐵面具下的聲音帶著顫意:\"移花接木,北斗借勢——這是失傳的桃溪秘術!\"他道袍上的星圖突然明滅不定,彷彿被某種氣機牽引著要破衣而出。
\"破!\"白髮老者並指如劍點向霧牆。
眾人腳下的焦土突然翻湧如浪,那些睜著血瞳的人皮鼓紋路層層剝落,露出底下青石板鋪就的棧道。
靈虛仙子腕間殘留的青銅鏈突然化作青藤,纏著眾人腰身將他們甩向霧牆缺口。
林燭在疾風中嗅到潮溼的水汽,這味道與祖父木匣裡那張工圖上的黴味如出一轍。
他反手抓住纏在腰間的青藤,卻見綠衣少女正被青銅囚籠拖著墜向霧海深處。
少女鎖骨處的咒紋突然爆出青光,將半截青銅環硬生生震出體外。
\"接著!\"少女咳著血將青銅環拋向林燭,髮間銀飾在霧靄中劃出冷冽的弧光,\"這是七劫轉輪陣的樞...\"話未說完就被翻湧的灰霧吞沒,只有那截青銅環穩穩落在林燭掌心,燙得他眉心血痣幾乎要滲出血來。
墨塵長老的羅盤突然發出清越鳳鳴,二十八星宿銅釘自行歸位。
指標瘋轉三週後,直指霧牆缺口處若隱若現的月光。\"生門已開!\"炎陽真人赤陽劍訣橫掃,劈開最後纏繞的灰霧。
眾人足下青石板路驟然明亮,蜿蜒如白練通向雲海彼端。
\"快走!
這生門撐不過半柱香!\"白髮老者突然按住心口,脖頸處火焰胎記竟滲出金紅血珠。
那些血珠落地即燃,將重新聚攏的灰霧燒出噼啪炸響。
玄風子道袍上的星圖突然大亮,他拽著林燭衣領縱身躍入生門:\"莫要回頭!\"
靈虛仙子的九轉銀鈴突然自行護主,化作流光裹住落在最後的妙音師太。
老尼姑手中崩斷的念珠突然浮空重組,每顆檀木珠上都映出個盤坐誦經的虛影。
當第一百零八道虛影沒入霧牆時,整片空間轟然坍縮成核桃大小的青銅鈴鐺,被白髮老者抄手收入袖中。
林燭在疾馳中回頭,最後一眼看見老者站在潰散的星圖裡微笑。
那笑容與祖父木匣中泛黃畫卷上的漁夫重疊,連衣襟沾著的桃瓣都分毫不差。
只是畫卷題詩的位置,此刻正緩緩浮現出\"七劫未盡\"四個血字。
青石板路在眾人踏出最後一步時碎裂成螢火。
林燭踉蹌落地時聽見水聲,卻不是記憶中的江濤——這是某種粘稠液體緩緩流淌的聲響,帶著腐肉浸泡藥酒的怪異腥甜。
白眉散人的酒葫蘆突然炸成碎片,潑灑的酒液在半空凝成冰晶。
那些六稜冰晶折射著幽綠磷火,照亮前方百丈高的青銅巨門。
門環是糾纏的九頭蛇雕像,每個蛇頭的豎瞳都由不同顏色的寶石鑲嵌,正隨著眾人的呼吸明滅閃爍。
\"這不是生門...\"妙音師太腕間重新浮現銀鈴印記,那些鈴鐺紋路正滲出黑血,\"我們進了七劫轉輪陣的中樞。\"
玄風子突然按住林燭握劍的手。
少年這才發現自已的劍鋒不知何時已出鞘三寸,劍刃正對著靈虛仙子的後心。
而靈虛仙子的九轉銀鈴纏在炎陽真人頸間,鈴舌距離喉結僅隔著一張符紙。
\"收攝心神!\"紫袍老者突然丟擲七枚銅錢,那些鏽跡斑斑的銅錢落地即長出青苔。
墨塵長老的羅盤發出刺耳摩擦聲,指標在\"死\"與\"驚\"之間瘋狂擺動。
眾人這才驚覺腳下的土地正在蠕動,那些看似青草的植物其實是細如髮絲的青銅鎖鏈。
林瘸子突然悶哼一聲,瘸腿上的舊傷疤崩裂,流出的卻不是鮮血——半截桃木枝從傷口緩緩抽出,開出的桃花與白髮老者所化的一模一樣。
他顫抖著扯斷桃枝插進土裡,枝頭瞬間綻放的桃花照亮了青銅巨門上的銘文:
七劫輪迴處,生死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