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嫣臉色難看。

她當然知道這孩子不能留!

可是……

太陽沉進了地平線,一線燭火搖搖欲墜。

霍明嫣聲音極輕:“表哥一意孤行,御駕親征,要是他在戰場上有個好歹……”

她摸了摸尚還平坦的腹部,秀麗的雙眼中透出霍家人特有的野心:“本宮肚子裡懷著的,可就是唯一的繼承人。”

她當然是愛慕表哥的。

可是比起那點子情愛,自然是當垂簾聽政的皇太后更討她歡心。

到那個時候,不僅關外數十萬大軍盡歸霍家,她還可以接祖母和爹孃來京城享福。

她的弟弟霍明栩,可以迎娶天底下最高貴的千金。

整個大周江山,都將是她霍家的!

含桑的小臉皺成一團,勸道:“娘娘可別犯糊塗!混淆皇室血脈,一旦被發現,這可是殺頭的罪!更何況陛下英明神武,未必就會在戰場上出事!”

霍明嫣咬了咬嘴唇。

無論表哥出不出事,他心裡記掛的女人都會是沈銀翎。

表哥不喜歡她。

征服表哥的心,比謀朝篡位還難。

即便表哥能平安從戰場上回來,她也未必能懷上他的子嗣。

而現在,她有這樣好的機會……

她肚子裡揣著這樣好的機會……

霍明嫣喃喃:“他不會發現的……”

“娘娘!”

“他不會發現的!”霍明嫣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含桑,你可別忘了咱們來京城之前,祖母叮囑過的事!她要本宮事事為霍家考慮,她說表哥終究只是霍家的一個外孫,比不得本宮和阿栩來得重要!她說了,大周的繼承人,只能從本宮肚子裡出來!”

“可是——”

“若是表哥平安歸來,本宮將來又懷上他的子嗣,那就把現在這個送走就是!”霍明嫣當機立斷,“這並非什麼很難的事情,表哥絕對不會知道真相!”

含桑拗不過她,只得沉重地點了點頭。

次日。

霍明嫣藉著送行的由頭,特意請來後宮妃嬪,專門為陸映設踐行宴。

妃嬪們得了她的指使,紛紛向陸映敬酒。

陸映面色淡漠,來者不拒。

不知不覺,已是十幾杯酒下肚。

那酒是霍明嫣從關外帶過來的陪嫁之物,最是烈性不過。

等酒宴結束,陸映撐著頭,已是酩酊大醉。

霍明嫣遞給含桑一個眼神。

含桑會意,領著幾個小宮女把陸映攙扶進坤寧宮的寢殿。

她本欲做些什麼,可惜陸映醉得厲害,她脫光了躺在他身邊,他亦沒什麼反應。

霍明嫣無奈,只得鑽進他懷裡,就這麼過了一夜。

至天明,陸映宿醉方醒。

懷裡溫軟。

朦朦朧朧間,他恍惚依舊置身於蓬萊寢殿,依舊抱著那個人。

像是夢裡。

只有在夢裡,他才能抱著她。

喉結微微滾動,鋪天蓋地的悲哀侵襲著青年,那個烙進骨髓的小字在唇齒間打了個轉,即將哽咽著喚出聲的剎那,霍明嫣動了一下身體。

她嬌聲嚶嚀:“表哥……”

夢醒了。

陸映睜開緋色的溼潤狹眸,瞳珠裡掠過一絲厭倦和木然。

他不動聲色地坐起身:“什麼時辰了?”

“才過卯時。”霍明嫣跟著坐起身,“表哥明天才出征,今日可以多睡會兒。”

“不必了。”

陸映冷淡回應,在桂全等人的侍奉下穿好衣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坤寧宮。

霍明嫣撐著鳳榻。

錦被從肩頭滑落,露出光滑的肌膚。

她久久盯著遠處的帷幔和珠簾,朱唇噙起一個自嘲的弧度。

“陛下明日就要走了,郡主真的不去看看他嗎?”

蓬萊殿,翠翠憂心忡忡地陪著沈銀翎。

沈銀翎正在練字:“以什麼身份去?”

翠翠哽了哽,扒拉著小腦袋想了半晌,確實想不出適合的身份。

總不能說,以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小妾的身份,去探望大伯子吧?

傳出去簡直荒謬!

翠翠噘了噘嘴:“可是在奴婢心裡,您和陛下就是最般配的,比皇后娘娘還要般配。而且陛下又那麼喜歡您……”

沈銀翎淡淡道:“這就是沒名沒分的下場。”

連主動求見他都不能。

上回綿綿失蹤,她闖進抱廈見他卻被朝臣看見,於是她用了崔季撫卹金出了問題的藉口。

這一次呢?

這一次,難道她還要再搬出崔季?

沒名沒分,她便什麼也做不了。

她只能待在這座孤島,等著陸映想見她的時候,她才能見他一面。

嬪妃妾室尚且能去探病,但她不能。

她要避嫌。

沈銀翎擱下毛筆,在木盆裡淨手:“般配有什麼用?說到底,不過就是他豢養的金絲雀罷了。落在旁人眼裡,只怕我根本就是紅顏禍水、禍國妖孽。”

細白嬌嫩的雙手放在水盆裡。

水面上,倒映出一雙清冷的狐狸眼。

片刻後,她沉默地攪碎水面。

此夜難眠。

才過寅時,天色尚暗。

今日是陸映出徵的日子。

沈銀翎坐在孤島邊,雙腳浸泡在湖裡,緋色石榴裙層層疊疊浮在水面上。

她用一根金簪隨意挽起青絲,幾綹凌亂的長髮被湖風拂過雪嫩面頰。

水邊還擺著個紅漆雕花的木盆,琢玉坐在盆裡,周圍臥著幾隻布偶小老虎,是海棠和陳嬤嬤她們縫給他玩的。

天水相接,星子黯淡。

沈銀翎將一盞蓮花燈推進水裡。

她望向琢玉,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你說,祝爹爹旗開得勝,所向披靡……平安順遂。”

琢玉聽不懂這些複雜的詞,只咧著小嘴衝她笑。

沈銀翎也笑。

蓮花燈隨波逐流,漸行漸遠。

號角聲起。

天才矇矇亮,陸映已經從宮中啟程。

文武百官和嬪妃們紛紛到北宮樓上拜別,百姓夾道圍觀,看著隊伍浩浩蕩蕩地離開京城。

年輕的帝王在馬背上回首。

宮樓上擠著許多女眷。

一眼掃過去,奼紫嫣紅環肥燕瘦,卻沒見到熟悉的那抹身影。

她不會來了。

陸映默默收回視線,攥緊韁繩,打馬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