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已的公正,但真正的公正,往往不是我們期望的那樣。”
忘川之上,霧靄瀰漫,亡魂舟剛剛駛出枯骨浪潮,周圍的水面竟逐漸平靜下來。然而,越是平靜,便越顯得詭異。
我望向遠方,忽然看見水面中央漂浮著一艘孤立的小舟,舟身斑駁,彷彿經歷了無數歲月的侵蝕,卻依舊未曾沉沒。
在那艘孤舟上,坐著一名女子,身著一襲洗盡繁華的淡青色判官袍,長髮微微凌亂,垂落在肩頭,眉心間有一道淡淡的紅痕,如同被刻下的印記。
她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我們身上,眸色平靜,卻又像是穿透人心。
“亡魂舟……?”她低聲呢喃,像是回憶起什麼,目光在我和無相身上停留片刻,最終落在幽淵身上。
“……我們是不是認識?”她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疑惑,卻又透著某種篤定。
幽淵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後才開口:“或許吧。”
這位女子靜靜地凝視他片刻,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思索,隨後輕嘆一聲,沒有繼續深究。
我警惕地看著她,這個女人的魂體極其穩定,既不顯現鬼氣,也沒有遊魂的飄渺不定,她不像普通的亡魂,更不像滯留忘川的鬼怪。
“你是誰?”我開口問道。
她淡然一笑,聲音清冷:“罪鬼——‘畫眉’。”
罪鬼?我皺起眉頭,在忘川中,還有這樣特殊的存在?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輕聲說道:“生前,我是陰司的判官,負責輪迴審判。可惜……如今只是個漂泊於忘川的亡魂罷了。”
聽到她是陰司的判官,船上的亡魂們不由得躁動起來,有的驚懼,有的憤怒,有的滿是不解。
“陰司的判官?陰司居然讓自已的人落入忘川?”無相皺眉。
畫眉輕笑了一聲,似乎毫不在意:“陰司有陰司的規矩,輪迴有輪迴的法則。可有時候,規矩未必公正,法則未必無過。”
我突然想到她的舟怎麼可以漂浮在忘川,問道,“這舟為何能漂浮在忘川之上?我一直以為,只有亡魂舟和忘川舟才能在這水面上行駛,可你的舟為何如此不同?”
畫眉微微一笑,目光低垂,看向她的小舟,回答道,“你說得對,忘川之中確實只有亡魂舟與忘川舟能在這片水面上漂浮。但這並不意味著所有舟都受制於相同的規則。就像我——既不屬於鬼魂,也不完全屬於人類。我是被遺棄在這片灰色地帶的存在,忘川的規則對我並不完全適用。”
我若有所悟。
她緩緩起身,目光掠過船上的亡魂,最後落在我身上,語氣輕緩,卻透著一絲冷冽:
“你,可曾真正思考過輪迴的意義?”
我心頭微震,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寂滅禪杖。
輪迴的意義?
她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繼續道:“善者不一定得善終,惡者也未必難入輪迴。若說輪迴是公正的,何以許多亡魂至死都等不來一個公道?若說輪迴是錯亂的,那為何它又依舊運轉千年,從未真正崩塌?”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沉聲問道。
她靜靜看著我,忽然勾起唇角,語氣中帶著一絲意味深長:“我想說的是,輪迴,並非你以為的樣子。”
“你可知,真正的輪迴規則,是誰設定的?”
這一句話,如驚雷般炸響在我的腦海中。
輪迴的規則……是誰設定的?
陰司?天道?還是某個更深不可測的存在?
無相的目光微微一沉,幽淵依舊淡然,像是早已知曉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其他亡魂則面面相覷,顯然被這個問題震懾到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動,盯著她問道:“你在忘川這麼久,是想找出輪迴的真相?”
畫眉輕輕點頭,目光平靜如水:“我曾是陰司的判官,見過太多生死輪迴的案例,最後……我不再相信它的公正。”
她微微抬眸,凝視著蒼茫的忘川,語氣中透著一種深沉的倦意:“所以,我放棄了輪迴,也放棄了鬼道,只留在這裡,尋找我想要的答案。”
“可惜,千年過去,我依舊未能找到真正的公正。”
畫眉的存在,讓我不由得想到自已這一路走來的經歷——七世輪迴,求而不得,見過世間的不公,也見過因果交錯的苦難。
輪迴,本就是不公的,而我正是要打破這輪迴。
而畫眉則緩緩伸出手,指向忘川更深處:“你們是要前往地獄之門,對吧?”
我眯起眼睛:“你怎麼知道?”
她輕笑一聲,輕聲道:“願意踏上這條路的亡魂,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無可救藥的愚者,要麼……是想要改變輪迴的人。”
我心頭一震,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你,想同行?”
畫眉聞言,微微一笑,語氣平靜,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決心:“不。我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多遠。”
忘川的水面在微微盪漾,周圍的氣息開始變得陰沉而壓抑。她的聲音似乎融入這片亡者之河,低緩卻充滿深意。
我看著她,心中思緒翻湧。這個女人——曾經的判官,如今的罪鬼,質疑輪迴,放棄輪迴,卻仍舊執拗地滯留在這片孤絕的水域,她究竟想看到什麼?
“前面的路,會比你想象的更難。”她繼續說道,語氣裡沒有半點勸阻,反倒透著一種試探,甚至……期待。
我微微眯起眼,握緊手中的寂滅禪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從未期望這條路會輕鬆。”
畫眉輕輕一笑,目光掃過我身後的亡魂們,緩緩開口:
“地獄之門將近,暴風雨同樣將近。你,準備好了嗎?”
她的話音剛落,遠方的天空驟然翻滾起漆黑的雲浪,忘川之上,一股莫名的狂風掀起巨浪,四周的水流驟然變得洶湧不安,甚至隱隱有雷聲在天際迴盪。
亡魂舟上的眾人紛紛驚恐地望向四周,無相皺起眉頭,幽淵也抬起頭,目光深沉地望向天際。
——這是暴風雨前的徵兆。
我緩緩抬起頭,目光沉靜地凝視著這片黑暗翻湧的天幕,心中卻毫無動搖。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畫眉的出現,並不僅僅是因為她想質疑輪迴,而是——她想見證。
她想見證我的選擇,見證我究竟能否走到終點。
“這一路上,你會看到更多真相。”畫眉的聲音幽幽響起,“但真相併非是讓人看到希望的,它更像是一柄雙刃劍,你是否敢直面它的鋒刃?”
她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晦暗不明的意味,“地獄之門前,你是否依舊會保持現在的信念?”
無相皺起眉,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
我沉默了一瞬,緩緩道:“無論真相是什麼,我的目標從未改變。”
“呵。”畫眉低低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地看著我,“那就讓我們看看,你到底能走到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