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澈面具之下的眸光漸沉,心下已經有了大致的判斷。

呵,這幾隻老狐狸,都想看看他這腿到底有沒有問題是嗎?既如此,那便遂了他們的願。

“既然蘇大人願意,那本殿自然作陪。”

蘇時澈這次開口的語氣明顯不如方才那般客氣了。

大殿兩邊的坐席都被退後至了簾子之內,留出大部分的空間用作二人比武,蘇時澈和蘇景樾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上來,正各自站在對立面盯著對方,誰也沒讓著誰。

其實蘇景樾的目的很簡單,只想知道面具下的臉到底是不是他認識的人。

但皇帝的目的就不是那麼純粹了。

蘇景樾先向他拱了拱手:“太子殿下,您先?”

“首輔先。”

“……”

一來二去,蘇景樾也不打算再推辭下去浪費時間,索性也就拿過了弓準備瞄準。

而就在蓄勢待發的前一刻,他又側過頭,用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話說了一句:“射箭其實是全身都需要用到力,殿下你,真的可以嗎?”

蘇時澈假裝沒聽見。

很明顯,蘇景樾也沒想到他會裝沒聽見,頓時氣得面紅耳赤的,恨不得立刻給他點顏色瞧瞧。

就在他準備射出的那一刻,他眼底漸暗,箭矢一偏,竟直直地朝著蘇時澈的臉上駛去——

“殿下小心!”

眼看就離蘇時澈不到半分的距離,誰也沒想到,他的反應速度竟異於常人,只稍稍偏了一瞬,箭矢與他擦肩而過,竟再次徑直朝著最上方的那個位置射去——

“不好,保護皇上!!來人,護駕——”

頓時,場面亂成了一鍋粥。

離皇帝最近的魏氶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攔下了這支箭矢,狠狠丟在了地上,做完這一切之後,眼神複雜地朝著底下蘇景樾的方向看了一眼。

從他的角度,乃至在場所有人的視角去看,就是蘇景樾意圖謀害皇上!

就是不知道皇帝是如何想的了。

“陛下恕罪,臣一時失手,實乃無心之舉。”蘇景樾跪了下來。

他眼眸微垂,從他的角度看不到皇上的神情。而上面那道明黃色的身影,直直地站立在魏氶身後,同樣眼神複雜地看著他,看不出情緒。

皇帝不明確的態度讓大部分人都拿不定主意,但總有和蘇景樾不對付的黨羽打算冒險試試。

這時候,終於有第一個出頭鳥站出來了——

“皇上,微臣親眼看見蘇首輔突然將箭矢換了方向,他、他這是想蓄意謀害您啊!”

有了第一個,很快就有其他人紛紛站了出來,都是請求皇帝廢首輔的。

蘇時澈好笑地看著此時跪在地上、卻仍氣定神閒的男人,眼下的陰翳越發明顯了些。

這個時候還這般淡然自處.....真不愧是他“權勢滔天”的大哥啊....

那不如就讓他來加把火...?

“大哥,曾經欠蘇府的恩情,弟弟現在都已經還清了。可惜大哥你還是太著急了些.....”

蘇時澈慢慢走近他,將手輕輕搭在男人僵硬的肩膀上,慢慢摘下了面具:“怎能在這種時候如此沉不住氣呢?”

語出驚人的同時,一張清俊出塵的容貌展露在眾人面前。

所有人呼吸一滯。

他的眼睛如皓月般乾淨透亮,卻又一眼望不到底。如此謫仙的容貌,眾人險些忘了現在大殿上的危急局面,都被眼前之人的面容吸引住。

可惜大殿上沒人真正認識“蘇時澈”這個身份。大家雖然都知道蘇景樾有個弟弟,卻對他了解得少之又少。

最為離奇的是,為什麼蘇景樾的弟弟會變成了梁國的太子?

“蘇愛卿,你作何解釋。”

皇帝目光沉沉,相比較之前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

蘇景樾此刻根本沒聽見皇上在說什麼,而是死死地盯著站在他身側的男人,眼底的殺意像一團濃濃的黑氣,縈繞在他周圍,揮之不去。

果然是他.....

所以這一切,都是他刻意安排的?

他千算萬算,根本沒算到蘇時澈竟然是父親和梁國皇室誕下的孩子,更沒想到他竟敢當眾陷害自已。這是他真正的目的嗎......

應該是吧,他與蘇時澈爭鬥多年,他應當萬分憎惡自已,就如同自已也厭惡他一樣。

可是他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不,他千里迢迢過來真的只是為了報復他嗎.....

“蘇景樾!回答朕!!”

皇帝氣得大袖一揮,桌上擺放的東西瞬間被拂落在地,燭臺一路滾至蘇景樾膝蓋邊,拉回了他愈行愈遠的思緒。

蘇景樾回過神,自嘲一笑,咬牙切齒道:“回陛下,微臣、沒、有。”

“微臣原本只想試圖摘下太子殿下的面具,可臣實在不知為何箭會朝著您的方向去!”

“皇上,首輔這番話實在是蒼白無力,我們幾個臣子都親眼瞧見了,您一定要三思啊!!”

“皇上請務必三思啊——”

話音落下,底下再次傳來反駁他的爭議聲,看起來他已經坐實了這個罪名那般,但蘇景樾心底卻毫無波瀾。

他知道自已已經亂了心,也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比起丟了官、丟了性命,他已經找到了其他更重要的事。

他只想知道,蘇時澈這次回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行了,首輔既已將事實真相告知你們,此事就算過了。”

皇帝複雜的眼神再次望向跪在地上的男人,最後的希冀也歸於黑暗:“起來吧。”

魏氶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皇帝,在發現他的情緒有些古怪之後,也沒多說什麼,而是默默退至一旁,吩咐宮人將四周清理乾淨。

“微臣,謝皇上隆恩。”蘇景樾慢慢起身。

他再次試圖朝著蘇時澈看去,卻發現身旁的那道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再抬頭,才發現他竟又重新落了座。

蘇時澈淡然地隨手捻了一顆葡萄,饒有興趣地看著這邊,似乎在嘲笑著他的下場。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皇帝大多疑心善猜忌,心底決不能留下懷疑的種子,哪怕再怎麼修剪清除,終有一日也會生根發芽。

表面上雲淡風輕,好像什麼都不罰,但其實這個結果對忠臣而言,才是最殘酷的。

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