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路

黎一吐出幾句抱怨，心底算是舒暢了幾許。

他不在乎人性善惡醜美，只是看著世間太過擁簇，千篇一律的東西壓得其喘口氣都帶著塵壤，太過憋悶。

“你用不著呲牙咧嘴的瞪我，有話就說，說不過就提刀砍人，那多暢快啊，你再怎麼憋著也憋不出胸前二兩肉，等你氣撒得差不多了，時候也便快到了時辰，我便插根香，將你立在祖師堂上，好好當你的女子大劍仙，咱們互不相欠，也甭在見面。”

黎一直了直身，他這人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收攏了歷代祖師的屍骨香牌，還給荒墟閣一個活的，這筆買賣，不虧吧。

“一個上三境的劍修在你眼中就這麼不值錢？”

素鸞一愣，黎一的意思好似對其沒有絲毫圖謀，言語之間還帶著幾分嫌棄的意思。

“值錢，怎麼不值錢，那可是我褪了一身骨肉，一點一點拼湊出來的皮囊，出來混的，總要講些良心，荒墟閣養我教我，如今我剃下一身骨肉，還給他們一位定海神針，也算是有些交代。”

黎一嘆了口氣，本想著讓大師兄允巋一步登天，以保荒墟閣日後風雨無恙，可機關算盡卻也難抵大師兄的執念，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選中了素鳶，這女子雖然彪了點，但是無論心境還是品行，黎一還是信得過的。

“我反悔了，暫時不想離開這。”

素鳶長眸微眯，掠過一絲狡黠神色。

“嗯？”

黎一神色一僵，我擦，幾個意思，賴上我了？

“想看看你。”

霜劍隨手插在帳下，漫天劍氣合攏而上，破破爛爛的玲瓏帳眨眼間便被縫補如初，鎏光依舊。

黎一身形一顫，攏著衣衫退後幾步，一臉防備的看著眼前的高大女子，這賊婆娘不會是看上小爺了吧。

“既然你口口聲聲將我們貶低的一無是處，我想瞧瞧，你要怎麼做，光屁股轉圈拉磨也要比連屁都不敢放的家畜強。”

女子拄著香腮，似笑非笑的看著黎一，必須承認，這小子很對自己胃口，夠野，也夠瘋，還長著一顆好腦子，她很好奇，黎一要如何與這方天地對峙。

“免了，我這裡，除了燻兒她們，我不想收留任何修士，信不過也用不著。”

黎一擺了擺手，杵著個電燈泡在這，多少有些彆扭。

“哦？那群俗世女子殘魂你就信得過，用得著？”

言辭咬得很是曖昧，神色略有調侃，那群鶯鶯燕燕，花活可不少，想必伺候起這位救命恩人更是盡心盡力了。

“呵呵。”

黎一冷笑一聲，懶得去其辯解什麼，走不走可由不得她。

“小崽子，給你個忠告，不要太小瞧那些登天眺望的老傢伙們，無論頭腦還是修行天賦他們皆是從同代天驕之中拼殺出去的，你如今的細胳膊細腿，連給他們塞牙縫的肉都湊不全。”

見黎一甩著袖袍轉身離去，素鳶抬了抬眼皮，劍氣傳音，響徹心湖。

黎一頓了頓，伸手並作劍指，剎那間破開胸膛，兩枚哀聲震顫的青朱小劍冥冥作響，

“送你了，娘們的劍，我用不慣。”

甩手將兩柄聖品本命劍拋入帳內，境界一跌，臉色豁然蒼白，一步邁出，再無多言。

素鳶看著眼前還沾染著些許血跡微微顫鳴的兩把本命劍，神色恍惚，抬頭看著那襲黑袍背影，動了動嘴角，卻也沒說出一字。

摟過胭脂肩膀，黎一蹭了蹭其臉頰，雖是滿臉笑意，卻也掩飾不住這一聲的血腥氣息和疲憊神色。

女子秋眸哀怨，咬著嘴角，指尖微顫，拉著手腕，動作輕柔的將其撫坐在軟榻之上，

其餘三女間黎一走出玲瓏帳，掐著青指，輕聲敕令一言，落地冥璽緩緩懸回腰間，三步並作兩步，圍簇在了其身邊，

“這次看樣子收穫不小啊。”

韓世衝起身收斂八座黝黑碑陵，幾座冥鬼神像一一散落歸去，了無痕跡。

“喲，可以啊，真明悟了？”

黎一有些費力的抬了抬眼皮，看著蹲坐在驢背之上滿頭蒼白的乾瘦老叟眼中一抹精光閃過，輕笑一聲，臉頰上湧起一絲十分病態的血色。

“胭脂姑娘的幾句話算是點撥了老朽一番，著實是身在此山中，不得大自在，折磨來折磨去，還是原地打轉。”

老叟自嘲一笑，摸了摸驢背，神色複雜。

“怎麼，不懺悔了？”

黎一費力的直起身，倚靠在胭脂懷中，笑言調侃道。

“惹人笑話了，老夫這一生行惡有理，屠戮在心，祈望著有朝一日得天地眷顧一絲，施捨一門可行之道，卻忘了自己是位修士，而不是搖尾乞憐的狗，道已然在腳下，折折翻翻，進進退退，徒增怨念，無勞至今。”

韓世衝搖了搖頭，現如今他才瞧明白，黎一可並非什麼善惡獎懲的執人，

而是真正行走至凡塵間的問心魔，人見不一，各有關隘，闖過去，便是一條大道，闖不過，便渾渾噩噩，歲歲年年的不得妄生，冥途地府，不過如此。

“這就對了，自己腳下的路還要望天而行，別說你屠戮了幾座宗門，你就算是殺盡天下亡魂，心不倦，人不茫，我便喚你一聲修行人。”

黎一咧嘴一笑，誰說天地間皆是善果，情仇有報，怨債有還，活生生的物件，就是一隻螻蟻，也敢與奪食的犬獸計較一番，更何況是人呢。

“恭喜韓道友問心破局，以後天地寬廣，還請為這倦怠俗世添上一抹色彩。”

年輕人拱了拱手，神色欣慰。

“仇恨得報，老夫其實已然了無牽掛，如今腐朽之日再生春色，老夫想要瞧瞧，你到底能行至何處，終點又在何方，這頭驢子住著習慣，日後這萬里山河，咱們也好有個伴程。”

韓世衝回了一禮，開口說道。

“哈哈哈，真不想重塑人身了？”

黎一捧腹一笑，這老頭怕是倦怠了人世，要來自己這邊躲清閒來了。

“只要你不再剜肉刮骨，出些下流路子，老夫倒也樂得自在。”

韓世衝臉色一黑，咱們爺倆說好，心關已過，你那萬般手段我是一點也不想再體驗，行山渡江可以，備有食糧不行。

“好說，前途渺茫，山高路遠，日後韓道友若是覺得疲了倦了，大可自行離去，若有相逢之日，也切莫吝嗇一杯濁酒。”

年輕人袖袍一揮，一座黑蓋腐朽大棺赫然出現在洞閣之中，其上密密麻麻朱紗紋理映照，縷縷猩紅濁氣透射而出。

“物歸原主。”

黎一的鬼術冥途之法皆起於韓世衝，此人所學頗為雜亂，百無禁忌，透過系統一一印刻升級，細思琢磨之下，才有了他如今這一手陰詭手段。

“卻之不恭。”

韓世衝稍做躊躇，細細凝望，嘆息一聲，揮袖將黑棺收攬其中，

枯朽身姿隨著本命之物潤養殘魂，肉眼可見之下漸漸凝實，最後竟化為一鷹瞳橫眼的冷冽年輕人模樣，周身氣息隨之一變，陣陣陰寒濁氣呼引殘魂，胭脂幾人眉頭一蹙，腰間冥璽猩紅閃爍。

“終日尋山，不知身在此山，遙而問道，不知道在眼前，可惜可嘆，可悲可憫，黎一，若這世間化為冥府煉獄，我覺，尚可。”

韓世衝咧嘴一笑，滿眼陰寒。

“在等等，再看看。”

黎一苦澀一笑，微微搖頭，

破簡單，立難成，災禍將至，總要尋出個救世主重塑世間規則，

而黎一選擇的人，還沒能跨過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