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鶯鶯燕燕,嬌羞惱嗔嚶嚶迴盪,

驢子緩緩睜開眼眸,好大一座酥雪聳峰,震顫漣漣。

“公子,憨驢醒了。”

斂著薄紗雲緲,一青眸黛眉的嬌色女子咯咯訕笑,伸出青蔥玉指彈蹙其額頭之上,這才讓其將目光從那坨醉人聳峰之上拔了出來。

“吸溜~”

驢子吞嚥了一口口水,對著牆頭一通猛撞,

“是夢,是幻境,是心魔,我是誰,黎一是我,我是黎一,驢子是我,我是驢子,等等,黎一等於...驢子?”

韓世衝口中喃喃,唸唸有詞。

“呦,開竅了,可以啊,大夢初醒略有所悟啊。”

一襲黑袍橫臥床榻之上,頭枕軟懷玉臂,輕撫佳人腰肢,口銜翠玉青提,怡然自得。

“黎一,黎爺,祖宗,求你了,三年了,花樣也玩遍了,給個痛快吧,我韓世衝一生修行,作惡無數,殺戮成災,也算是罪有應得,可惡有善盡,債總有還清的時候吧。”

驢子扭頭見那一副已經成了其心魔的清俊面孔,一屁股癱坐在地,他韓世衝寧願沉溺在被自己屠戮的冤魂當中,承受噬肉洗髓之苦,也不願再見黎一一眼,

若說這修行俗世是人吃人的角鬥場,那黎一就是喜愛烹煮精緻食材的大廚,每一刀,割的都是心頭肉,每一縷文火,熬製的都是脊樑骨。

瘋子提著尖刀在你身上揮灑藝術,鬼怪掐著脖頸在耳邊輕聲呢喃,連靈魂都在震顫發抖,心湖之上早已大霧氣瀰漫,見不得一絲清明。

“這話說的就見外了,你好歹馱著我走了千里路,百里河,我本以為咱們二人也算得上有些情誼在的,掏心掏肺的說,我從來沒覺得你身上有什麼罪孽。”

黎一直起身,姿態懶散的倚靠在身旁的豐腴女子身前,打了個哈氣,這都是什麼狗屁道理,怎麼稍稍受了些苦楚磨礪,就覺得是在償還過錯罪孽,自己成了泥塑佛像了不成,開口閉口的就是懺悔祈過。

“別害怕,我是你藉著你為師兄布了個局,並未動太多手腳,方才你與師兄的所思所想,所問所答,皆出於你自己的本心,我只是旁聽,更不曾支配你的神魂,這樣痕跡太重,師兄會察覺的。”

黎一撇了撇嘴,還兇戾狠辣的鬼修呢,不過是被自己往日裡的有心之語蠱惑了兩句,如今竟分不清現實與幻境了,老疑神疑鬼的猜弄黎一在折磨他,這不有病嗎,被害妄想症啊。

“我,是韓世衝?”

驢子伸出蹄子指了指自己,神色有些迷茫,精神有些錯亂。

“答對了,需不需要什麼獎勵?”

黎一輕哼一聲,這世間的修行之人怎麼回事,瘋瘋癲癲的,修行修的瘋魔了?

“你是,黎一?”

“不,你不是黎一,你是允巋。”

“不對,我是允巋,你是韓世衝。”

“錯啦,錯啦,韓世衝是驢子,驢子是黎一,黎一等於允巋,允巋就是韓世衝,都是驢子,驢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驢子陣陣怪笑,左右環顧,賊眉鼠眼,時而唸唸有詞,時而精神抖擻,亢奮異常。

“我擦,你別這樣,我怪害怕的。”

黎一一個激靈從軟懷中彈起,這驢怕不是又要“開悟”了啊,這以後還能騎嗎,放出去會不會咬人啊。

“嘿嘿嘿,我看到了,都是假的,假的,大道虛妄,世人枯骨,萬相皆為魔障,天地盡是囚籠,我韓世衝,不,黎一,不對,驢子,我驢老祖今日便開天闢地,掃除萬惡,破開這一身枷鎖,哇呀呀呀呀呀~”

驢子豁然眼神一凜,看向黎一與一眾鶯鶯燕燕,滿眼血色猩紅,打著鼻吸,蓄著力氣,猛然衝殺而至。

“壞了,又衝我來了,我擦,這都第幾次了,啊,有完沒完,隔三差五的你就要開天闢地,一言不合就撒潑咬人,上次你還是隻王八來著,嚷著要封敕天地,重鑄山河,以你之身軀,擎天駐地,在爛泥裡折騰了半餉,最後拉了一串屎坨坨,非讓我吃下它,說是乃是天地之間第一份大機緣,這次你要幹什麼,直接啃人啊?”

黎一一巴掌呼了過去,直接抽出了韓世衝的殘魂,捏在手中,破開大罵。

“我已成天,道法無邊,天魔還不伏法?看老夫....額?”

韓世衝話還沒說完,黎一一指抵在其額頭,朱赤符籙抽身而過,

關機,恢復出廠設定,刪除備份資料,開機重啟,一氣呵成,隨手將其扔回驢子肉身當中,年輕人一臉疲憊的倒在了一眾鶯鶯燕燕當中。

角落裡的驢子莫名打了個瞌睡,抻了個懶腰,斜眼撇了一眼黎一,咂了砸嘴巴,

“呦,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喲你個頭啊,門口蹲著去,若是放進來一隻蚊子,我定然請你來上一碗上好的阿膠。”

黎一咒罵了一句,韓世衝對他而言就是窺探這個世間的視窗,他在不斷試探著世人所能承受的極限與界點,縫縫補補自己那一方煉獄之所。

驢子縮了縮脖頸,不敢多言一語,老老實實的蹲在了洞閣門口,充當起了鎮宅門神。

在韓世衝的認知裡,這個年輕人喜怒無常,一個月總會有那麼幾個時刻,火氣暴漲,且十分不規律,

上一秒還春風和煦,下一秒就要提刀見血,且想法十分古怪,例如讓其幹嚼王八屎,異常瘋癲。

“胭脂,玉妃,梅染,若草,起帳,落押。”

黎一抻了個懶腰,如今遺骸碑陵皆已到手,某位脾氣“暴躁”的祖師爺已經按捺不住性子,有些蠢蠢欲動了。

“是。”

四女聲應,隨後各自散落而去,分佔四方之地,指拈巧印,腰肢之下,皆有一枚琉璃大璽悄然落地,四道花押箴言遊梭而起,光芒大綻,隨之整個洞府之間一抹輕薄霧紗扯開花帳,黎一甩了甩黑袖大袍,一步邁入,身形漸隱,悠悠盪漾。

門口的驢子扯了扯嘴角,眼神玩味。

粉豔枯骨美人帳,玉漱鎏金玲瓏房,猛虎英雄進去,病貓柴骨出來,

黎一每次開啟這花帳,事後總是要攤在軟榻之上歇息許久,也不知裡邊到底豢養著怎樣的尤物,讓其這般留戀操勞,

“憨驢,又再想什麼下流之事?”

眼前朱赤紅錦兜著圓潤媚娘,一道深淵溝壑引人心魂,俯身一瞬,驢子恨不得跌進這碩大的罪惡之中,永世不得輪迴。

“吸溜。”

抹了把口水,韓世衝撇開目光,這四位女子游魂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他的先輩,是黎一身旁伴隨最久的侍女,且從未見黎一對四人用過任何手段,親暱的很,比起韓世衝而言,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胭脂姑娘,你這兇器,是先天的,還是後世修來的?”

驢子咧著嘴角,單憑臉蛋氣質而言,四女平平,頂多算上一個嫋嫋佳人,但是這身姿,嘖嘖,胭脂的雪峰,玉妃的蒲柳腰肢,梅染的圓潤長腿,還有若草的柔荑金蓮,簡直就是人間殺器,是個男子都要垂涎幾分。

“你喜歡?要不要我與公子言語幾句,也送你一對?”

丹唇朱豔,長眸斜柳,微微一笑,嚇得韓世衝脊背發涼,連連搖頭,使不得,使不得,畫面太過驚悚,無福消受。

“嘖嘖,之前還以為你們這些神仙修士都如那和尚真人一般,心無雜物,斷舍俗念,如今瞧著,與那些登樓尋歡的買春客也並無不同,只不過他們留宿會使錢,你們嗎,只會使厲害,更是可惡。”

胭脂輕哼一聲,眼神狹蹙。

“你們修士?怎麼,你們幾個都是凡世俗人?”

韓世衝一愣,上下打量一番,確實不曾察覺出一絲靈蘊氣息,就連殘魂鬼氣都十分淺薄素淡,

“歌舞太平的花樓女子,貧戶農家的粗鄙丫頭,尋常人戶的桃李少女,至於若草嗎,是那富商貴胄的千金小姐來著,不過對你們而言,皆是燈火鬧市間的腐臭皮囊而已。”

胭脂拖著香腮,努著小嘴,坐在軟榻之上,勾著翠玉金履,愣愣出神。

“那黎一就沒教給你們什麼修煉法門?”

韓世衝一愣,不應該啊,

比起修士而言,為常人散魄凝聚殘魂所消耗的靈蘊力氣要遠數倍,甚至數十倍,他們太脆弱,也太渺小,茫茫天地間,億萬俗世生靈,皆為螻蟻,黎一沒理由為幾隻爬蟲蜉蝣浪費一身寶貴精氣,

就因為這些許姿色?這也未免太過小覷了其眼界,那一窩天宗聖地的女弟子,哪個享用起來不比凡世俗物來的暢快,更別提其間還有兩個絕色,洛南漁與卿婉兒,

只要黎一想,憑藉其磨礪人心的手段和一肚子歹毒至極的陰損路數,馴服兩匹烈馬,並非難事,為何偏偏對這四位俗世女子另眼相待,

就連那一眾殘魂鬼修視為大道至寶的四方冥璽都被其隨手贈予腰間,以用來溫養其孱弱的神魂。

“不想學,懶得學,公子說了,學了修行,便可以擺脫這副殘魂身軀,天地之大,日後可自尋其路,若是不修行,日後若是公子生出了什麼變故,我們就連一絲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一起隨著他煙消雲散。”

胭脂嫣然一笑,滿眼嬌豔。

“這般最好,於我們而言,公子便是燭明,續燈燒夜,提闌夜行,所見景色甚好,熄了光亮,哪怕園外風光燦爛,我們也不想再見,不願再看。”

“我算是瞧明白了,你們這些修士,抬頭仰天望道,那眼眸裡都是荒涼,而我們公子,拄杖踏芒遊山河,這眼裡,都是滄桑風雨,鎏蘇四季,你們都是死的,僵硬的,而我們公子是活的,靈動的,換言之,這世間盡是遊魂野鬼,唯有我們公子,是個有血有肉的生人。”

“千萬大道不抵一壺濁酒,天地塵緣難壓三兩風雪,你們修的是天道,我們公子看的是人間。”

凡俗見謫仙,不忌仙氣,是為真仙人,

謫仙見凡俗,晦掩俗氣,方為真俗人。

人鬼交織,見心見言,試問到底誰是人,誰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