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兩三個時辰,聲勢浩大的冬狩隊伍終於到達了渭水邊上的離宮黃山宮。黃山宮原為道教聖地,苻秦定都長安後,就被闢為皇室的離宮別館。
苻堅下令在黃山宮暫作休息,有品級的官員及貴族子女跟著苻堅進入離宮宴飲,其餘人等則在宮外安營紮寨,埋鍋造飯。
劉裕跟著苻堅一行人進入離宮時,早就在黃山宮等候多時的官員們早就跪了一地。君臣禮節完畢,苻堅及眾人進入前殿分別落座,打前站的官員們則立即叫宮女們送上了豐盛的酒食。
雞鴨魚肉擺滿案几,新豐美酒陣陣飄香,眾人無不興高采烈,言笑晏晏,渾然忘卻這仍然還是個亂世。
酒食上完,又喚來很多美麗婀娜的舞姬上來歌舞助興,舞姬舞姿曼妙,清歌婉轉,陶醉之間不覺讓人生出何似在人間的感覺。
劉裕吃著美食,看著歌舞,心裡不禁感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間至福吧。擁有權力才能享用這所有的一切,難怪古往今來有這麼多人痴迷於掌控權力,甚至於至死都不肯放棄手中的權力。但是,只知道掌握權力,而不為百姓謀福祉,則不過是一惡棍耳。”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都微微有些醉態了。苻登趁著酒意,待一隊舞姬下去之後,起身盯著右邊第二排順數第三位置的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官員說道:
“聽說江南的白紵舞飄逸靈動,攝人心魄,朱尚書久居江南,想必頗擅此舞,不如給王上和我等舞上一曲如何?諸君,你們說好不好?”
苻登說到最後,還轉身面向後面的眾人,用煽情的言語鼓動他們起鬨。
果然,苻登的話音一落,後面的眾人便有很多好事者紛紛起鬨叫好。
“朱尚書?莫非這名中年官員就是朱序?”
劉裕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很有可能就是朱序,但還是不敢確定,忙向身邊的毛傾心低聲詢問:
“這個朱尚書姓甚名誰?”
毛傾心也湊近了小聲答道:
“此人名叫朱序,乃是晉國的降將。”
劉裕開始仔細端詳朱序,暗暗記住他的樣貌。
朱序見苻登猝然發難,面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又鎮定下來,端起白玉耳杯喝酒,裝作沒有聽見。
苻登不依不饒,繼續步步緊逼。
“朱尚書,你這是突然耳背了嗎?先前,你在襄陽指揮千軍萬馬與我大秦王師作對時,不是威風八面,挺有能耐的嗎?”
苻登故意提起襄陽之戰,顯然就是為了挑起秦國老臣元勳們尤其是胡人官員對朱序的仇恨。朱序堅守襄陽一年多,在場不少官員都有親朋故舊在襄陽一戰中或死或傷。
果不其然,苻登的話才一出口,立即在眾官員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很多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甚至有些人將仇恨、怨毒的目光投向了朱序。
苻堅見苻登越說越不像話,而且還想挑起大臣之間的內鬥,不由氣得勃然大怒,厲聲斥責道:
“阿登,你在孤面前安敢如此放肆?!你眼裡還有孤嗎?!”
雖然苻登和苻堅年紀相差無幾,但是輩分卻是比苻堅低了兩輩,乃是苻堅的孫子輩,因此苻堅喚他阿登正是恰如其分。
苻登極為輕蔑的瞧了朱序一眼,極不情願的的坐了下去。其他被苻登挑動起來的官員,見苻堅發怒,便都安靜了下來,不敢再生惡念。
此時,坐在劉裕旁邊的兩名官員卻小聲嘀咕起來:
“聽說南康公的二兄在襄陽戰死,南康公深恨朱尚書。今日挑釁,定是因為此事。”
“定是如此了。南康公生性兇猛,有仇必報。”
……
苻登消停了,姚萇卻又冒出來繼續拱火,起身向苻堅叉手行禮道:
“啟稟王上,臣以為南康公之提議並無不妥。值此王上冬狩喜慶之日,令一臣子歌舞助興,不正好可以彰顯臣子的忠心嗎?”
坐在姚萇旁邊的慕容垂顯然是跟姚萇穿同一條褲子的,緊接著也起身附議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也覺得南康公所言有理。”
朱序仍是沉默不語,朱序旁邊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官員卻是看不下去了,起身憤然道:
“白紵舞乃婦人之舞。姚公,慕容公,你們如此提議,莫非是在故意羞辱我等漢人官吏?”
劉裕真心有點佩服第一個站出來幫朱序說話的這名官員,於是急忙低聲詢問毛傾心:
“此人又是誰?”
毛傾心耐心解答:
“此人名叫張天錫,乃是原來的涼國國主。”
劉裕點了點頭,心中暗想:
“張天錫此人頗有骨氣,要策反此人想來不難。”
苻堅本想出言阻止他們爭論,坐在他身邊的陽平公苻融卻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後在他耳邊低語道:
“朱序新降,王上正可藉此機會試其忠心。此時不可出言調停,靜觀其變即可。”
苻堅略一思索,覺得苻融說得甚是有理,點頭應允,放棄了出言阻止的想法。
姚萇見張天錫出來幫腔,陰陽怪氣的說道:
“張公,你言重了。姚某豈敢得罪漢人同僚?只是,在座諸公,唯有朱尚書一人來自江南。朱公若一片赤心忠於王上,獻上一舞又有何妨?”
太史令張猛也是看不下去了,霍的起身厲聲質問:
“你們既然說得如此大義凜然,何不自已先下場舞上一曲?”
慕容垂老奸巨猾,喜怒不形於色,仍舊是不慌不忙的說道:
“只要王上高興,我慕容垂就算穿上婦人衣衫,塗上胭脂,為王上和諸位舞上一曲,那也是甘之如飴。只是可惜啊,我沒有去過江南,白紵舞更是從未見過,只能讓兩位張公失望了。”
鮮卑族乞伏部首領乞伏國仁這時也趁勢幫腔道:
“瞧瞧,慕容公這才叫作赤膽忠心、忠心耿耿!不像某些人,嘿嘿!”
乞伏國仁言下之意甚是明顯,就是諷刺朱序對苻堅不忠。
乞伏國仁說完,慕容垂身後的幾個鮮卑貴族也出言附和。
張猛一時之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說了一個“你”字,便再也接不下去了。
張猛身後的一些漢人官吏此時也面露懊惱之色。
劉裕又一一詢問了姓名,發現支援朱序的大多是漢人,而支援苻登的大多是氐族、羌族、鮮卑等胡人。由此可見,胡漢陣營分化特別明顯。若不是苻堅優待漢人,恐怕漢人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朱序見苻堅一直不動聲色的看著他們爭論,知道苻堅已經默許了苻登等人的發難,只好咬了咬牙,強忍著內心的羞憤,起身叉手行禮道:
“啟稟王上,臣願為王上獻上一曲白紵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