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萍下葬那天,與她十幾年不曾見面的家人也來了雲都,是醫院那邊聯絡的。

亓萍年輕時因為和家裡人不和,來雲都博物館任職,後來走文化保護,一腔熱血,仗劍走馬,儘管家裡人根本不贊同,她也孤注一擲一定要闖出名堂。

在博物館收雲岫做了學生,專門走訪各地進行各種非遺的演講,加大宣傳力度。

雲岫來博物館的第二年,亓萍就遭人禍進了醫院,躺了一年的植物人,今年開春過後,她終於安然的離開了。

下葬那天,一眾親人甚至哭都哭不出來,許是離別突然,又多年未見,記憶和感情都開始遺失和忘卻。

親人離開墓地後,雲岫站在碑前站了許久,良久沒有一言,只是手裡捧著菊花,淡漠的佇立著。

直到春雨又往下砸,沈知還給她披了件外套,撐起傘。

幾分鐘後,順著雨聲,他說:“想哭就哭吧。”

雲岫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只是長睫扇了扇,幾顆珠淚就默不作聲的掉出來,她似乎已經累的失去了所有力氣。

站了一會,她把菊花放到墓碑前去,眸子無神,像是認命般悻悻離開,他在邊上舉傘,雨水打溼了他一半的肩臂。

雲岫不吭聲的回了四季雲頂,往房間倒頭就睡,沈知還見到屋內幾個女生,交代了兩句:“你們不用來了,現在就回家吧,工資我會讓程岐結給你們。”

“啊?沈老師,我我們做錯了什麼嗎?”

“不是,”沈知還看著雲岫沒關緊的門縫,眸子光亮一閃,瞬間稀釋:“她不喜歡人多。”

阿春和同行的人懂了似的“哦”了兩聲,馬上就去收拾行李,沒一會,都離開了。

屋內恢復至暗,到了晚上,春雨倒涮,雲岫坐在床上看她和亓萍的照片,之前切傷的手已經好了,就是指腹多了塊疤。

沈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到她身邊來的,把她抱懷裡,寬大的臂膀包裹住了她小小的骨架,腦袋磕在她肩膀上。

屋內沒開燈,只有床頭燈昏黃的視線。

“雲岫,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雲岫感知到他來,反手把照片扣下去。

男人笑了:“怎麼了?我還不能看了?”

雲岫推搡他,要側躺下去回去,男人死死的圈住她,不讓她動彈一分。

“你到底想幹什麼?”她側頭,怒問。

“終於有脾氣了?”沈知還跟她距離挨近:“我還以為你要一輩子不理我了。”

“我恨你。”

他笑:“恨唄。”沈知還大手一伸,把她的手裹住,毫不退縮的說:“恨總比冷漠強。”

雲岫沒心思跟他扯皮,神情一樣的凝淡,從他手裡抽出來,掙扎著要脫開,沈知還鉗制她,半分不能拉開距離。

“跟你說了,講故事,跑什麼啊?”

“不想聽。”

“不是白雪公主的故事。”

“……不。”

“不聽今晚別睡了,我陪你玩到天亮。”

“……”

沈知還見她忽然紅燒的耳畔,唇上去吻了一下,不重不輕的響了一下曖昧的“啪嘰”聲,她臉燒的厲害,男人又貼她貼的緊了些。

“我呢,小時候不在雲都長大的,我是12歲那年從明城回了雲都。”

“你跟我認識是在16那年,你跟我第一次談,是我17歲那年。”

“我小時候被我爸丟了,在明城的一個小鄉村裡面,我媽也不要我,從我記事開始,我就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我只認識養護我的那一家子人。”

“小學也是在那地方讀的,早起晚睡,就為了跟那主家小孩搶口飯吃。”

雲岫聽著默不作聲,任由被他捏玩著手指。

“村裡人都說我家是大戶人家,怎麼把小孩丟到農家養,雖然非議很多,但我依然活的很開心。”

雲岫聽著覺得奇怪:“你,吃不到飯還很開心嗎?”

“……你的關注重點不該是我遭受非議嗎?”

“……哦。”

沈知還繼續捏她手指,娓娓道來:“就因為經常吃不飽,後來我就養成了非常嚴重的胃病,進了醫院,聯絡了我爸,他也沒來找我。”

“再後來,我媽和我奶奶來了,我媽也是忙著走過場,怕閒人覺得她沒良心,事情原委都沒有調查清楚就跑人了,只有我奶奶,當時就決定留下來陪我。”

“緊接著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她留在我身邊,儘管過得依然很寒酸,但我覺得挺滿足。”

“然後你也知道了,我回了南湘,跟你分手後不久,我奶奶就死了。”

沈知還說的有點苦澀,還是努力簡單的敘述:“病死了。”

雲岫不動了,似乎莫名的情緒上身,她的視線默默轉移到他身上。

“你老師對你來說,不是血緣至親,但她一定勝似親人,以至於你願意花畢生心血去賭她是否能醒過來。”

“但你要知道,親人的離世是所有人都要經歷的必修課,你捨不得你老師,捨不得你助理,”

他喉結滾蹭著她肩骨,有些深情:“我捨不得你。”

“都一樣的道理。”

雨聲砸到玻璃窗上,他的聲音很好聽,男性雄性柔和的聲調,配合著春雨,落得片地生花。

沈知還觀察到了她的眼神,細柔,又與近幾天對他冷淡無感的態度截然不同。

“怎麼著?心疼我了?”男人看著她笑,湊近了一點,聲音小的只有兩個人能聽見,漫不經心不正經:“心疼我了給我親一下。”

“……”

沈知還見她沒反應,湊上前來,微歪頭,貼上去含住她的唇。

沒親幾下,雲岫推開他:“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不正經。”

沈知還笑了:“不然呢,我也哭著跟你說,兩個人哭一起了,還能不能好好過日子了?”

“誰要跟你過日子了。”她說著就推他。

沈知還不放開她,把她抱住不撒手,愕然心情很好的說:“你今天跟我說了超過兩句話,還不錯,看來今天故事講的還合主人心意。”

雲岫又不說話了,男人把她放倒到床上,被子一拉,留了一句:“睡覺吧寶寶。”

“開心點。”

沒應,他出了房門進了衛生間。

一夜雨,她夢醒時分,翻身一撐腰身,摸了空,起身看,一口濃血駭人的出現在沈知還下床邊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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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開禁錮,他再也不管著她,阿春隨行的保姆離開以後,沈知還不怎麼出現在四季雲頂。

很多時候再來都是晚上,陪她睡覺,又找了陳茴來陪她,有的時候一天都見不著他的面。

一次她跟他談去找Dennis,他毫無波動的答應下來。

雲岫覺得奇怪,沈知還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亓萍離世以後,他總隔三差五找私人醫生來查探她的病情。

一直在惡化,輕微抑鬱都算是有的了,男人也束手無策,只是抱著她說心疼她,讓她別哭多笑。

雲岫也明顯感知到意識的衰退,強烈的記憶力減退讓她大多時候都在忘卻曾經。

微博上一翻新,雲岫微博一封封了半年,半年之內什麼訊息都沒有,幾乎人死人生都猜了出來。

雲岫在沈知還同意的第二天就去了第三醫院,老遠處,他看到一個頹廢男人跪在病房門口,剎那間,眸子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