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皋跟著那兩個人走進圍場,抬眼一看,原來是一個說評話的人擺了個書場,吸引了好多人坐在那兒聽他講。說書先生見他們三個進來,急忙站起身說:“三位相公請坐。”那兩個人也不謙讓,直接坐到上首位置。牛皋也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聽先生說評話。
這回說的是北宋金槍倒馬傳的故事。正講到:“太宗皇帝前往五臺山進香,被潘仁美引誘去觀看透靈牌,透過靈牌看到了塞北幽州天慶梁王的蕭太后娘娘的梳妝樓,只見樓上放射出五色毫光。太宗說:朕想去看看那梳妝樓,不知道可不可以去?潘仁美上奏說:陛下貴為天子,擁有四海,何況只是幽州?可以派潘龍帶著聖旨,去讓蕭邦暫時搬出去,等陛下前去觀看即可。這時,開國老將金刀楊業出班奏道:去不得。陛下乃萬乘之尊,怎能輕易進入虎狼之地?倘若有什麼閃失,事關重大。太宗說:朕奪取太原後,遼人已膽戰心驚,想來不會有事。潘仁美趁機上奏說:楊業擅自阻攔聖駕,應當將他父子監禁起來,等回來後再議罪。太宗批准了奏請,將楊家父子拘禁起來。接著傳旨讓潘龍前往蕭邦,天慶梁王接旨後,就和軍師撒裡馬達商議。撒裡馬達上奏說:狼主可以將計就計。調齊七十二島人馬,湊成百萬大軍,四面埋伏,等宋太宗來時,把幽州圍困起來,不怕南朝天下不歸狼主所有。梁王十分高興,依計行事。款待了潘龍,然後搬移出去,恭迎太宗聖駕。潘龍回來復旨。太宗就帶著一眾大臣離開五臺山,來到幽州。梁王把太宗接進城,還沒坐定,一聲炮響,伏兵四起,把幽州城圍得水洩不通。幸虧八百里淨山王呼必顯帶著聖旨出城,會見天慶梁王,只說回京城取玉璽來獻,把中原讓給梁王,這才騙出重圍,來到雄州,召集楊令公父子九人,領兵前往幽州解圍。這就是八虎闖幽州,楊家將的故事。”說到這兒就停住了。
穿白衣服的人從身邊拿出銀包開啟,取出兩錠銀子遞給說書的,說:“先生,我們是路過的,送的禮輕,別見怪。”說書的連忙說:“多謝相公們!”
兩人轉身就走,牛皋也跟著出來了。說書的還以為他們三個是一起來的,哪裡知道牛皋是白聽書的。牛皋心裡還在想:“這傢伙不知道搞什麼名堂,還送他兩錠銀子。”穿紅衣服的人說:“大哥,方才那兩錠銀子,對大哥來說不算多。只是這裡本地的人看到,會說大哥是鄉下人。”穿白衣服的人說:“兄弟,你沒聽見他說我的先祖父子九人嗎?我的這些祖宗,在百萬軍中都沒有敵手。別說兩錠,就是十錠也值!”穿紅衣服的人說:“原來是因為這個。”牛皋心裡琢磨:“原來是為了祖宗的事。要是說到我的祖宗,我拿什麼給人家?”
只見穿白衣服的人說:“大哥,去那邊那堆人裡看看。”穿紅衣服的人說:“小弟當然奉陪。”兩人走進人群,穿白衣服的喊了一聲:“列位!我們是從遠方來的,讓一讓。”眾人聽到,閃開一條路,讓他們兩個進去。牛皋還是跟在後面,看看又是在幹什麼。
原來和對面一樣,也是說評話的。這位先生見他們三個進來,也招呼道:“請坐。”三個人坐下,聽他說的是興唐傳。正說到:“秦王李世民在枷鎖山赴五龍會,其中有一員大將,論天下英雄他排第七條好漢,姓羅名成,奉軍師將令,獨自一人捉拿洛陽王王世充、楚州南陽王朱燦、湘州白御王高談聖、明州夏明王竇建德、曹州宋義王孟海公。”正說到:“羅成獨自要建功,把守住山口。”說到這兒就停了。穿紅衣服的也從身邊拿出四錠銀子,說:“朋友!我們是路過的,沒帶太多錢,別嫌少。”說書的連聲道謝。三個人出來後,牛皋心想:“又是為了他祖宗的事。”
各位,這半天在牛皋眼裡,只知道一個穿紅的,一個穿白的,卻不知道他們姓張姓李。我可認得:那個穿白衣服的,名叫楊再興,是山後楊令公的子孫。這個穿紅衣服的,是唐朝羅成的子孫,叫羅延慶。這時楊再興說:“兄弟,你怎麼就給了他四錠銀子?”羅延慶說:“哥哥,你沒聽見他說我的祖宗有多厲害嗎?獨自一個人在牛口谷鎖住五龍,不像大哥的祖宗,九個人保一個皇帝,還不能周全性命。算起來,我的祖宗比你的祖宗厲害,所以多送他兩錠銀子。”楊再興說:“你是在欺負我的祖宗嗎?”羅延慶說:“不是欺負哥哥的祖宗,確實是我的祖宗更厲害些。”楊再興說:“也罷,我和你回住處,披掛上馬,去小校場比比武藝。要是誰贏了,就在這兒搶狀元;要是武藝不行,就直接回去,下科再來考。”羅延慶說:“說得有道理。”兩人吵吵嚷嚷地走了。
牛皋說:“還好我在這兒聽見了,要不然狀元被這兩個傢伙搶去了!”牛皋急忙趕回住處,上樓一看,他們還在睡覺沒醒。他心裡想:“先不告訴他們,等我去搶了狀元回來,送給大哥。”於是帶上雙鐧,下樓對店主人說:“你把我的馬牽來,我要牽它去飲點水,把鞍轡好好備上。”店主人聽了,就去把馬備好,牽到門口。牛皋上了馬,往前就走,可他不認識路。看到兩個老頭搬了條板凳,在籬笆門口坐著聊天。牛皋在馬上喊道:“喂!老頭兒,爺問你,小校場往哪兒走?”那老頭聽了,氣得目瞪口呆,只是看著牛皋,不說話。牛皋說:“快說給我聽!”那老頭還是不回應。牛皋說:“真晦氣!碰到個啞巴。要是在我家那兒,惹我老爺生氣了,就打死他。”另一個老頭說:“冒失鬼!這是京城,容你撒野?幸虧是我們兩個老人家,要是碰到年輕人,也不跟你動手,就把你繞得暈頭轉向走七八個來回。從這兒往東轉南走,就是小校場了。”牛皋說:“老東西,早點跟爺說明白不就行了,這麼囉嗦。要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就一鐧打死你!”說完,拍馬加鞭走了。那兩個老頭氣得肚子都快破了,說:“天下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
再說牛皋騎馬跑到小校場門口,只聽見有人喊:“好槍!”牛皋著急了,急忙進了校場,看到楊再興和羅延慶兩人騎著馬舞著槍,正打得激烈,就大叫一聲:“狀元是俺大哥的!你們兩個敢在這兒搶嗎?看爺的鐧!”說著就是一鐧,朝著楊再興的頭頂打去。楊再興把槍一抬,感覺這鐧有些分量,就說:“兄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個莽漢?你我本是兄弟,比什麼武藝,倒不如拿他來取笑一番。”羅延慶說:“說得對。”於是把手中的槍握緊,朝著牛皋的心窩戳去。牛皋剛把鐧架到一邊,楊再興也一槍刺了過來。牛皋揮舞著兩根鐧,護著頭,左擋右攔,可後來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你想想,牛皋出門以來,還沒遇到過厲害的對手。況且楊再興英勇無敵,他那杆爛銀槍,有酒杯那麼粗。羅延慶力大無窮,使一杆數金槍,就像天神一樣。牛皋哪裡是他們兩人的對手。幸好是在京城裡面,兩人不敢傷他性命,只是把他逼在這兒逗著玩。只聽見牛皋大喊道:“大哥要是再不來,狀元就被別人搶去了!”楊再興和羅延慶聽了,又覺得好笑,又有些生氣:“這個呆子叫什麼大哥大哥的,肯定有個厲害的人在附近,等他來了,和他會一會。”所以就越發把牛皋逼住,不讓他脫身。
再說客店樓上,岳飛睡醒了,看見三個人都在睡覺,唯獨不見了牛皋,就叫醒了他們三人,問道:“牛兄弟呢?”三人說:“你我都睡著了,哪裡知道?”岳飛就和三個人急忙下樓,問店主人。店主人說:“牛大爺備好馬去飲水了。”岳飛問:“去了多久了?”店主人說:“有一個時辰了。”岳飛就說:“王兄弟,你去看看他的兵器還在不在?”王貴上樓看了後下來,說:“他的雙鐧原本掛在牆上,現在不見了。”岳飛聽了,嚇得臉色慘白,叫道:“不好了!店主人,快把我們的馬備好。兄弟們把各自的兵器準備好,要是沒事就算了,要是惹出禍來,只能準備逃命了!”
弟兄們上樓收拾整齊,把各自的兵器拿下樓。店主人已把四匹馬備好,等在門口。岳飛又問店主人:“您看見牛大爺朝哪條路去了嗎?”店主人說:“往東去了。”四人上了馬,向東行進,來到三岔路口,卻不知道牛皋走了哪條路。只見籬笆門口,有兩個老人家正拍手拍腳,不知道在那兒說些什麼。
岳飛下了馬,走上前拱手說道:“冒昧打擾老丈,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黑大漢,騎著一匹黑馬,朝哪條路去了?還望您指點一下!”老者問:“這黑漢是您什麼人?”岳飛說:“是晚生的兄弟。”老者說:“您這麼斯文,您那個弟弟怎麼那麼粗魯愚蠢?”就把牛皋問路的情形說了一遍,接著說:“幸虧他遇到的是我,要是別人,不知道會把他指到哪兒去。他說要去小校場,您要是找他,就往東轉南,就能看到小校場了。”岳飛說:“多謝您的指點。”說完上馬前行。遠遠地就望見了小校場,只聽見牛皋在裡面大喊:“哥哥要是再不來,狀元就被別人搶去了!”
岳飛急忙進了校場,只見牛皋臉色慘白,口中白沫直噴。又見一個穿白衣服的騎著一匹白馬,手持一杆爛銀槍;一個穿紅衣服的騎著一匹紅馬,手持一杆鏨金槍,如同天降神將。兩人一進一退,緊緊纏住牛皋,牛皋哪裡招架得住。岳飛看得真切,喊道:“眾兄弟先別上前,讓我去救他。”說完,拍馬衝了上去,大喊一聲:“休要傷了我的兄弟!”楊再興和羅延慶見了,立刻放開牛皋,兩杆槍一起刺向岳飛。岳飛把槍向下一擲,只聽“哐當”一聲,二人的槍頭紮在地上,岳飛左手撥開,右手握住槍桿。這個武藝叫“敗槍”,一旦被使出來,就難以解救。二人十分震驚,打量了一下岳飛,說:“今科狀元肯定是這個人,我們走吧。”於是拍馬離去。岳飛隨後追去,大喊:“二位好漢請慢行,能否留下尊姓大名!”二人回頭喊道:“我是山後楊再興、湖廣羅延慶。今科狀元暫且讓給你,日後再相見。”說完,拍馬徑直走了。
岳飛掉轉馬頭,回到小校場,看著還沒緩過神的牛皋,問道:“你為什麼和他們打起來了?”牛皋說:“你說得奇怪!我在這兒和他們打,就是為了給大哥搶狀元。沒想到這兩人兇狠得很,我打不過。幸虧哥哥你來救了我,這狀元肯定是哥哥的了。”岳飛笑著說:“多謝兄弟的好意。這狀元是要和天下英雄比武,無人能勝才是狀元,哪有兩三個人私下裡搶的道理?”牛皋說:“要是這麼說,我白白和他們打了半天。”眾弟兄大笑,各自上馬,一同回了住處,暫且不表。
再說楊再興、羅延慶兩人回到住處,收拾行李,直接回去了。
第二天,岳飛起床吃過早飯,湯懷對張顯、王貴說:“小弟們一直想買口劍掛著,昨天看見那兩個傢伙都有,牛兄弟也有。我們沒劍掛,看著不好看,今天麻煩哥哥一起去,每人買一口,怎麼樣?”岳飛說:“這本來也是必不可少的。我因為沒錢,所以沒提。”王貴說:“沒關係。哥哥也買一口,我這兒有銀子。”岳飛說:“既然這樣,我們一起去。”
於是,各人都帶了些銀兩,囑咐店家看好門戶,一同出門。來到大街上逛了一會兒,只見那些刀店裡掛的都是些普通貨色,沒有好鋼火的,而且來往行人十分擁擠。岳飛說:“我們不如去小街看看,說不定能有好的。”於是和眾兄弟拐進一條小衚衕,裡面有不少店鋪,有的熱鬧,有的冷清。他們看到一家店裡擺著幾件古董,牆上掛著名人書畫和五六口刀劍。岳飛走進店裡,店主連忙起身拱手說:“眾位相公請坐,是要買些什麼東西嗎?”岳飛說:“我們不買別的,要是有好刀或者好劍,麻煩拿出來讓我們看看。”店主說:“有,有,有!”馬上取下一口劍,擦乾淨遞過來。岳飛接在手裡,先看了看劍匣,然後抽出劍一看,說:“這樣的劍用不上,要是有好的,拿出來看看。”店主又取下一把劍,岳飛還是不滿意。一連看了好幾口,都一樣。岳飛說:“要是有好的,就拿出來;要是沒有,我們就告辭了,不用再麻煩了。”
店主心裡很不高興,說:“您看了這幾口劍,到底是哪兒不好呢?還請您指教一下。”岳飛說:“要是賣給王孫公子、達官貴人,圖個好看,那沒得說。可我們買了是要上陣防身、安邦定國的,這怎麼能用?要是真有好的,不管多少錢都可以。”牛皋介面說:“不管你要多少銀子,肯定不會少給你,拿出來看看,別這麼小家子氣。”店主又抬眼打量了一下眾兄弟,說:“要是真要好的,只有一口,不過在我家裡。我叫我弟弟出來,帶相公們到我家去看,怎麼樣?”岳飛問:“到府上有多遠?”店主說:“不遠,就在前面。”岳飛說:“既然有好劍,走幾步也沒關係。”店主便叫小廝:“你進去請二相公出來。”小廝答應著進去了。不一會兒,裡面走出一個人,問道:“哥哥,有什麼吩咐?”店主說:“這幾位相公要買劍,看了好幾口都不滿意,想來是識貨的。你陪眾位到家裡去,看那一口劍。”那人答應一聲,向眾人拱手說:“列位相公請一起走。”岳飛也說:“請您在前頭帶路。”於是告別店主,一同出門。
牛皋說:“管他姓周不姓周,等他出來問問,就知道了。”正說著,只見那人拿了一口寶劍走出來,放在桌上,又坐下說:“失陪了,不好意思。”岳飛說:“哪裡的話。請問先生貴姓大名?”那人說:“在下姓周,表字三畏。”眾人吃驚道:“大哥真是料事如神!”週三畏起身說:“請嶽兄看劍。”岳飛站起來,接過劍,左手握住劍鞘,右手抽出三四寸劍鋒,就感覺寒氣逼人。再抽出仔細一看,連忙把劍推了回去,說:“周先生,請收起來吧。”週三畏說:“嶽兄既然看了,怎麼不問價錢?難道還不滿意嗎?”岳飛說:“周先生,這是府上的寶貝,價值連城。我怎麼敢妄想,別開玩笑了!”週三畏接過劍,仍放在桌上,說:“請坐。”岳飛說:“不用了,我們要告辭了。”週三畏說:“嶽兄既然識得此劍,我還要請教,哪能說走就走呢?”岳飛沒辦法,只好坐下。週三畏說:“我祖上原本世代擔任武職,所以留下這口劍。到我已經三代改習文學,這劍沒什麼用了。祖父曾囑咐子孫:要是後人有識得這劍來歷的,就把這劍送給他,一分錢都不能收。如今嶽兄既然知道這是寶劍,一定要請教一下,說不定您就是這劍的主人。”岳飛說:“我心裡猜測是這口劍,但說出來又怕不對,讓人笑話。現在先生一定要問,要是我說錯了,還請別見笑。”週三畏說:“還請您賜教,我洗耳恭聽。”岳飛伸出兩根手指,講了一番話,直說得:報仇孝子千秋仰,節婦賢名萬古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