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林府堂屋內燃著幾盞燭火,暖黃的光線將室內的影子拉得修長卻冷硬。屋外,風拂過迴廊,帶來一絲沁入骨髓的涼意,彷彿要滲透到這座府邸的每一個角落。然而,堂屋中的氣氛比夜風更冷,凝滯得讓人無法喘息。

蘇婉跪在堂中央,一襲鮮紅的喜服勾勒出她單薄的身軀,鳳冠壓得她的頭隱隱作痛。大紅的顏色襯得她的臉更蒼白,如瓷般毫無血色。一雙水眸噙著淚光,卻倔強地沒有滑落。她的目光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怔怔地盯著堂前的青磚,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林家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手中捧著一張鮮紅的契紙。那紙張上以硃砂寫就的文字鮮豔刺目,彷彿還有血色未乾。老夫人語氣柔和卻透著不容置疑:“婉兒,這血契一成,你便是林家的人了。知白身子骨弱,命數不穩,需要你的生辰八字助他續住陽氣。如此,你們夫妻才能百年和樂。”

她語調溫婉,但字字如針,直刺蘇婉的心。

蘇婉垂著頭,指尖顫抖著揪住喜服的衣角。她早已聽說林家大少林知白自幼多病,幾乎靠藥罐子續命。老夫人這番話表面上是為了林知白的健康,但蘇婉隱約感到,這血契背後似乎藏著什麼無法言明的陰影。

身後傳來一陣低低的咳嗽聲。林知白半躺在椅中,身形消瘦,面如金紙。他微微抬頭看了蘇婉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歉疚,卻終究沒有開口阻止。

蘇婉的心如被亂麻纏繞,理不清、掙不開。她低頭看向地上的契紙,契紙上方“血契”二字泛著詭異的紅光。她知道,一旦簽下自已的名字,自已的命運便再也無法掌控。

可她的家族早已窮困潦倒,父母的病重需要林家的資助……這場婚事,是她唯一的退路。

她緩緩抬起頭,接過了老夫人遞來的硃砂筆,指尖觸到筆桿時,不由得一顫。蘇婉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最終在契紙上顫抖著寫下了自已的名字。

“好,從今往後,你便是林家的人了。”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將契紙收入懷中,臉上浮現出一絲隱藏不住的笑意。

林知白垂下眼,手指死死攥緊了椅子的扶手,指節泛白。他咳嗽了一聲,卻依舊沉默不語。

夜深人靜,林府一片死寂。

蘇婉獨自坐在新房內,四周空蕩得幾乎可以聽見自已的心跳聲。蠟燭的火焰輕輕搖曳,映得她的臉忽明忽暗。她抬眼望著窗外,那月色冰冷得像一張無聲的網,將她困在林家的深院中。

她不禁苦笑:“林知白會不會也像老夫人一樣,只是把我當作維繫他生命的工具?”

她搖了搖頭,又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日裡林知白的眼神。他的目光中有著深深的疲憊和隱忍,甚至還帶著一絲憐惜。這樣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出自一個陰謀者。

一陣風忽然掠過窗戶,帶起窗簾的一角。蘇婉猛然抬頭,瞥見一抹黑影閃過窗外。她的心驟然一緊,忙起身走向窗邊,卻只看見黑沉沉的庭院,樹影搖晃如鬼魅。

“是風吧……”她自言自語,強迫自已鎮定下來,重新坐回床邊。

然而,剛閉上眼睛,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卻響起在她身後。蘇婉驀然回頭,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站在門邊。

“知白?”她試探著喊了一聲。

林知白一步步走近,面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眼底竟泛著絲絲紅意。他站在床前,嗓音沙啞低沉:“蘇婉,你為什麼簽下契約?”

蘇婉愣住了,隨即輕聲說道:“老夫人說,如果沒有我的八字相助,你……”

“你以為,這契約是為了救我?”林知白打斷了她的話,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這不是救,而是害了你。”

蘇婉震驚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林知白緩緩坐下,疲憊地低聲說道:“林家的血契,根本不是為了續命,而是為了掩蓋家族的秘密。我們林家的血脈,早已被一種邪術侵蝕。所謂的‘血契’,是用來將詛咒轉嫁到外人身上。”

蘇婉的臉色瞬間慘白:“所以……你從小的病弱,也是因為這種詛咒?”

林知白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每一代林家,總有人被選中為‘血契之子’。我們的命運是註定的,而血契新娘只是用來壓制詛咒的替身。”

蘇婉只覺手腳冰冷,聲音都顫抖了:“那我……會怎樣?”

林知白抬頭看著她,目光復雜:“你會慢慢失去氣運,直到生命耗盡,最終……像我一樣。”

蘇婉渾身發抖,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她後退了一步,幾乎是用盡全力才擠出一句話:“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如果我告訴你,”林知白苦笑著搖頭,“你會籤那份契約嗎?”

蘇婉沒有回答。她的雙唇顫抖,心中湧起的怒意和悲傷混雜成一片,幾乎將她淹沒。

林知白閉上眼,低聲說道:“我不會讓你成為我的替罪羊。如果有機會,我願意用自已的命換你自由。”

夜風撩動窗簾,吹散蠟燭的微光。

從那天起,蘇婉的身體每況愈下。她的夢境愈發詭異,總是出現血腥、符咒和低語。每一個夜晚,她都在無盡的恐懼與痛苦中度過。

直到有一天,林知白帶著一本古舊的家族秘錄找到她。他的眼神堅定,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溫柔的力量:“我找到了一種辦法,可以破除血契,但……需要我的命。”

蘇婉眼眶一熱:“知白,不行!我不要你死!”

林知白輕輕撫著她的肩膀,搖了搖頭:“婉兒,你值得活下去,而我……不想再做林家的傀儡。”

最後一個月夜,林知白用自已的鮮血完成了咒文。

他燃燒了血契,將所有的詛咒引向了自已的身體。燭火熄滅的瞬間,蘇婉睜開眼,只看到他瘦削的身影緩緩倒下,嘴角卻帶著一抹安然的笑。

“婉兒,活下去……”這是林知白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林家的詛咒隨之瓦解,家族覆滅。蘇婉帶著林知白的遺骨離開林府,在遠方山野為他立下一座無名墓碑。

碑前,只有一朵白色的山茶花。蘇婉含淚低語:“知白,願來生,我們能以另一種方式相見,不再被束縛。”

風吹過山野,那朵白茶花輕輕搖曳,彷彿回應了她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