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倫關係裡,生育自已的是親人,真正瞭解自已的是朋友。要是朋友不能成全他人的孝道,也算不上真正的知已。秦叔寶在羅府的時候,因為思念母親,根本無心於功名,這足以看出他是個孝順之人。而那些一心成全他孝道的朋友,心思其實更為急切。就像單雄信,當初因為愛惜秦叔寶的身體,沒讓他和樊建威一起回鄉,結果後來引發了皂角林的事情,秦叔寶被髮配到幽州,導致他和母親分隔兩地,單雄信心裡很是不安。但秦叔寶被髮配到幽州,行動身不由已,單雄信就算有力氣也使不上。等到有人告知他秦叔寶回潞州取行囊,單雄信心裡一陣暢快,心想:“這次他肯定會來看我!”於是備好酒菜,在門口等候。他想著他們三人步行速度慢,一直等到月亮爬上東山,花枝的影子在月光下搖曳。忽然,他聽到林中傳來馬嘶聲。單雄信高聲問道:“是叔寶兄來了嗎?”童佩之回答道:“正是。”單雄信鼓掌大笑,真是應了那句“明月千里故人來”。眾人到莊裡相見,手牽手,臉上滿是喜悅。童佩之、金國俊一起陪著來,這再好不過了。到莊後下了馬,卸下馬鞍,把行李搬到書房,單雄信拿出拜氈,和秦叔寶鄭重地行大禮相拜。家童把酒抬了過來,四人入席坐下。
秦叔寶拿出張公謹的回信,遞給單雄信看。單雄信說:“去年兄長到幽州,走得匆忙,後來雖有書信,卻沒詳細說和羅親戚見面的情形。今天你可得講講在親戚府上這兩年多,都做了些什麼。”秦叔寶放下酒杯說:“小弟我有千言萬語想和兄長說,可真到相逢的時候,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等晚上和兄長同榻而眠,再細細傾訴心中的事。”單雄信也放下酒杯,說道:“不是小弟今天不能留你,故意要趕你走,喝完這杯酒,就想讓兄長上路,不敢多留你。”秦叔寶疑惑地問:“為什麼呢?”單雄信說:“自從兄長去了幽州這兩年,令堂老夫人有十三封信寄到我這裡。前十二封都是令堂寫的,小弟我略備了些美食,回信安慰令堂。就在這一個月內,第十三封信,卻不是令堂寫的,是嫂子寫的。信裡說令堂生病了,沒法提筆寫信。小弟現在就想讓兄長趕緊回去,和令堂相見,成全人間的母子之情。”秦叔寶聽了,五臟六腑像要裂開一樣,淚如雨下,說道:“單二哥,要是這樣,小弟一刻都待不住了。只是從幽州來的馬被我騎壞了,路途又遙遠,我心急可馬跑得慢,這可如何是好?”單雄信說:“自從兄長去了幽州,潞州府把兄長的黃驃馬拿出去賣。小弟馬上拿了三十兩銀子交到庫裡,把馬買回來養在我家。我只要一想起兄長,就會到馬槽邊去看馬,看見這匹馬就想起兄長。昨天我到馬槽邊,那匹好馬像是知道舊主人要回來了,又嘶叫又踢跳,好像有話要說。今天正好兄長到了。”說著,他叫手下把秦爺的黃驃馬牽出來。秦叔寶拜謝單雄信,然後把從府裡領出來的鞍轡——這本就是單雄信按照這匹馬的身形做的,擦拭乾淨,給馬備好,把沉重的行李綁上,不再入席喝酒,辭別三位兄長,騎馬出莊。他一路上都沒解下衣服休息,使勁地揮鞭催馬,那馬跑得像追逐閃電、追趕狂風一樣迅速。真是:
中了科舉後歸鄉的馬,揚起帆順流而下的船。流星劃過不落地面,弩箭剛剛離弦。
那匹馬四蹄狂奔,耳邊只聽見風聲呼嘯。秦叔寶逢州過縣,一夜過去,天亮時已經跑了一千三百里路。到了中午,就到了齊州地界。秦叔寶在外面前後三年倒還能忍受,可一到了自已的家鄉,看見城牆,恨不得肋下生出雙翅,立刻飛到母親堂前,心裡反而更加焦躁。快要進入街道時,他翻身下馬,牽著馬步行,把纏鬃大帽往下壓了壓,只要經過朋友家門口,就遮住自已的臉,低頭快步走。轉進城裡,沿著城牆腳下,來到自已住宅的後門。可憐一家之主三年在外,家門都破敗了。秦叔寶一手牽馬,一手敲門。他的妻子張氏在裡面問道:“哎呀,我丈夫幾年在外,是誰在敲我家後門?”秦叔寶聽到妻子說的這幾句話,早已心酸落淚,急忙出聲問道:“娘子,我母親的病好了嗎?我回來了!”妻子聽到丈夫回來,回應道:“還沒好。”急忙開啟門,秦叔寶把馬牽進去。妻子關上門,秦叔寶拴好馬。妻子是個婦道人家,看到丈夫回來,這般打扮,不知道他做了多大的官,心裡又悲又喜。秦叔寶和妻子見禮,張氏說:“婆婆吃了藥,剛剛睡下。身體虛弱得很,你輕點進去。”
秦叔寶輕手輕腳地走進老母親的臥房,只見兩個丫頭,三年時間都已經長大。秦叔寶伏在床邊,看見老母親面向裡床躺著,鼻子裡只有一絲微弱的氣息,摸摸母親的膀臂和身軀,瘦得像枯柴一樣。秦叔寶知道自已手勁大,只能停手,搬來椅子在床邊叩首,輕聲說道:“母親醒醒吧!”老母親像是從遊魂中甦醒過來,身體沉重,翻不了身,朝著裡床,還像在夢中一樣,喊著媳婦。媳婦站在床前說:“媳婦在這兒。”秦母說:“我的兒啊,你的丈夫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剛閉上眼睛,稍微睡一會兒,就聽見他在床前絮絮叨叨地叫我,想來是他已經成了陰間之人,千里還魂回家來看我了。”媳婦便說:“婆婆,那不孝順的兒子回來了,正跪在這裡呢!”
秦叔寶叩頭說道:“太平郎回來了。”秦母本就有病,因為思念兒子才病成這般模樣,聽到兒子回來,病一下子就好了一半。平時起身解手,媳婦和兩個丫頭攙扶半天都扶不起來,如今聽到兒子回來,竟自已爬起來坐在床上,趕忙拉住秦叔寶的手。老人家哭不出眼淚,張著嘴只是呼喊,雙手在秦瓊的膀臂上上下下胡亂摸索。秦瓊接著叩拜老母親。母親吩咐道:“你別拜我,去拜你的媳婦。你在外三年,若不是媳婦和孫兒盡孝,我早就死了,也沒法和你相見了。”秦叔寶遵從母親的命令,轉身向張氏下拜。張氏連忙跪倒說:“侍奉婆婆是婦道人家應盡的本分,哪用得著丈夫拜謝?”夫妻二人對拜了四拜,然後起身坐在老母親的臥榻前。秦母便詢問秦叔寶在外的經歷。秦叔寶將在潞州的坎坷遭遇,遠戍幽州又與姑母相認的前因後果,一一說給母親聽。母親問道:“還好你姑爺做什麼官呢?你姑母可有生子?她還好嗎?”秦叔寶回答:“姑爺現在是幽州大行臺,姑母已經生了表弟羅成,今年十三歲了。”秦母說:“還好你姑母有了後人。”於是掙扎著起身穿衣,讓丫頭打來水淨手,又讓媳婦拈香,要朝著西北方向下拜,感謝潞州單員外救兒子活命的恩情。兒子和媳婦一起攙扶住她,說道:“您病著,怎麼能勞累呢?”老母說:“今日能母子團圓,夫妻相聚,全是這個人的大恩,怎麼能不讓我拜謝?”秦叔寶說:“讓孩兒和媳婦代您拜謝,等母親日後身體強健了,再拜也不遲。”秦母這才作罷。
第二天,有諸多朋友前來拜訪,秦叔寶一一接待並與他們敘話。之後,他便收拾好羅公的推薦信,寫好自已的履歷手本,身著戎裝,前往來總管的帥府投遞書信。這來總管是江都人,憑藉世襲的蔭庇,又因平定陳國立下戰功,被封為黃縣公,加官開府儀同三司,擔任山東大行臺,兼齊州總管。這天,帥府正放炮開門,來總管升帳坐下。秦叔寶便將文書投進帥府。來公看了羅公的推薦信,又看了秦瓊的手本,傳喚秦瓊上前。秦叔寶應答:“在。”這一聲應答,好似從牙縫裡迸發出春雷,舌尖上炸響霹靂。來公抬頭一看:秦瓊跪在月臺上,身高一丈,兩根金裝鐧懸掛在手腕上,身材威武,相貌堂堂,一雙眼睛目光如寒星般銳利,兩道眉毛黑得像刷了漆,果真是一條好漢子。來公十分欣喜,說道:“秦瓊,你在羅爺麾下只是個列名旗牌,我衙門裡的官將可是論功行賞,國法不能偏袒親友。暫且補你做個實授的旗牌,日後立了功,再行升遷獎賞。”秦叔寶叩頭說道:“承蒙老爺將我收錄在帳下,感激您的知遇大恩。”來公吩咐中軍,發給秦瓊本衙門旗牌官的官服,然後點鼓閉門。
秦叔寶回到家中,準備禮物饋贈中軍,又遍訪同僚。秦叔寶掌管二十五名軍漢,他們都來叩見。秦叔寶是個有打算的人,用從幽州帶回來的錢財,改善了家中的生活。他在行臺府中擔任旗牌三個月後,正值隆冬時節。一天,秦叔寶在帥府伺候本官處理完堂事。來公叫秦瓊先別出去,到後堂等候。秦瓊跟隨到來公後堂,跪地待命。來公說:“你在我麾下為官三個月,還未曾得到重用。來年正月十五,長安越公楊爺六十大壽,我已派官員前往江南,織造一品官服,昨天才回來。我想派人攜帶禮物前去賀壽,但天下大亂,盜賊猖獗,我擔心途中出現意外。你有過人的勇力,可擔此重任嗎?”秦叔寶叩頭道:“老爺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既然承蒙老爺差遣,秦瓊不敢怕辛苦推辭。”來爺吩咐家將,開啟宅門,將禮物傳出來。卷箱已經封鎖,又另外取來兩個大紅皮包,座上有物品清單,開啟卷箱,按照清單一一檢點,交給秦瓊裝入包中。禮單如下:繡有圈金的一品官服,五種顏色共十套、玲瓏白玉一圍、光白玉帶一圍、明珠八顆、玉玩十件、馬蹄金一千兩、壽畫一軸、壽表一道。
說起那越公楊素的壽誕,外京的藩鎮官員都很謙卑,一般不過是呈上寫有官銜的禮單,怎麼會用上壽表呢?楊素並非上位文皇帝的弟弟,而是突厥可汗的族人,在隋朝立下戰功,被賜姓楊。他出任大將時,曾平定江南;入朝擔任丞相,官居僕射,備受皇帝寵愛,權勢極大,在朝廷內外無人能及,文帝對他言聽計從。因為他廢掉太子,囚禁蜀王,朝廷中的文武官員,外地的藩鎮將領,半數出自他的門下,因此天下官員都以王侯之禮尊崇他,派去送禮的官員,都要用上壽表。
來公賞賜給秦瓊馬牌和令箭,以及安家費和盤纏銀兩,傳令中軍官:從營中調出三匹馬,兩匹用來馱運和引路,一匹給差官騎乘。因為秦叔寶身材魁梧,便折算一匹馬的草料銀兩給他,又挑選兩名健壯的隨從幫他揹包。秦叔寶讓隨從揹著包裹先回家燒紙祭神,然後出發,自已則進屋拜別老母親。老夫人見秦叔寶行色匆匆,跪在自已膝下,眼中不禁落下淚來,說道:“我兒,我已是風燭殘年,歡喜的是與你相逢,害怕的就是離別。你在外三年,回家沒多久,眼下又要遠行,可別像當年那樣,讓老身日日倚門盼望。”秦叔寶說:“孩兒如今和從前不同了。我奉本官的馬牌,可以使用驛站的馬匹往返,來年正月十五送完壽禮,二月初就能回來,在您膝下盡孝。”他又吩咐張氏要早晚向母親請安。張氏說:“不必吩咐,我自會做好。”秦叔寶讓隨從背好包裹,自已跨上黃驃馬,踏上了遠行之路。
秦叔寶離開山東,途經河南,進入潼關,又路過渭南各縣,來到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一帶。遠遠望去,只見一座山勢極為險峻的山,他便吩咐兩名健步隨從放慢腳步,說道:“你們跟在我後面,我先去探探路。”二人疑惑地問:“秦爺,我們正趕路呢,怎麼突然要慢下來呀?”秦叔寶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地方山勢險惡,恐怕潛藏著歹人,我先到前面探探情況。”二人聽他這麼說,便不敢再往前,讓秦叔寶牽著紫絲韁,駕馭著黃驃馬先行。三個人騎馬緩緩前行,好不容易走出谷口。
突然,只見前方簇擁著一群人,為首的一位相貌英俊,好似靈官下凡,橫刀躍馬,攔住了去路,大喝一聲:“留下買路錢來!”秦叔寶不愧是勇者無懼,看到這麼多嘍囉,只是微微一笑,心想:“離家才沒多遠,這地方的風氣就大不一樣。在山東、河南的時候,那些綠林響馬聽到我的名字,都嚇得抱頭鼠竄。沒想到進了關中,盜賊反倒向我索要起買路錢來了!我先不透露姓名,免得嚇跑了這個強人。”秦叔寶舉起雙鐧,催馬朝著那人的頂梁門打去,那人連忙舉起金背刀招架。雙鐧重重地打在刀背上,火星四濺。兩人催動坐下戰馬,瞬間殺作一團,刀來鐧架,鐧去刀迎,大約鬥了三十多個回合,依舊不分勝負。
原來這山中還有另外兩個豪傑,其中一個與秦叔寶是故交,正是王伯當。他與李玄邃分別後,路過這座山,與山寨寨主交手,寨主不敵,看出他是個豪傑,便將他留在了寨中。攔住秦叔寶索要過路費的人叫齊國遠,正在山上陪王伯當喝酒的則是李如珪。
他們正喝酒時,嘍囉跑到聚義廳上報信:“二位當家的,齊爺巡山的時候,碰到一個公門官將,索要過路費,沒想到那人不服,雙方就打起來了。打了三四十個回合,還沒分出勝負。小的們在一旁看著,感覺齊爺刀法有些散亂,恐怕敵不過那人,還請二位當家的趕緊去支援。”這幾位英雄都是重義氣的人,一聽齊國遠不能取勝,急忙叫手下牽來馬匹,取來兵器,下山支援。遠遠望去,只見平地上有人正在打鬥。王伯當騎在馬上,看著下面交戰的人,越看越像秦叔寶。他和秦叔寶是好友,擔心他受傷,便在半山腰高聲喊道:“齊國遠,別打了!”
這山路很高,從山上下來還有十幾里路,聲音怎麼能輕易傳過去呢?況且空谷傳聲,山谷迴盪。此時齊國遠正打得激烈,根本不知道這是在叫誰,也不知道是誰在叫。只見塵土飛揚之處,兩匹馬“簌簌”地飛奔而來,瞬間就到了平地。王伯當一看,驚喜地喊道:“果然是叔寶兄!”兩人見狀,立刻都丟開兵器,解下馬鞍,下馬走上前賠罪。王伯當邀請秦叔寶到山寨中去,秦叔寶擔心嚇壞了那兩名揹包的健步隨從,急忙把他們叫到跟前,安慰道:“你們別害怕,這些都是相識的朋友,大家聚在這裡而已。”兩名健步隨從這才放下心來。
李如珪吩咐手下,把秦爺的行李抬上山。眾豪傑紛紛上馬,邀請秦叔寶一同上少華山。進了山寨,來到大廳,眾人相互行禮。王伯當拉著秦叔寶的手賠禮,又擺下酒席,為秦叔寶接風洗塵。秦叔寶與王伯當互訴離別後的情況,他把自已在皂角林誤傷人命被問罪,遠戍幽州,幸遇親戚提拔,最終回到家鄉,承蒙羅公推薦,在來公麾下擔任旗牌官的經歷,都詳細地說了一遍。“如今我奉本官差遣,押送禮物,趕在來年正月十五到長安楊越公府中拜壽。剛才與齊兄切磋,得以結識各位兄弟,真是三生有幸。”接著,他又詢問李玄邃的行蹤。王伯當說:“他受楊越公公子的邀請前去了,想必現在也在長安。”
秦叔寶又問:“伯當,你怎麼會在這裡呢?”王伯當回答:“小弟路過此山,承蒙齊、李二位兄弟挽留,就留了下來。我已經寫信給單雄信,本打算去他那裡過節相聚。今天遇到兄長前往長安公幹,倒是勾起了我的興致,我就不去單二哥那裡了,陪兄長去長安送禮,順便看燈,還能尋訪玄邃。”秦叔寶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聽了這話,高興地說:“兄長有此興致,能同行實在是太好了!”齊國遠、李如珪也開口說道:“王兄既然同行,小弟願意追隨。”秦叔寶心裡卻有些猶豫,暗自思忖:“王伯當偶爾在綠林闖蕩,可他本是個文雅之人,和他一起進長安不會出什麼岔子;但齊國遠、李如珪這兩人魯莽衝動,要是和他們一起去長安,肯定會惹出一些不法之事,到時候必定會牽連到我。”可又不好當面拒絕他們,只能委婉地對齊、李二人說:“二位賢弟,你們還是別去了。王兄他是不貪圖功名富貴的人,捨棄了前程,浪跡江湖。我看這少華山,關隘堅固,城垣、房屋、殿宇佈局規整,氣勢雄偉,倉庫富足;再加上二位本領高強,手下人丁壯健,如今隋朝局勢動盪,憑藉少華山的力量,或許能在亂世中爭得一席之地。就算大事不成,退居此山,也足以安度晚年。要是和我一起進長安看燈,不過是一場玩樂。往返京城要一個月時間,等大家散去,二位回來後又以何為生呢?到時候恐怕會埋怨我秦瓊。”齊國遠聽秦叔寶說得誠懇,不禁有些遲疑。李如珪卻大笑起來,說道:“秦兄太小瞧我們兄弟了!難道我們從小習武,就是為了落草為寇嗎?只是因為我們生性粗鄙,學不了文,只能習武。近來奸臣當道,我們實在是無奈,才和這些兄弟嘯聚此山,等待時機。秦兄卻認為我們在這裡打家劫舍,養成了野性,進長安後恐怕不聽你的約束,惹出禍端,連累你。你不帶我們去,這是你的考慮,可要是說擔心我們日後沒有歸宿,那就是小瞧我們了,難道我們真要把綠林當作終身的歸宿嗎?”這一番話,說得秦叔寶心裡一涼,只好改口說:“二位賢弟要是這麼想,那大家就一起去吧。”齊國遠連忙說:“一起去,肯定沒問題!”他隨即吩咐嘍羅收拾戰馬,挑選了二十名健壯的嘍羅,揹負包裹行李,帶上盤纏銀兩;又叮囑山上其餘嘍羅,不許擅自下山。秦叔寶也去告誡那兩名健步隨從,千萬不可洩露此事,否則大家都要遭殃。
三更時分,秦叔寶、王伯當、齊國遠、李如珪四人騎著馬,帶著手下眾人,離開了少華山,朝著陝西方向進發。當他們離長安大約還有六十里地的時候,正值夕陽西下。王伯當與李如珪並轡而行,遠遠望見一座曾經破舊的寺廟如今煥然一新,殿脊上矗立著一座鎏金寶瓶,在夕陽的映照下熠熠生輝。王伯當騎在馬上感慨道:“李賢弟,你看這世事變化可真快,忽起忽落。當年我進長安的時候,這座寺廟已經破敗不堪,如今卻不知是何人發願,將它修繕得如此齊整。”李如珪說:“我們不妨先在山門下歇歇腳,進去參觀一下,就知道是誰修建的了。”
自從下了少華山,秦叔寶就不敢讓齊國遠和李如珪離開自已的視線。官道上商賈行人眾多,他擔心這兩人突然放響箭,搶奪路人的行李,惹出大禍。他心裡盤算著,這兩人到長安,最好只住兩三天。要是待的時間長了,保不準會闖出大禍。現在才十二月十五日,距離正月十五還有整整一個月。倒不如在前面這座修繕好的寺廟裡,向長老借幾間僧房暫且住下。等過了殘年,燈節前夕再進城,這樣三五天時間也比較好管束他們。但這話又不好直接說出口,於是他夾了夾馬腹,對齊國遠和李如珪說道:“二位賢弟,今年長安城裡的住處可貴得很吶!”齊國遠笑著說:“秦兄,你可不像個大丈夫,住處貴就多花幾兩銀子,這點事兒還值得掛在嘴邊說!”秦叔寶解釋道:“賢弟有所不知,長安城裡供人歇腳的房屋數量有限。每年的房價都是固定的,過往的行商和旅客也都有固定的落腳之處。可今年不一樣,多了我們這些朋友。我一個人就帶了兩名健步隨從,再加上各位兄弟,就是二三十號人。難道只有我秦瓊有朋友嗎?那些前來賀壽的官員,哪個沒有幾個朋友?大家都興致勃勃地來長安看燈,人多屋子少,擠在一起,肯定會受到很多約束,到時候就算有錢也花得不痛快。”齊國遠和李如珪這兩人習慣了自由自在,最討厭受到拘束,便問道:“秦兄,要是這樣的話,那怎樣才好呢?”秦叔寶說:“我想著,不如在前面這座修繕好的寺廟裡借僧房住下。你看這荒郊野外,我們可以盡情地走馬射箭、舞劍弄槍,無拘無束,那該多快活!住到過了殘年,等來年春燈節前,我進城去送禮,你們就去看燈。”
王伯當也明白了秦叔寶的意思,便在一旁極力附和。說著說著,他們就來到了山門口,下了馬。秦叔寶讓手下看好行囊和馬匹,四人整理好衣衫,走進了山寺的二門,穿過韋馱殿,沿著甬道向大雄寶殿走去。這甬道很長,遠遠望去,四個角落還沒有修繕好。佛殿的屋脊已經畫好了,但簷前還沒收拾妥當。月臺上搭起了高高的架子,工匠們正在收拾簷口。架子外面擺著一張公座,上面撐著黃羅傘。傘下的公座上坐著一位身穿紫衣的少年,旁邊站著五六個人,都穿著青衣,戴著大帽,垂手侍立,十分守規矩。月臺上還豎著兩面虎頭硬牌,用硃筆做了標記,旁邊還有各種刑具排列著。這少年官員也不知道是誰,秦叔寶他們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