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撞上礁石時,陸昭然正盯著掌心遊動的金鱗。這些從護城河底沾染的鱗片,在南疆溼熱空氣裡愈發躁動,此刻竟組成殘缺的南斗六星圖。

\"客官,龍涎灘過不得咯!\"船公突然撒開竹篙,佈滿刺青的脊背滲出冷汗。前方霧氣中傳來沉悶鼓聲,兩岸絕壁上的懸棺正在滲出黑血,在江面繪出饕餮紋路。

陸昭然按住腰間虎符,青銅鼎耳突然發出蜂鳴。他抓起船公的銅煙桿擲向水面,黃銅菸嘴觸及黑血的剎那,竟幻化成二十年前父親用的那柄玉如意。

\"果然是天工幻境。\"他割破指尖,血珠滴在鱗片組成的星圖上。金鱗騰空而起,在霧氣中撕開裂縫——哪裡有什麼絕壁懸棺,分明是上百艘沉船堆積成的屍山,桅杆上掛滿貼著黃符的腐屍。

船公的臉皮突然脫落,露出宇文拓蒼白的面容:\"能破我煉魂陣的,果然是東宮血脈。\"他手中星盤倒轉,那些腐屍齊齊轉頭,空洞的眼窩裡爬出刻著生辰八字的屍蠶。

陸昭然踏著沉船殘骸躍起,虎符與鼎耳相撞迸發青光。當光芒掃過屍蠶,它們突然調頭噬咬施術者。宇文拓暴退時官袍被撕下半幅,露出心口詭異的鼎形烙印。

\"你竟然能逆轉氣運!\"他咳著黑血捏碎玉珏,江底突然升起九根青銅柱,\"可惜鎮獄司的船隊已到龍門峽...\"

話未說完,陸昭然懷中的殘碑突然炸裂。碎石懸浮成南疆地圖,其中龍眼位置射出金光,直指江心漩渦。他縱身入水的瞬間,聽見宇文拓的嘶吼:\"你會放出那個怪物!\"

水下世界顛倒錯亂。

陸昭然在下沉中看見城池倒懸天際,街市間行走的人都長著魚鰓。當他觸到江底祭壇時,虎符自動嵌入中央凹槽,九尊巨鼎虛影從不同方位升起,其中兩尊正與他收集的碎片呼應。

\"二十年了。\"

沙啞的聲音震得水流激盪。鐵鏈捆縛的巨人從淤泥中站起,他左眼是燃燒的日輪,右眼卻嵌著傳國玉璽。當看清陸昭然面容時,突然瘋狂掙扎:\"景明太子!你承諾過解封之日歸還我的...\"

鐵鏈崩斷的剎那,陸昭然被氣浪掀出江面。空中雷雲翻湧,數百艘官船正在燃燒,火光中可見\"賑災\"旗號。他認出那些跳船逃生的官兵,脖頸後都有北斗七星刺青——全是鎮獄司的死士。

\"接住!\"

熟悉的聲音從懸崖傳來。姜無涯倒掛在古藤上,酒葫蘆劃出拋物線。陸昭然凌空接住的瞬間,葫蘆嘴噴出青色火焰,將撲來的屍鴉燒成灰燼。

\"小子,你身上有琅琊閣的劍氣。\"醉漢翻身落在竹筏殘骸上,破爛蓑衣下隱約可見半截斷劍,\"給你半炷香時間說服我不殺你。\"

陸昭然突然並指為劍,劍氣挑開姜無涯的衣襟。當看到對方心口的狼頭刺青時,瞳孔驟縮——這圖案與父親留給他的血書落款一模一樣。

姜無涯的酒意瞬間清醒。他扯斷頸間紅繩,露出半枚虎符:\"你果然是他兒子。\"說著突然揮劍斬向虛空,劍氣竟切開雨幕顯出隱藏的星圖,\"二十年前我奉命沉鼎於江,今日該重見天日了。\"

江心突然升起水龍捲。陸昭然懷中的兩枚碎片自動飛向漩渦中心,與江底衝出的青銅鼎耳組合成完整鼎身。當古老銘文亮起時,那些燃燒的官船突然調轉方向,將倖存的鎮獄司死士困在火陣中。

\"這才是真正的氣運之力。\"姜無涯割破手掌按在鼎身,\"以山河為盤,蒼生為子...\"他的聲音突然中斷,陸昭然順著視線望去,只見沈青崖立在船桅頂端,無常筆正在改寫天空的星軌。

更駭人的是慕容雪出現在對岸懸崖,她耳後的龍鱗甲已蔓延至半邊臉頰,手中握著的正是另外半枚虎符。

巨鼎突然發出悲鳴。陸昭然感覺血脈逆流,看見鼎內浮現出恐怖畫面:老皇帝躺在龍榻上,胸口插著與自已一模一樣的青銅碎片,九皇子正在用玉璽汲取他體內的金光。

\"小心!\"姜無涯推開他時,整尊巨鼎轟然炸裂。衝擊波中飛出的不是金屬碎片,而是無數嘶吼的亡魂——正是二十年前東宮大火中喪生的三百冤魂。

沈青崖的判官筆突然脫手飛出,在空中寫下血淋淋的\"赦\"字。那些亡魂彷彿受到召喚,瘋狂湧向慕容雪所在的懸崖。陸昭然想要阻止,卻被姜無涯死死按住:\"看她的眼睛!\"

慕容雪的雙瞳變成豎立的金線,所有冤魂在她面前溫順如羔羊。當最後一道魂魄沒入她手中的虎符時,江底突然升起九丈高的青銅碑,碑文記載著令所有人膽寒的真相:

\"景明二十三年,帝以太子血肉祭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