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從嵐煙阿姨和姥姥家帶回了何桃的筆記本、記事本與吊墜,睹物思人。葛長平聽了春山姥姥姥爺身體欠佳的訊息,他深受觸動,這麼多年沉浸在失去何桃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他透過刻苦修煉來壓抑內心的痛苦,卻愈加痛苦。他在痛苦中煎熬,錯過了陪伴家人的大好時光,也錯過了彌補何桃的心傷。葛長平決定離開白雲山,去陪伴何桃的父母,照顧他們,彌補自已對何桃的思念與愧疚,也希望何桃的父母能夠安度晚年。
葛長平與葛春山來到翠湖鎮,他們在春山姥姥姥爺家居住,以便更好地照顧這兩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的飲食起居。
葛長平獨自坐在何桃之前居住的房間裡,窗外的月光透過薄紗窗簾,灑在滿地的書籍和檔案上。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些文字,投向遙遠的過去。房間裡瀰漫著淡淡的墨香和茶香,但這些都掩蓋不了空氣中的沉重和哀愁。
葛長平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風帶著涼意拂面而來,卻無法吹散他心中的迷霧。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何桃,那個總是笑容滿面的女孩,她曾是他生命中最耀眼的光芒。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那個寒冷的夜晚,何桃肚子疼痛難忍,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何桃在寒冷中掙扎,房子裡的火籠裡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她大汗淋漓的臉龐,她緊閉雙眼緊閉咬牙關,只為了孩兒來到人世間。葛長平鼓勵她,叫著她的名字,一聲嘹亮的哭聲劃破暗夜的長空,葛長平把孩子抱到她的眼前,讓她睜眼看一看他們的孩子,她無力地低語:“都說春山美,我願是春山。春山永相伴,道途盡開顏。”言罷,她閉目不語。觸控鼻翼,了無聲息。葛長平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他拼命搖晃著她還有一點點溫熱的身體,“何桃,何桃,何桃,我要你回來,回來啊,你說話啊說話啊!你別嚇我,我不能沒有你,不能,不能啊,不能啊——”葛長平痛苦哀嚎,似動物狂叫,似天崩地裂,對,狂風暴雨,雷聲震天,閃電連連。天地震怒。虎嘯猿鳴。痛失愛侶。從此,天地失色,黯然無光。歲月漫長,人間飄蕩。孤魂野鬼,我心哀傷。嗚呼哀哉!何桃,相逢何時?相逢何時?何日君再來?
那個寒冷的狂風暴雨的夜晚,奪走了她的生命,也帶走了他所有的快樂。自那以後,葛長平便沉浸在失去愛人的痛苦中,無法自拔。他試圖透過刻苦修煉來麻痺自已,卻發現讀書越多越痛苦,讀書越多越寂寞。他參加慶典,去做義工,他越忙碌,便越空虛。
他到凌雲峰頂靜坐,修煉心靈,可是縈繞身畔的白雲讓他恍然,他想逐雲而去,無奈春山兒太過可憐。他剛到人間,不曾體會人間溫暖,又要孤孤單單。葛長平回到精舍,結廬自閉,除了春山,一概不談。
這麼多年來,他希望透過冥想和自我反省找回內心的平靜,卻在這個過程中錯過了太多與家人相處的時光。現在,聽到春山父母身體欠佳的訊息,葛長平意識到他已經失去了太多寶貴的時間。他不能再讓這種遺憾繼續下去。他決定放下手中的一切,專心照顧春山的姥姥姥爺,以慰何桃在天之靈,同時也尋找自已心靈的救贖。
第二天清晨,葛長平一早起身,他看了一眼書桌上的照片,那是他和何桃的合影,照片中的她笑得如此燦爛。他輕輕撫摸著照片邊緣,彷彿能感受到她的溫暖。然後,他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出了房間。去給春山和春山姥姥姥爺燒水做飯,準備讓他們好好享用一番。
“長平,你起來啦!”春山的姥姥姥爺已經在眼前燒火做飯了。
“啊,您二老如此早啊!”
“習慣了,我們醒得早,醒了睡不著就來燒水,這會兒水熱了,給你舀一些去洗漱吧!”春山姥爺取出半個葫蘆做成的瓢去舀水,蒸汽瀰漫,春山姥爺顫顫巍巍的一舉一動牽動著葛長平的心。
葛長平洗漱完畢。他站在院子裡眺望遠處青翠的山巒、蜿蜒的小河、靜靜的翠湖以及那片熟悉的田野。每一處都勾起了他心中深藏的回憶。
他第一次與何桃來到翠湖鎮,當車子駛進翠湖鎮時,夕陽正好灑在古老的石板路上,給這個小鎮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葛長平下了車,深深地吸了一口久違的空氣,感覺彷彿連靈魂都被淨化了一般。
“長平,我真的回來了!”何桃激動地說著,眼葛長平的聲音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開心。
“是的,以後有機會我就會開車送你回來。”葛長平沉穩地回應。
走進何桃家的小院,兩位老人正坐在門口曬太陽。看到何桃帶著男生回來,他們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儘管何桃的媽媽身體狀況不佳,但他們依然保持著樂觀的態度。“何桃回來啦!快進來!快進來!”
何桃介紹葛長平,葛長平把東西一樣一樣地從車上下來。
“別搬了!這是爸,這是媽,快過來叫。”
葛長平很熱情很認真地大聲喊“爸,媽!”何桃的爸爸媽媽高興地笑著,應和著,和他一道進了屋。
晚飯過後,全家人一起圍坐在火爐旁聊天。話題從日常瑣事聊到了各自的生活經歷。一家人開心而熱鬧。何桃的弟弟妹妹當時都在家,看著姐姐姐夫帶回來的禮物高興極了。他們笑著吃著,吃著笑著,臉上洋溢著幸福。
葛長平努力不去想這些過往。
他去叫春山,春山不在房間。
原來,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照進房間時,春山已經醒來。他輕手輕腳地穿上衣服,不想打擾到還在沉睡中的家人。今天,他想獨自一人走走,好好感受一下母親家鄉的氣息。
他沿著林間的小路漫步,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翠湖邊。只見這裡,湖水清澈見底,四周環繞著鬱鬱蔥蔥的樹木,遠處山丘高低起伏宛若展開的書卷。
葛春山找了一塊平坦的大石頭坐下,靜靜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正當他沉浸在回憶之中時,一陣輕柔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轉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年輕女子正朝這邊走來。她穿著簡單樸素的衣服,長髮隨風飄揚,臉上洋溢著溫和的笑容。看到葛長平時,她微微點頭致意,然後在旁邊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早上好。”女子主動開口打招呼,聲音清脆悅耳。春山禮貌地回應道:“早上好。”
那個女孩下到湖邊的臺階上,清洗衣物。衣服在她的揉搓下,髒水滲出,衣服在水中擺動幾下搓一搓,擺動幾下搓一搓,看得出她洗衣服洗的很熟練。
接下來的時間裡,兩人就這樣保持距離,一人悶坐,一人嘩啦嘩啦地撥弄清水浣洗衣服。他倆偶爾交談幾句關於天氣或是風景的話題。雖然素昧平生,但彼此之間卻有一種莫名的默契感。
直到太陽完全升起,女子才站起身來告別:“我洗完了,再見。”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春山心中湧起不一樣的感覺。或許這就是緣分吧?在這個清淨的早晨,遇見一個母親這裡的人。這次相遇讓他意識到生活中還有很多美好值得去發現和珍惜。
吃過早飯,葛長平和春山的姥姥姥爺圍坐在院子裡茂盛的核桃樹下喝茶,聊天。春山姥爺說,“當年,就是因為這棵樹茂盛茁壯,才給春山媽媽取名核桃的,希望她跟核桃樹一樣結實,希望她跟核桃樹一樣旺盛,跟核桃一樣堅強。剛好,也是姓何的何,有諧音。春山姥姥說,不要核桃的桃,要桃花、桃樹的桃。我說,這不是同一個'桃'字嗎?”說完,春山的姥姥姥爺講完沉默了,或許心靈有感應。
談到何桃時,氣氛漸漸變得凝重。葛長平和春山面容肅穆、悲慼。
葛長平講述了自已如何因為失去她而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以及這些年來的掙扎與成長。
“其實我和春山一直都很想念她,但我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都生活在思念何桃的每一刻裡。”他輕聲說道,兩行清淚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出來。“何桃離開我們已經二十四年零三個月又三天了。”
春山握住了父親的手:“是的,我和爸爸都很思念母親。爸爸思念母親積鬱成疾,前一陣子臥病在床,聽說姥姥病了,這才和我一起搬來照顧您二老,以慰母親在天之靈。”春山說著,取出行李中放著的母親何桃的靈位,擺放到姥姥姥爺家中,那個何桃曾經居住過的房間的正位,佈置香案果蔬貢品,葛長平和春山焚香一一祭拜。
那天晚上,葛長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明白,真正的男人不逃避現實,不規避風險,直面痛苦與挫折當是男兒本色。真正的治癒不是忘記過去,而是學會放下,向前看。
這一刻,他感覺自已終於找到了方向——那就是,珍惜眼前人,活在當下,用愛與擔當振作起來。
從那天起,無論晴天還是雨天,葛長平都在傍晚的時候來到翠湖邊散步、靜坐。看翠湖的晚霞鋪滿天際,落日散盡餘暉,照亮湖邊的樹木蔥蘢籠罩下的院落。
他想起初次來到翠湖鎮,何桃與他沿湖漫步的平靜快樂,何桃那麼年輕,那麼純潔,那麼美好,一如這清脆的隱隱青山,條條白雲鋪陳在遙遠的天邊。葛長平有時會懊悔,為什麼當初會去白雲山修行,這裡的山這裡的水不是更加圓滿嗎?如果當時在這裡,如果何桃在這裡生產,再大的風再大的雨,再大的雷再可怕的閃電,她應該也是無虞的吧?可是,世上沒有如果。昨日之事不可追,今日之事猶可違。往事無法追悔。來生再相逢吧何桃,希望來生不負時光。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深情款款深幾許?唯有清夢落星河。葛長平默默垂淚,暗自嘆息,和著夕陽的餘暉散盡了,墜落了,飄散在鳥兒掠過的村落。
每當遇到困惑或煩惱時,他總能在這裡找到答案或者獲得新的啟示。漸漸地,他發現自已的心態發生了很大變化——不再執著於過去的痛苦,他要接受這冰冷的現實,勇敢地面對未來。
幾個月後的一個傍晚,當葛長平再次來到翠湖邊時,他發現了春山正站在水邊釣魚。
“春山,沒看書啊今天?”
“沒有,我想給姥姥釣些魚補一補,多吃魚補腦。”
“我來試試。”葛長平和春山輪流垂釣,終於釣到幾尾大魚。“回家給姥姥做魚湯。”父子倆收穫很多,心情都不錯。在照顧姥姥的日子裡,春山做起了一家人的保健醫生,做起了健康餐。看著父親氣色比之前有進步,春山很開心。“助人者恆助已。”春山笑道。“幫助姥姥姥爺也是幫助我們自已。我感覺生活在媽媽長大的地方心裡面非常踏實。”
“怎講?春山。”
“平靜快樂。樂而忘憂吧!”
“樂山樂水?”
“山水是一方面。主要是我感覺到媽媽無處不在,真好!”
葛長平與葛春山漸漸走出失去何桃的痛苦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