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和尚自稱能夠辟穀,富人們大多將他召來進行試驗。他竟然能連續七八天不進食一粒糧食,有時間隔兩三天,也只是喝一甌滾湯罷了。於是,他的名聲傳播得很廣,人們都爭著用金銀布帛施捨給他。 有一位鄉官見到褚縣尊時,偶然談到了這件事,稱讚世間有這樣的高僧,簡直就像仙佛再生到了人間。
褚公為人最為正直,向來不相信僧道之類的人,他說:“人既然擁有這樣的肉身,又怎麼能夠斷絕飲食和慾望呢?那些假託辟穀的人,不過是暗中暗藏乾糧,以此來哄騙迷惑愚昧的百姓罷了。明白事理的君子,怎麼能相信這些人呢?如果真的能夠辟穀,他們應該遠遠地逃遁到深山之中,唯恐自已的名聲在人間傳播,又何必在市井中四處遊蕩呢?
接受人們施捨的金銀布帛,又有什麼用呢?” 鄉官被褚公這麼一反駁,似乎覺得自已像是相信了邪說,就更加想要證明自已所說的話是可信的,於是說道:“老父母如果不相信,可以把他召來試一試,到時候就知道晚輩我說的話並非虛妄了。”
褚公聽後,立刻派人把那和尚傳喚過來,還下令對他進行搜身。結果除了一串共二十四個的彌陀珠,沒發現其他夾帶之物,於是便允許和尚把這串珠子帶進屋。隨後,褚公讓人打掃出一間乾淨的屋子,鋪上床蓆,讓和尚在裡面安坐,又在外頭安排人手輪流暗中監視。每天會派人光明正大地開門檢視一次,檢視完出去後依舊鎖好門。
頭兩天,和尚果然穩穩地盤腿而坐,容貌看起來和之前沒什麼變化。到了第三天開門檢視時,只見和尚臉上露出疲憊的汗水,還請求喝點滾水。褚公吩咐手下人給他送水,之後又出去鎖好門。
暗中監視的人前來稟報說:“和尚把一顆彌陀珠放進水裡,喝下去後,容貌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此後,每隔兩天給和尚送進去一碗滾水,每次暗中監視的人都會來報告說:“和尚把珠子放進水裡喝了。”
就這樣過了十一天,褚公讓人把和尚叫出來,取過他的彌陀珠檢視,發現和尚手中只剩下十九枚了。褚公收起剩下的珠子,下令將和尚關進輕刑犯的監牢,不許他隨意走動,就讓他在那裡靜靜坐著,等候發落。
之後,褚公暗中叮囑獄卒說:“不要讓和尚、道士之類的人進去見他,估計過兩天他肯定會向你討吃的。你就問他,彌陀珠是怎麼做的,要是能做出和這珠子一樣的東西,用水調著吃,就重重賞你。”
第二天,和尚就向獄卒討吃的。獄卒說:“你把製作珠子的方法教給我,我就給你吃的。”和尚回答:“這藥的材料極其難得。你只要給我吃的,等我出去了,會用很多銀子感謝你,就別問這個方法了。”獄卒堅決不給他食物,過了三天,和尚餓得倒地不起,臉色變得青黃,毫無血色。 褚公得知後,將和尚提出來審問,說道:“我早就知道這珠子是孩兒丹。你要是供出製作方法,就饒你一命。”
和尚假裝一副快要死的樣子,不敢回應。褚公冷笑一聲,說道:“大家看看這個號稱能辟穀的和尚,在我褚某面前辟穀才三天,就快餓死了。這孩兒丹是用婦人胎中的胎兒製作而成,必須得謀害孕婦,剖腹取出胎兒才能製成。也不知道你為了造這惡業,害死了多少條性命,你怎麼敢說出口呢?我哪裡是求你這個方法?
要是就這麼打死你,那罪過還算輕的。” 說完,褚公命人在衙門前搭起一座臺子,拿出那十九枚珠子,用其中四枚調給百姓們看,將珠子放入滾水中調和,整碗都變成了濃稠的膏液。有大膽敢喝的人,嚐了之後覺得又香又甜,只喝了兩口,一整天都不覺得餓。之後,褚公把剩下的十五枚珠子交給醫生,用於治療身體虧損的病人。
然後,將這個和尚綁在臺上,施以凌遲之刑。褚公說道:“我身為縣令,本應像百姓的父母一樣,怎忍心殺人?但這是為眾多冤魂洩恨啊。”眾人聽後都拍手稱快,而那位鄉官經此一事,往後也再也不相信僧道之人了。
評析:這些假裝能辟穀的人,大多是偷偷藏著乾糧,像這個服用孩兒丹的情況倒是比較少見。乾糧不能藏在自已身上,因為怕被人搜出來,所以往往都寄放在那些乞丐身上。要是有人測試他們,就偷偷把乾糧遞過去。
還有些人會說自已吃松毛、竹葉。其實吃松毛的時候會搭配羊蹄草,吃竹葉的時候會搭配嫩蕨菜,這些東西口感滑嫩,勉強可以食用。有些僧人也常常用這種說法來迷惑眾人,宣稱自已能吃這些東西。然而,自古以來所謂的辟穀之法,那屬於仙方,並非人間所能擁有。我曾聽聞有人遇到奇異之人傳授辟穀之法,現將其記述於下。
在武夷山,有一位貧苦百姓,在山岩的曲折隱蔽處搭建了一間簡陋的房屋。這屋子極小,僅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個爐灶。他開墾山地,種植茶樹,靠賣茶葉維持生計。經過十幾年的辛勤勞作,他所開闢的茶山,每年售賣茶葉能有三四兩銀子的收入。
平日裡,他每日都不停地勞作,只有在大寒天氣、酷暑難耐之時,或是遇上狂風暴雨,才會一整天靜靜地坐在巖廬之下。他不懂得什麼經典學問,也很少與外界往來。
忽然有一天,一位道士路過他的小屋,對他說:“你耕種茶山如此辛苦,為何不把茶山交給別人代耕,每年收取一兩銀子作為買衣服的費用呢?我傳授你辟穀之法,這樣你就不用買米,也不必再辛苦耕種茶山,安安靜靜地坐著就能自給自足了。”山民說:“我曾聽聞修行之人有辟穀之法,如果您肯教我,我願意拜您為師,跟您學習。”
道士說道:“你性情恬靜,很適合修行。從現在起,每天早晨煎兩罐清澈的泉水,煎到水減少一半的時候,把兩罐合起來再煎成一罐。早、中、晚各飲用兩小碗。喝完之後,要讓內心澄澈,平息雜念,用舌頭抵住上顎,閉上嘴巴、眼睛,整天安靜地坐著。要是哪天感覺天氣清爽、精神舒暢,就出去走走,走路時要慢慢踱步,悠閒地觀賞周圍景色,隨心所欲地漫步,時間長短不拘,半小時或者片刻都行。
無論行走、停留、坐下還是躺著,都要順遂心意,不要刻意違背。如果遇到可以吃的山果、草籽之類,稍微吃一點也無妨,但不要特意去尋找。像這樣就能做到辟穀了。記住,千萬不能輕易把這個方法傳給別人。” 山民依照道士的話去做,一年下來,果然一粒糧食都不吃,而且臉色金黃,身體輕盈健康,和往常一樣。
同住在山附近的人,常常不見他去買米,有時路過他的小屋,也看不到鍋碗甑盆。詢問他時,山民回答說:“這幾年我學到了辟穀之法。”周圍的居民聽後,輾轉相傳,都覺得這事很神奇。有人前來拜他,請求傳授辟穀之法,山民總是逃避,不肯傳授,還說:“師父叮囑過,不能輕易洩露出去。”
到了第二年,山民會辟穀的事在遠近傳開,很多人都來登門拜訪。有些人帶著糧食,在他居住的小屋留宿看守,整整一個月,只看到山民每天喝些滾水,喝完就靜坐,安靜得什麼事都不做,也不與人閒聊。不瞭解情況的人,有的會追根究底地詢問,有的和他談論修身養性之道,山民只是微笑著起身,到山間小路上漫步,等到中午或傍晚回來,又溫熱些滾水喝下。凡是有人來,他既不迎接,人走也不送別,甚至不會問上半句。
別人問他話,有能回答的,就隨口答上一兩句。要是問其他閒事,他就搖搖頭不回應,似乎很厭煩,然後自顧自地去靜坐。總之,他在言語、行動和應酬方面,都是一副無心對待的樣子。 兩年過後,山民的名聲越發響亮。富家貴族們紛紛備好鞍馬轎子來迎接他,他卻堅決逃避,不肯前往。
那些富貴之人親自上門勸說甚至逼迫,後來他也只好去了各家。所到之處,他不吃別人任何東西,只是找間空屋子安靜地坐著,就像一尊木雕佛像,只是偶爾會有言語和動作罷了。
過了兩年半,潭陽有位富人以禮相迎,極其虔誠恭敬地將山民請去,就像敬奉神明一般。富人不時送上茶點水果,山民也會稍微吃一點。之後,富人又準備了清茶和精緻的飯菜,苦苦勸說山民食用,山民堅決推辭,實在拗不過,才勉強吃了一小碗。可沒過多久,山民就感到飢餓難耐,只好喝些滾水。
但飢餓感愈發強烈,實在難以忍受,便又索要食物。富人見狀十分歡喜,趕忙恭敬地呈上。 在接下來的三天裡,山民每天都要吃五頓飯,才能勉強止住飢餓。
山民自已又驚又疑,急忙請求回到山裡。回到山中後,他依舊像之前那樣飲用特製的水,安靜地打坐,可還是免不了肚子餓。到最後,他沒辦法,只得恢復飲食,像平常人一樣一日吃三餐了。
評析:這位山民所遇到的道士,顯然是仙人。倘若山民能夠圓滿完成三年的辟穀修行,必定能超脫凡俗。可惜啊,他被名聲所累,引得眾人前來迎奉,又遭人逼迫進食,最終毀掉了之前的修行成果。這便是那些勸他進食之人的愚蠢之處。那位富人,本意是想虔誠供奉山民,藉此分享所謂“生佛”的福澤,可這哪裡是誠心向道呢!
如此一來,山民既被他耽誤,那富人所期望的福澤又在哪裡呢?而且,富人這種行為會讓他犯下深重罪孽,來世必定會與山民結下大仇。 由此可見,辟穀乃是仙家之法,絕不僅僅是飲用滾水、靜坐這麼簡單。
不然的話,山民後來依舊按照之前的方法飲用、靜坐,為何就無法再辟穀了呢?如今那些打著辟穀的幌子,向人索要錢財米糧的僧道,簡直就是盜賊。真正能夠辟穀的人,怎會輕易讓人知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