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是她捅了林岱十二刀,那個時候是揣著讓他去死的心態。然而林岱命大,沉重的傷害使他陷進十幾年的沉睡,兇手也被關進精神病院,不見天日。

兩人不在一處,但都經歷著同樣的痛苦。按理說,林生香是不被允許接近的,然而不知道為何,林生香還是走到了林岱的床前。

屍檢結果明確顯示,死亡原因是內臟破裂大出血,監控也說明一切,在嫌疑人沒有到達病房的時候,林岱就已經死亡了。

事實擺在眼前,儘管林生香的身上疑點頗多,但還是被不甘的警察放走了。

離開警察局的時候,林生香臉上的笑容瞬間銷匿。

丁園在樓梯下等著林生香,林生香看到她就像沒看到一樣。丁園擔心林生香,帶她到了一家飯店。

菜上齊了。林生香低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丁園將飯擺在林生香的面前,示意她吃飯,她這才拿起筷子拈了一口菜吃。

飯店不大,熱熱鬧鬧的煙火氣暫時消弭了丁園心中的不安,背景音裡是電視的聲音。兩個人相坐無言。直到電視裡的女主持人說道:“……發生的惡性殺人事件已經告破。兇手為死者的男朋友戴某,警察找到他時,他正在逃往陵城的高速公路上……”

林生香放下了碗筷,在丁園的注視中拐個彎不見了。

丁園忙去追,但是林生香走得太快,就放個碗擦個嘴的功夫,林生香已經淹沒在人海。

林生香來到她最初棲身的小巷。這裡還是原樣,亂糟糟的,擺放著各種廚餘和瓶瓶罐罐。林生香在角落裡坐下,在雜亂的味道之中閉上了眼睛。

她在等一個人,做下這一切的人。或許是個女人,也或許是個男人。但不管怎樣,林生香希望他能出現。

月上枝頭,清風夾雜著發酸發臭的剩菜味吹到林生香的臉上,林生香等待的人沒有出現。

林生香不知疲倦地等待著。但最終都沒有出現。

丁園早就來到了附近。她在不斷地精確定位中來到了林生香的旁邊,身上的彩色已經變得灰撲撲了。

她坐下來,不管林生香有沒有醒著,在不在聽,開口說:“你知道為什麼我的身上有這麼多的顏色嗎?”

林生香沒有反應。丁園繼續說:“我小時候出了一場車禍。那天早上我忙著去參加舞蹈培訓課,要穿過馬路,司機卻說沒看見我。”

“我醒了之後什麼都不記得了,只知道當時腿痛得要死,醫生說要截肢,我不肯,但是沒過多久我的腿自已就好了,能跑能跳,像沒事人一樣。”

林生香看了眼她,丁園落寞的臉龐回憶往事,沉默了好久好久,丁園低低的聲音才又出現了,“其實不是奇蹟,只是我去到了一個地方……”丁園停了下來,沒有再講吓去,她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林生香一把抓住她的手,對一點一點陷入痛苦回憶的丁園說:“抬起頭,看著我。”

迷茫的雙眼對上林生香的眼睛,“你知道嗎?他們想操控我們,但我不會讓他們如願的。”堅定的神情讓丁園微微一愣。

她穿上彩色只是不想再重蹈當年的覆轍,哪怕只有一個晃眼,那個司機也不會因她而殞命。丁園甚至只關注這一件事:不會再有人因她而死。

她回握著林生香的手,兩人沒有說話,只依偎在一起。

星子閃爍,貓兒奔跑。這天地之大,總會有她們的棲身之處。

林生香在丁園的手心裡寫了幾個字,“你記住了嗎?”這是至關重要的節點,她要丁園牢牢地記住,而且不容許有任何的錯漏。

丁園合上溼漉漉的掌心,那幾個字彷彿長了腳一樣,在她的掌心裡重複著,酥酥麻麻,不斷侵蝕著丁園搖搖欲墜的精神防線。要不要做?丁園有點擔心自已做不好,但林生香的神情堅定,她也就不再猶豫。

“你說,我做。”

林生香要做的事情不難,她想要讓丁園幫助她完成肉體的自殺。

但前期還需要準備一些東西。林生香買了一把小刀,一個打火機,一桶汽油。

一片十分空曠的荒地上,林生香讓丁園站在高處從上朝下潑下汽油,等確認身上沒有一絲沒被沾到的地方,林生香掏出了打火機。

“你走遠點,別被燒到了。”林生香表情淡定,但丁園已經被哭得泣不成聲。

林生香在賭,她賭自已不會死,她賭有個人正盯著她。這一點雖然近期才確認,但關於這一點的懷疑已經持續了相當一段時間。

如果說她有世間不同尋常的能力還不算驚奇,那麼連著三條圍繞在她身邊死去的人命,就已經能夠說明,她有自已的任務要完成。

“傻孩子,別哭了。”林生香笑著看著丁園,“我覺得應當會成功的。”

丁園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她將頭埋在自已的臂彎裡,“萬一呢?萬一沒有成功怎麼辦?嗚嗚嗚……”她的聲音含糊,但林生香還是聽清楚了。

她沒辦法看著林生香燒死自已,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下定這個決心,答應林生香的事情全被拋在腦後,恐懼佔據了丁園的內心。

“你走吧,十分鐘過後我會開始。等五個小時後,你再來這裡。”

丁園搖頭,她不走。但林生香就這麼一直看著他,強烈的視線使得丁園不得不挪動腳步。

十分鐘後,林生香已經看不清丁園的背影時,她終於舉起了打火機,點燃了自已。烈火熊熊燃燒,吞噬了林生香的面板和思緒。

再沒有比這更絢爛的死亡方式了。

丁園依稀還看得見火光,等到火光漸息,取而代之的是滾滾的黑煙,最後是小股的灰煙嫋嫋的飄著。

丁園遲遲不想邁開腳步,但命運最終會驅使她去做這樣一件事。

沉重的腳步在荒地草原上回響。一群大鳥盤旋在黑煙的上頭,遲遲沒有落下。丁園加快了腳步。

一片焦黑,四周的荒草被燒了個乾淨,地上留下了黑漆漆的印記,而林生香,卻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按照林生香的猜測,她的肉身死後,會有一個黑色的條狀物體留在原地。丁園在灰堆裡找了半天,最終找到了一個大約5厘米長,2厘米寬的硬而有光澤的條狀物。

她小心翼翼將東西揣在自已的口袋裡,心裡失落的同時又撥出了一口氣。

“安平精神病院到了啊。”司機的聲音響起,丁園捏著條狀物迷迷糊糊醒來。

在司機異樣的眼神中,丁園下了車。這裡還是原來的樣子,那幾個金屬字型依然在陽光下閃耀著。依然是盛夏,距離林生香離開這座牢籠一般的存在,才僅僅過去了幾天而已。

物是人非,丁園終於得知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門鎖緊閉,一貫如此。丁園繞了幾個圈,沒看到有人,正在奇怪時,又走到了大門口,而大門口的那棵樹下,出現了一個人影。

白大褂的男人,是安平的院長。丁園出去前曾經見過他。他還囑咐丁園要多多思慮,做事情前要三思而行。

院長見到她並不奇怪,臉上也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反而臉上有一抹“早知道你會來的”笑容。

丁園見到他這樣,就不再懷疑香姐囑咐她的話了。

院長笑著向她問好。“你是丁園吧,我還記得你。”丁園回以一笑。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丁園的一隻手還揣在包裡,猶豫著要不要直接開門見山。院長伸出手來,彷彿要和丁園握手似的。

丁園也將手放了上去,院長的手冰涼涼的,她覺得有些奇怪。院長鬆開了手,又示意丁園跟著他走。

然而院長已經走了幾步快上院前的臺階了,丁園也沒有挪動腳步。

“院長,要不咱還是在這說吧。”丁園說,她實在不願意回到那個充滿了痛苦回憶的地方。院長側著身子轉過頭來看她,沒說什麼,只說了一句“好”,就要抬步上行。

沒給丁園說話的機會,院長的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看來是要有話說必須得去院內了。丁園咬了咬牙,想起香姐臨終前的話,還有香姐的祈求,還是跟了上去。

屋內和屋外完全是兩種氣溫,一進門就像走進了冰窖,絲絲寒氣就像寒風一樣滲進了骨頭裡。不怪丁園不想來這個地方。

院長在前方帶路,他的辦公室在三樓,這裡的樓層一共六樓,住在三樓是好上下行動方便,也好管理病人。

“我記得你是去年三月份出去的吧。怎麼樣,家裡還好嗎?”院長問。他的腳步十分輕巧,輕輕抬,輕輕放,彷彿整個人沒有重量。

丁園學著他的樣子慢慢地走,沒走幾步路就覺得氣喘了。她回答道:“家裡一切都好。”

三樓轉個彎就到,又經過了差不多三個房間,終於來到了院長辦公室。這裡倒是她第一次來。

房間很乾淨,但不是擺放整齊的那種乾淨,而是東西很少的乾淨。走進去,木製的地板還嘰嘰作響,有些部分的地板還微微掉漆。是一間十分陳舊的辦公室。

只有一張寬大的桌子,桌子後面是一個大大的書櫃,裡面書本很少,幾乎是空置的。書櫃上放是一幅巨大的書法,上面的字丁園認得,是“天道酬勤”四個字,旁邊落款小小的“浮雲先生”印章。

書架的左邊,也就是窗子底下,放了一排國畫用具,鋪陳的宣紙上還有半朵牡丹的樣子,微微滲著水的印記。

不倫不類。丁園第一時間冒出了這個想法。

院長像是存了聊天的心思,不斷詢問著她的家庭情況,爸爸怎麼樣,媽媽怎麼樣……

丁園的耐心快要告罄,低頭想一瞬,下定決心來,抬起頭卻見院長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