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香說:“我有精神病。”她想用這招嚇退女孩,別再跟著她。

誰知那女孩卻不像正常人,聽到林生香說出這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行人紛紛側目,林生香不再管她,趁著笑的功夫,她加快了腳步拐進了一家賣蓋飯的店。

女孩迅速地跟上了,坐在等待上菜的林生香對面。她看著林生香,覺得和記憶中的樣子不大相同了,現在不苟言笑,跟了她一路,連一個笑臉都沒有。

“喂,你怎麼不笑一笑?”對面的女孩看起來開朗活潑,看起來是個十分高調的人,這點單看她身上集滿了各種顏色就知道了。

對付這種人林生香沒招,雖然她現在貫徹主動出擊,但作為一個潛在的精神病患者,她也只能低調做人。林生香沉默地盯著桌子上的筷子。從十幾年近乎囚禁般的日子中,林生香學會了裝聾作啞,這種方式正好。

任憑對面的人怎麼和她搭話,她都不理。直到女孩拿出了那張精神鑑定,林生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

“怎麼,精神病也要抱團嗎?”林生香諷刺地看著那個女孩。

女孩有些受傷,她摳了摳指甲上殘留的美甲,低著頭,甕聲甕氣地說:“我就知道你不認識我了。”

林生香受不了賣關子:“你愛是誰是誰,你不說就走。”冷漠的話語讓女孩流下了眼淚,一滴一滴的,掉落在稍顯油膩的桌子上。

林生香抽了張紙:“行了,擦一擦,哪來的回哪去吧。”女孩接過紙,疊了又疊,才往臉上敷衍地擦了兩下。

“我沒有家,”女孩說,“你去哪我去哪。”林生香剛才地心軟化為了心煩,隨便吧,她自已都搞不清楚狀況,有多餘的心思還不如想想自已。

林生香低下頭埋頭乾飯了。卻發現盤子旁出現了一張身份證。

丁園,今年25歲,也是靳城人。“現在你知道我的身份了,也該聽我說說話了吧。”

“好,你說。”林生香擦了擦嘴,恢復了一點精力的她對丁園也產生了一點興趣。“你說,我聽著。”

丁園於是清了清嗓子,開始正式介紹起來:“我叫丁園,今年25歲,靳城人,十八歲的時候因為腦子裡經常出現一些聲音,就被家裡人送到精神病院去了,然後我就認識你啦。”丁園伸出一根手指來指著林生香。

“哦,可是我根本不記得你。”林生香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你必須記得我!”丁園突然激動起來,她捏住了林生香的肩膀。“要是你不記得我,我,我會很傷心的。”

林生香:……

“我跑這麼遠就是為了跟著你。”丁園鬆開了手,“所以你一定要記得我。”

林生香嗤笑了一聲:“我現在連自已都記不起來,更何況你了。”丁園卻不急,她想,總會讓你記起來。

林生香打算找個旅館歇一晚,丁園也要跟著她。一路上林生香都很沉默,看起來心情很差。丁園眼珠子滴溜溜轉,她跟了林生香一路,自然知道她的心事,安慰道:“你別不高興了,雖然你媽媽對你不好,但你有你爸爸啊。”

林生香不動聲色地問:“你知道我家發生的事情嗎?”所有人都知道,就是除了她。

“欸,對了你早就忘記了,不過你當時確實和我說過啊。”為了能讓林生香早點恢復記憶,丁園如實相告。

“那個時候你沒像現在這樣咯,”丁園比劃了下腦子,“當時你告訴我說,你爸爸說讓你要提防你媽媽。”

“為什麼?”

“你沒告訴我,你就說了這一句,後來你就說很後悔沒聽你爸爸的話。”

丁園的話就像一根卡在喉嚨處的魚刺,怎麼又是爸爸好媽媽壞了,哽得林生香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不發掘出來林生香都有點不甘心。鄭美雲不像傳說中的那般好,今天算是有了一部分的實證,但林岱,林生香目前並沒有想要見他的打算。

理下縣並不是很發達,所以旅館選擇相當少。二人走到一個發著紅光的牌子邊,林生香按著指示走了進去。是一家隱藏在小巷裡的旅館,小小的,但還算乾淨,有潔癖的丁園鬆了口氣。

她們開了一間房,林生香有自已的打算。

“咱們明天去哪?”丁園很高興,她已經認定了林生香,要跟著她一直一直。但林生香卻態度不同,至少丁園還在考察期內。

林生香看著丁園道:“你跟著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這是林生香對丁園這種看起來就家境良好的女孩的一個最大的疑問。

丁園還在用新買的毛巾擦臉,她把臉埋在裡面,一時沒有出聲,直到林生香已經退出了衛生間,她也沒有說話。

林生香也沒有追著問,誰對誰都是生命裡的過客。有些人今天表完中心第二天就分道揚鑣,比比皆是。是她想多了。

於是關燈睡覺,丁園建設好的心理在看到這一幕時忽然就難過了起來,本來是她想要的結果,但得到之後比說出秘密更加難受。丁園也氣鼓鼓地上床睡了。

林生香看見自已站在一個全都是血的房間,血氣瀰漫,連眼睛前都蒙上了一層血霧。鮮血從腳底到漫過腳背,還在不停地上漲。地上躺著幾個身影,她走上前去看,一張張陌生的臉漂浮在血水中。她還要細看,那些眼睛突然睜開了。所有的人動作緩慢地站了起來,他們漸漸圍攏,將林生香圍在中間。她想逃,但腳底生了根。他們的臉也開始裂開,皮肉一片片下落,同時發出了嘶啞的低嚎。

林生香顫抖著閉上了眼睛,她捂住自已的耳朵,不讓那些恐怖的聲音入耳,她不斷地低喃著“走開”,但他們卻越靠越近,直到所有人的手都能觸碰到她。突然所有的人停止了低嚎,圍在她的耳邊說著話,林生香從雜亂的聲音中終於分辨出了幾個字組成的一句話:快點醒來加入我們吧……

脖子上的力道被收緊,她越來越難呼吸,直到窒息,所有的人才開始慢慢收回了手,窒息的林生香倒在了血泊裡,血水不停從五官灌入,充滿了血水的身體漂浮起來,在血水上盪悠悠的,所有的人都開始大笑,在笑聲中,林生香的身體爆裂開了,內臟被他們捉住,一口一口地吞了進去。

林生香滿頭大汗醒來,她知道剛才做的只是夢,但夢裡的血腥味還猶在鼻尖,這種感覺不好受。黑暗中的一切慢慢變得清晰,黑色袋子的輪廓讓她安心,她摸了把臉,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

到底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即將發生什麼,林生香突然升起一種想要探尋的慾望。睡眠中的丁園發出了淺淺的呼吸聲,她一出現,自已就開始出現做噩夢。闃靜中她做出了決定,拿起了自已的袋子走出了旅館。

這裡不比大城市,街上一個人都沒有,燈光一律都關閉了。走在街上,不遠處傳來動靜,林生香心生警惕,悄聲走過去才發現是個賊頭賊腦的人。

他看見了林生香,眼睛裡閃過一陣光芒,手上握著的棒子也緊了緊。林生香不避他的眼神,就站在那裡靜靜等,看他要做什麼。

那男人大起膽子來,手上的棒子也操起來了,他走近站著沒多遠的女人,嘴裡說道:“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現成全你。”

棍子已經舉起來了,那男人見林生香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的意思,心裡火氣大了些,好大膽的女人,他的手已經劈下來了。

卻在下一瞬間,動作停住了,碗口粗的棒子落在了頭頂,沉重的悶響,兩個東西同時落地了。

林生香看著男人和那根棍子,直挺挺地躺著,沒有動靜了,因此對自已的能力有了更深的瞭解。不知那安平精神病院使了些什麼手段,讓她竟然和正常人有異了。

也或許她本來就不是正常人。

林生香又提著袋子走了,她來到了鄭家的那棟樓底下,不管現在是什麼時間點,她敲了門。沒敲醒鄭家的門,反而把對門子叫出來了,在對門的抱怨聲中,鄭家也開了門。

門上的那串鈴卻突然叮鈴鈴的,響了起來。這把對面那家開門的人嚇了一大跳,趕忙縮回了身子。

鄭家老兩口把她帶進了門。坐在下午的位置上,林生香聞到了檀香味。林生香決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弄明白,總好過事情一知半解的好。

老太太今晚回來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了老伴,又帶回了女兒和一大筆錢,說是女兒的主意。兩個人拿這個失散多年的親女沒什麼主意,只能任由她動作。

“你又來了。”鄭美雲出現在客廳的拐角,倚在那裡,林生香直視她的眼睛。

她一屁股坐在獨人沙發上,心裡明白林生香上門的打算。看到兩個老人帶著惶恐坐在一邊,“你們倆回去吧,讓我們娘倆好好聊聊。”

兩個老人只能回到屋裡去了。

林生香瞭然:“你終於不裝了。”下午那會兒她就已經看出了不對勁,但鄭美雲要裝,她也拿不住把柄。

鄭美雲冷笑著說:“我有什麼好裝的,我確實是不認識你。”她的笑裡帶著諷刺和怨恨,林生香沒懂。

“你替我交的那些錢,就算是你我之間的了結了,你又來幹什麼?”鄭美雲平靜下來,但看著她的目光裡,依然有恨意。

“我沒想認你,以後也不會糾纏你,就是有些事情還是想聽你親口說。”林生香很淡定,她全然不知道一個母親為什麼要恨女兒,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鄭美雲說:“你想知道什麼?我未必有你知道的多。”

林生香皺眉頭:“你什麼意思?”

鄭美雲哈哈大笑,邊笑邊流下了淚:“我根本生不了孩子哈哈哈哈。”

林生香的腦袋一下子就像被打蒙了,暈頭轉腦又繼續追問。鄭美雲還沒停下笑來,“我的意思是,我根本生不了孩子,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你是誰生的,應該去問別人。”鄭美雲的笑容殘忍。

“我十八歲那年,出了一次意外,生不了孩子了,後來我遇到了一個女人,然後發生的事情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個時候你在哪裡?”林生香垂著頭問,看不清表情。

“什麼?你說那十幾年嗎?我不知道,可能是黑漆漆的一間屋子吧,偶爾會有聲音傳過來。”這是她全部的十幾年的記憶。

“好的,我知道了。”林生香站起來,走到門邊她又問:“你還記得那個女人長什麼樣子嗎?”

鄭美雲摸了摸浮腫的臉頰,“不太記得了,只模模糊糊有個印象。”

林生香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從黑色袋子裡掏出了十個成捆的錢。鄭美雲笑了笑,竟然有點嫵媚,“那個女人和身後那些人穿的衣服上都一個標誌。”

林生香繼續掏。“有一隻眼睛。”繼續。“瞳孔是三角形。”繼續。“瞳孔是金色的。”

林生香說:“要不你給我畫出來吧。”

鄭美雲掏了張紙,隨手兩筆畫了出來,林生香看了看,將紙塞進了黑色袋子。

在無聲的對白裡,林生香又掏了些錢出來放在了桌子上。

鄭美雲看出了那袋子的不同尋常,但是她沒說出來,或許和那個女人也有關聯,少打聽還能活得久一點。即使她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林生香走到門口,鄭美雲還怔怔地看著自已藏在襪子下的腳,已經黑透了。

“祝你好運。”鄭美雲說。

這次她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