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渡劫為幌子,插手世俗,盧峪,你可知罪!”

你可知罪……

知罪……

那聲音宛若洪鐘大呂,振聾發聵。

聲音道出許久,還一直在盧峪耳畔迴盪。

入目所在,幾尊金甲神人高居雲端,向下俯瞰。

盧峪緩緩起身,笑了笑:

“何罪之有?”

此言一出,雲端之上的那幾尊仙神之首,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王善——王靈官,一對彷彿有璀璨神光直射而出的神目微微眯起。

剎那之間,雲端雷聲大作,似天公發怒。

原本晴空萬里的上方天穹,氣象說變就變,陰雲密佈起來。

下一刻,滔天神力從雲端激盪而下,雖已同是仙神,但仙與仙之間,亦存在位格上的差距。

盧峪仙軀幾乎是不受控制般,被攝至了半空。

緊接著,其便聽到那玉帝御前大將,專司天上、人間糾察之職的王靈官嗤笑道:

“青羊子,你的這位門人弟子,似乎有些過於桀驁啊?

你這位當祖師的,不出來說道說道?若不是上位考慮到北俱蘆洲那幫妖魔又不服管教,天庭正值用人之際,你這弟子,早已死在天誅之下,豈能這般安然渡劫功成,一朝成仙?”

話音剛落,盧峪被滔天神力束縛、定格在半空的身形,稍稍得到了一絲鬆弛。

然後,他就看到了頂上雲端,一陣雲氣湧動,一道熟悉且陌生的鶴髮老道佝僂著腰背,小心賠罪在那王靈官身邊。

這一幕,看得他心中悲慼。

想他這位青羊山祖師,二百餘載前,修行風姿冠絕幾乎整座東土樊籠,是陳漢立國之後,屈指可數的幾位飛昇之人!

當時在整個修行圈子的修士眼中,何其風光無限?

如今卻卑躬屈膝……

很快,雲端之上有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傳下:

“好個徒孫,甲子光陰修行不易,莫要自誤!還不快快認錯,尚有機會戴罪升入仙班!”

盧峪不欲違逆自身道心所想,對此,只抬頭黯然長嘆道:

“我盧峪實不知,犯了何罪,何錯之有?!”

將之態度收入眼底,王靈官哈哈冷笑:

“青羊子,你這徒孫,貌似對你不願以門人弟子的身份自居啊?如此目無尊長之輩,虧你先前付出極大的代價,上下打點,才換來這‘逆仙’的一次機會……”

此刻,青羊子面上神情尷尬,他又哪裡不知,自家徒孫不齒他而今諂媚姿態?

可,若非現實所迫,他又怎會如此?

這不孝徒孫,可知他在天上,為了自己一手建立的青羊山,這些年來,付出了多少麼?

如今好不容易盼出一位飛昇後輩,結果竟是這般局面!

孽徒!

孽徒啊……

不過,他心中雖做此想,面上卻依舊對王靈官好話說盡,穩住對方:

“王天尊還請息怒,我這徒孫,修行不過一甲子,便渡風火雷三劫,稜角未平,這一朝蛻變,褪去肉體凡胎,難免驕狂,且待我再與他好生分說一二?”

王靈官瞥了其一眼,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搞快,本尊可沒太多閒功夫陪你在這兒乾耗著,這樊籠之隙,不可長時間敞開,這一點,想必你應該很清楚。”

“是是是。”

青羊子連連稱是,隨後連忙傳聲對盧峪勸說道:

“平素你在祖師堂禮拜,我見你不是也通曉變通之道?

而今這是怎麼了?!

甲子修行,飛昇成仙,你這仙基道骨來之不易,可莫要意氣行事!

便說你此番,以渡劫為幌子,插手世俗,影響頗大,差一點你祖師我在天上傾盡家當都險些壓之不住,若不是……,你說你,渡劫便渡劫,摻和這東土世俗事宜又是何故?

不過是些許凡人的死活,你修行這些年,莫非還做不到置身事外?

修行修行,甲子光陰,你都修到狗肚子裡去了?”

一番言語入耳,盧峪初始神情尚且平靜,可聽到後面,終是忍不住,反駁道:

“祖師!

何謂修行?

每個人的道,或許有相似,但都是不可複製的!

有些人修行,為的是長生久視,有的是為了飛昇之後,掙脫牢籠……

在下盧峪不才,沒那麼大的野心,不過只想為這東土樊籠萬萬人族,謀一時之安!”

“人族?你若真為此間之民好,便應什麼都不做!口口聲聲說為了東土人族,此先你災劫餘威波及死的凡俗之人,何止千數?”

“這世間之事,有親疏之分,我自問不是聖人,做不到一視同仁,東土漢人將我養大,吃他們米糧長大……,建州人族,不過是頂著人族之軀的畜生、妖魔罷了。

認大妖為主,甘做妖魔牛馬,為之效勞,每年入寇,不知擄掠多少漢人充作妖魔血食!

這般行徑,與畜生、妖魔何異?

這些畜生,莫說是死於我災劫波及之下,便是直接屠之,我又有何負擔?只會覺得念頭通達罷了!”

半空,神力束縛中,盧峪昂頭向上,脊柱、脊樑挺得筆直,言語愈說愈順,雙目這一刻炯炯有神,凝視雲端青羊子:

“祖師飛昇已有二百餘載,在第三重天修行,時間流速,與之凡塵相差不過兩三倍,近百載歲月,祖師苦於經營,不知修為又真正精進了多少?”

雲端所在,王靈官之畔,青羊子反被問得啞口無言。

到了此時,他被底下那“孽徒”氣得夠嗆,也深知不可能說服對方令之低頭,一時面露頹然。

人與人之間的道路,都是不可複製的。

他又何嘗不知?

只是,他作為祖師,為門人弟子,已經做得夠多,但他沒有想到,盧峪如此之倔!

先低個頭,很難麼?

至少,他認為不難,反正那什麼清妖氣數因此已經攔腰而斬,難成氣候了。

一個區區天仙初期,跟整個天庭頂撞,註定了是自討苦吃!

“似你這類不服管教之輩,若你無此先介入世俗之舉,脫離此方天地不入仙班,大可去樊籠之外做個逍遙散仙,可惜,如今卻是由不得你了!”

王靈官見此,語罷之際,眉心那一條閉合的縫隙,驀然睜開!

一道神光隨之向下映照在盧峪仙軀之上!

滔天法力作為後繼,只這一個照面,三目神光映照之下,便將盧峪的體內神魂給強行照了出來!

脫離仙軀!

軀體沒了掌控,徑直朝底下白山黑水間墜落而去!

“你已成仙,尋常天誅,已對你無效,不過,本尊對你有更‘合適’的安排,正巧這近來東海海眼有些不穩,隱有縫隙滋生,將你這神魂拘押在那千載,散散餘溫,以贖東土建州那因你而死的上千凡人之罪過!”

王靈官負手而立。

說著,其的腋下探出一隻嶄新大手,微微掐動。

一股偉力當即便從天地之間灌注而下,又如液體一般,將盧峪神魂周身包裹起來,輕易動彈不得。

盧峪冷眼承受著這一切。

他秉性本就如此不羈,要他向這尸位素餐之輩低頭,可謂比直接令身死道消、魂飛魄散還要來得殘忍!

他胸間,自有一股浩然氣,充盈心頭!

使得他彎腰不得,屈從不得。

話說回來,若非心中浩然氣,他又豈會行此自知必死之舉?

仰頭看著雲端之上的這些個仙神嘴臉,他莫名的幽幽一嘆。

王靈官見之,運起法力,正待將其投擲到東海海眼所在之時,不由冷笑道:

“怎麼?後悔了?可惜,晚了!”

誰料,盧峪不懼其的神威,亦冷笑對之:

“我只是嘆,東土百姓這些年的香火、願力,真是餵了狗了!”

“你說什麼?!”

王靈官眼中滔天殺機起伏,冷意醞釀。

多少歲月了,很久沒人膽敢當著他的面,這般言語了!

他面容漸漸和緩,念頭轉動之間,反倒露出了一抹饒有興趣的神色:

“有意思,且讓本尊看看,你這嘴皮子,是否有昔日商紂國師申公豹厲害,那位東海分水將軍,以一己之軀填充北海海眼近三千載,可是至今都沒求饒吭過一聲!

希望,你也能達到這種程度!

若你撐過千載,屆時,放你去做逍遙散仙又有何妨?”

語罷,王靈官也不給盧峪說話的機會,法力運作之下,對方神魂之軀,便化作一道從天外墜落的流星,以極快的速度,墜入樊籠之外的東海海眼!

身旁,青羊子緘默的看著這一切,眼中木然。

末了。

雲端雲氣湧動,幾位仙神身影將要從樊籠之隙退出去之際,青羊子下意識的看了眼下方剛才盧峪無魂仙軀墜落之處,隨即欲言又止。

但他瞧見王靈官意味深長的目光之後,心中陡然一涼。

心中悲涼蔓延。

這一瞬間,他想明白了很多問題。

……

軒轅歷四千三百二十六年。

正月初九。

一道“火光”從天穹半空宛若流光劃落。

建州,白山黑水之間,興安嶺深處。

感知到那團仙氣盎然的“軀殼”墜落,一眾大妖因清廷氣數驟減的陰霾心緒,頓時發生了轉變,有妖驚疑,有妖狂喜。

有妖沉默,有妖長吁。

“那具仙軀落於撫順東郊,正是建州地界!”

“若得這仙軀,吞食入腹,徐徐煉化,我等道行底蘊不知要雄渾多少,內蘊的那些道痕、道韻,用以抵抗飛昇災劫,完全是綽綽有餘的!”

“善!大善!”

“別廢話了!一具鮮活仙軀,速速動身!雖在建州地界,但若去得晚了,保不齊便會漢庭修士橫插一腳!”

“呵呵,這白山黑水地界,除了青羊山盧峪那個瘋子!剩下那些鼠輩,他們敢過來嗎?”

“山惡,你倒是說了句不錯的話……”

“找死?!”

“……”

十三頭大妖,除了一頭古黿,還有一株樟子松成精的精怪,共計十一道虹光沖天而起!

……

五日前。

當青羊山青陽真人盧峪,於薩爾滸借渡劫為幌子,實際以身入局,誅殺清妖,為東土漢人硬生生奪得後數百載興盛運道的訊息,逐漸傳至漢庭諸多州省。

頓時在修行圈子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嬈疆,一深山大澤之中。

一個眉宇之間,書卷氣頗為濃郁的青年,光著膀子,從.溫.柔.鄉.脫.離.而.出。

轉而五心朝天,盤膝打坐。

若有神魂感知頗為強大之輩,探查之下當可知曉,青年的內斂氣息,隨著一.番.雲.雨.之後,又有了長足的精進!

身後榻上,一個曼妙女子,痴痴的看著青年的背影,愣愣出神。

夜幕濃重,女子披上薄衫,下榻給自己的愛郎,即在嬈疆.巫.蠱.派,將她原先地位取而代之的新任宗主,榻上的那個男人,斟上一壺好茶。

半個時辰後,譚玄結束《黃.帝.內.經》的大周天執行,感受著體內精進的修為。

饒是他已經運用此等法門,修行了一年,還是對這般之快的修為精進速度,感到不可思議!

《黃帝內經》·御.女.篇,乃是碧霞元君道場秘境之中,他所得到的黃帝遺澤之一。

修行之後,端得是神妙無雙。

修行更是一.日.千.裡!

不知為他省去了多少苦修!

其實,以他原先的打算,若非考慮到與錦繡娘娘的“七年之約”已經迫在眉睫,而他的修為還在第二境巔峰,他說不定還要好生斟酌一番,才可能如此放開修行此法門!

且說一年多以前,他從眾多修行勢力的或明或暗的圍堵之下,所在位置,忽南忽北。

最後接連催動四次紙人替身蠱!

結合紫氣縱地蠱連番使用。

再一番“改頭換面”,幾經曲折,又藉助紙人替身蠱之替身,聲東擊西,便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這千里之外的精怪繁多,瘴氣重重的南疆大澤。

此處正兒八經的修行勢力,少之又少,且大多是小門小派。

其中,當屬因地制宜發展起來的巫.蠱.派,最為鼎盛、強大!

當然,所謂的強大,也只是相對而言。

巫.蠱.派的原任宗主,僅是第三境巔峰的修為!

或者換句話說,千百年來,修行蠱道的修士,突破地仙者,都少之又少。

在這裡,他化名“胡方正”,拜入巫.蠱.派之後,憑藉一手匪夷所思的“蠱.道”手段,以及彼時已經是第三境的修為,還有前世“拉幫結派”、“分化引導”式的精妙人際關係處理。

從初入門時的普通弟子,地位水漲船高,最後“勾.搭”上了原宗主尤婉兒,徹底在派中安定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