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主脈,半山腰。
黑龍潭木橋前畔,三女彼此相隔數丈,駐足而立。
周圍人影稀少。
這黑龍潭木橋,自軒轅歷四千三百二十二年的那次“亂子”,導致道、佛兩司,十個第三境的帶隊主官,及數十個參加考核的入職道官殞命之後。
便少有人敢於靠近!
更遑論進入其中。
當然,也不是沒有貪於道緣不怕死的修士。
不過這兩年殞命在裡面的近百號修士,用他們的生命證明、警示了後來者,除非驚才絕豔的第三境強者,孤身一人,不帶任何累贅入內。
否則,亦有殞命之危!
而三載過去,木橋摺疊空間之內的主要危險來源,除了那些橫衝直撞的秘境碎片,需要最為重視的,便是那一個個詭異的畸變水族怪物。
這些怪物,每一個氣息實力都在第三境!
有的,甚至能夠比擬第三境後期,乃至巔峰的高手!
且怪物許是因受詭異侵蝕的緣故,在那尋常修士無法視聽的摺疊空間之中,卻是不受視覺、聽覺上的限制!
“月茗師傅,去歲青墨前往淄川佛會司衙署尋過你,當時詢問過你一些事情,可如今看來,那個時候你似乎撒了不少謊啊?”
賀青墨螓首青絲綰著朝雲近香髻,一襲鵝黃色衣裙,襯得面容肌膚愈發雪亮,煞是動人。
三女幾近對峙般的姿態,也是吸引了不少半山腰不遠處的修士,觀之養眼的同時,也為了滿足各自的好奇心,稍緩了自己手頭上的事宜。
畢竟,這三女,如今在整個東土修行圈子內,都是屬於聲名鵲起的天才人物。
其中出身青羊山的玄機,更是被一些好事者,拿來與那芙蓉城的霓裳仙子相比較。
認為稍遜者有之,認為能夠與之媲美者有之,認為更甚一籌者亦有著!
賀青墨黃鸝般的嗓音緩緩落下,月茗清眸微眨,卻並不言語。
“其實對於一些真相,貧道也很是好奇,月茗師傅能否解惑?”
陳芷若明眸視線瞥在月茗清麗的面容上,驀然出聲道。
面對兩人接連發問,月茗輕嘆一聲,終是開口說道:
“真相便是,那人是死是活,貧尼自己也很想知道。”
聞言,賀青墨朱唇輕抿,泛起一絲冷笑,遂不再看其。
陳芷若黛眉蹙起,若有所思。
……
碧霞元君道場秘境。
一個不修邊幅,形象邋遢的青衫男子,盤膝坐於南天門半山腰處。
天穹大日攀升,居於中天之際。
驀地,他睜開了雙目。
一抹宛若凝實的精光從其眼中迸發,一閃即逝。
“呼……”
其緩緩出氣,便見一道白色的氣體匹練,從其口鼻處吐出。
譚玄慢慢起身,環顧四下,此間正值冬日,到處是銀裝素裹的雪景,景色甚至比外頭真正泰山地脈,還要壯美上一分。
看得夠了,他取下腰間的青皮葫蘆,往嘴裡灌了口靈水。
隨後他向著不遠處的道場區域,徐徐走去。
步伐踏出,在這地面的積雪之上,留下了一行極為平整的腳印。
光陰若快馬加鞭。
他在此間,已經足足待了十多年了。
不過此間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他自己推測,外面應該只過了三到四年的樣子。
但是,他時刻都將錦繡娘娘給予的那七載期限記在心裡。
時間緊迫!
七載光陰,他的修為需要臻至第四境巔峰,渡風火雷三劫,徹底洗去身上的外域氣息。
因為七載時間一到,那位存在在凡塵東土的身外化身,便會羽化,屆時,沒了其的力量遮蔽,他將被這方天地所排斥,他魂靈來自外域的身份隱秘,亦將暴露在諸天神佛的眼皮子底下。
而今,期限已過半,他因為全力煉化此處秘境,修行一道不可避免的,便隨之落下了!
雖不至於跌境,道行倒退,但這些年,精進的程度,也極為有限!
此間略微閒暇之餘,他也曾想,那錦繡娘娘之言有多少真實性,但不論他多少次,將其言語反覆揣摩,結果都是對方不太可能騙他。
畢竟,那樣的存在,想要害他,實在是有太多的方法及手段了。
他在其面前,與一隻螻蟻,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祂與老方有著交易,那麼,我又是以一個怎樣作用的棋子,在老方的棋盤之上存在的呢?”
譚玄心思深沉。
不知不覺間,他已然經過了沿途的亭臺謝宇,數座偏殿,來到了道場核心區域。
區域最中央的位置,光禿禿的一片。
譚玄微微閉目,右手兩指併攏,點在眉心所在。
也就是一個呼吸的時間,他將手放下。
他眉心處浮現出一抹金紋,金紋修長,若是細看,好似一把倒懸的劍。
可惜僅僅浮現瞬間,便隱褪不見。
只是下一刻,跟前的雪地,一座巍峨殿宇,憑空出現。
“耗時十餘載,終於,是成了!”
譚玄看著眼前殿宇,喃喃自語,負手向前走去。
殿宇門扉似有靈性般,自行開啟。
進入殿內,深處的香案後面,黃帝神像已經消失不見,空空如也。
有些意外的是,青磚地面上,泉焱等人的屍體,歷經十數載,竟然還未腐爛!
譚玄眉梢一挑。
修士之中除了那些靜修肉身一道者,其餘之人,不經歷風火雷三劫的洗禮,依舊還是肉體凡胎,十餘年不腐,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他心中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麼,看向這座殿宇四下的目光,變得熱切了許多。
雖說事出反常,可若是這些屍體不腐爛的原因,是來源於這座殿宇本身呢?
他本人是在此間渡過了十餘載不假,《蠱書》反饋的資訊上也顯示,他而今壽元,僅餘十三載又十一月二旬。
相比進來之前,足足減少了接近十四載!
可見,此間時間流速與外界存在差異是不假,但陽壽的流逝,卻是因地制宜,並沒有出現什麼鑽空子的情況。
只不過話說回來,他在此間渡過了十多年,這殿宇門戶也消失隱匿了十多年。
這十多年裡,很可能其存在的形式,相對於瓦解,時間是近乎靜止的,與尋常儲物法器中的內蘊空間,一般無二。
思及至此,譚玄精神大振,於殿宇內一處角落止步,伸手撫摸牆壁。
“寶貝啊寶貝,若我猜得不錯,這殿宇之中,必然內蘊著不少時間與空間之道的道痕、道韻,端得是神異無比……
我之修為還是太低,這寶貝隱藏的許多神異,我尚不能完全挖掘出來將之掌握。
即便如此,往後在外行走,倒是可以將青囊蠱裝不下的物什,在這裡面存放。
只是不知,活物能夠在其中存放……不,應該不行,但是若是必要,我可以將之收納在殿宇門戶外的秘境空間中,這樣便不妨事了……”
越想,譚玄心下越是興奮,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番心緒。
接著,他將青囊蠱中,元和、落塵等人的屍體及物什,還有一些不常用的東西,抖出平鋪在殿內。
做完這一切,他念頭微動,一道人影從他軀體之中走出。
幾步走出,那道人影已經身高丈餘。
“這麼久了,終是能夠出去了。”
操縱著陰神在香案後面站立,其手持那把青銅古劍驀然下拄!
頓時,眼前一陣光影變幻。
瞬息之後。
譚玄的身形出現在外界時間三年前,接觸“巨物”得以進入秘境的木橋摺疊空間內的位置所在。
早有準備,剛腳踏實地,他便展開神魂感知。
與三年前進入秘境之前不同,他如今神魂力量早已今非昔比,哪怕這摺疊空間對感知存在壓制之能,他至少對方圓十餘丈的區域動靜,堪稱瞭如指掌!
無法視聽,眼前一片漆黑。
但在感知中,橫垣在前,破壞了木橋大半橋面的“巨物”,依舊存在。
對此,他毫不意外。
四下暫時安全,他一隻手探出,按在了巨物之上!
巨物表面遊弋的道韻、道痕,毫無牴觸反應。
偌大的秘境,被他初步煉化執掌,是進是出,皆在他一念之間!
隨著時間推移。
譚玄眉心處的那抹金紋再一次顯現,不過這一次浮現的時間比較長,並非一閃即逝。
嗡……嗡……
譚玄能夠感覺到,就在他眉心金紋浮現的剎那,巨物開始震顫。
嗡……嗡……
震顫之感趨於強烈。
值得一提的是,這三年間,不乏進入木橋摺疊空間者,也有人或走投無路,或從外界某個渠道得到了什麼訊息,出於主動,觸碰巨物。
不過當時秘境處於被煉化狀態,門戶封閉。
自然也就不得其門而入了。
嗡……嗡……
巨物巨顫,連帶著腳下木橋都開始震動起來。
在某一刻,巨物通體變得虛幻,具體的形體開始發生變化。
一粒粒金色顆粒在譚玄的感知之中出現,遊弋出來,往他眉心所在鑽入。
譚玄神情如古井,不起一絲波瀾。
顯然,這般情況,在他的意料之中。
金色顆粒瘋狂湧入,譚玄只覺自己的身體,好似隨之沉重了不少,不過他沒有太過在意。
這點副作用,在與能夠收取一個秘境攜帶在身的好處比起來,完全可以將之忽略。
突然。
幾道畸形身影闖入了他的感知之中,在快速靠近!
遠遠地,絲絲縷縷的難聞.腥.臭.味飄蕩而來!
譚玄雙眼眯起,冷哼一聲,當即催動斂息蠱,身形匿去。
嘶……
吼!!!
目標消失,幾頭畸變水族怪物無聲咆哮。
在周遭徘徊了片刻,遊蕩離開。
少頃。
巨物徹底消散,化作金色顆粒,盡數沒入譚玄眉心。
感知中,木橋前端,塌陷一片,無法通行,底下七八丈的距離處,幽深的黑龍潭潭水,泛起絲絲漣漪。
譚玄心中一凜,身形掠動,遠離塌陷邊沿。
這黑龍潭遠古便曾存在,跟腳淵源,他可吃不準裡面會冒出什麼東西來。
哪怕這麼多年,關於黑龍潭的危險傳聞,一直都沒有在外界出現。
可要是碰上其中“危險”者,都死了呢?!
催動斂息蠱,譚玄一路潛行,透過木橋,來到對岸。
此間一旦入內,原路折返無功,這點他早已知曉,這木橋特殊限制,凡進入之人,只能一個方向前行。
也就是說,由橋頭入者,只能前往對岸,由對岸入者,則只能往外面走。
想要下山,他需要來回一次。
……
外界。
橋頭前畔,有三女對峙。
更遠一點的位置,看熱鬧者不下數十。
而當那道突兀竄出木橋空間的身影,出現在對岸,整個半山腰的氣氛瞬間沉凝了!
橋畔三女,看到那道身影,一個個嬌軀石化般,變得僵硬,一動不動。
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
這時,外圍有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
“那……那人是誰?”
這話出口,周遭一時無人回應。
半響過去,才有一人忐忑道:
“時候還早,十八盤登山之後,這麼點時間,應該還沒人進入罷?”
“嘶~,你是說,那人難不成是過去的過橋之人?!”
“這未免,也太離譜了罷?”
“披頭散髮,邋里邋遢的,在場的,沒人認識他?”
“……”
“我倒是覺得,那人貌似有點像,三年前的十月初十,登山第一人!”
“哈?!”
“他.娘.的,說話說一半,能不能說明白點?三年前的登山第一人,誰知道是誰啊?”
“呵呵,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三年前那次登山,可熱鬧著呢……”
“對,三年前是熱鬧,死的人也最多!”
“哦?這位道友,你三年前也來過泰山?”
“怎麼,不行?”
……
木橋前畔。
賀青墨看著那道身影怔怔出神,眼眶慢慢變得有些微紅,聲如蚊吶:
“世兄???”
一邊,月茗清眸眨動,感受到對面那人的氣息,心中微惑。
三年過去,其待在秘境之內,修為竟未得寸進?難道……
山間清風吹拂,陳芷若一襲白衣,玉容之上神情眨眼便恢復了平靜。
橋對岸。
從摺疊空間內出來的譚玄,心神一陣恍惚,周遭景物映入眼簾,隱約有一種不真實之感。
遠處,議論之聲嫋嫋傳來,他置若罔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