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攪動的陰暗天空,黑紅色的雷光如龍蛇狂舞。
激盪的餘波撕碎了陰暗的層雲,露出其後幽邃的混沌亂流。
聖器本源的作用只不過是在天道祭之中作為導航,讓他們可以溯源天道,切斷聖器與其的聯絡,致使它們在人間失去神異。
但想要聖器易主,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完成條件,就是讓本來的執器者死去。
此時的時機恰恰也是最為合適的,因為正在權力更迭的間隙。
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一直在竭盡全力想要擺脫束縛,飛昇仙界,肉身應該已經枯敗而不復鼎盛。
所以他們並未說謊。
借天道祭所窺見的天機之中,無論其中變數如何,他們每次都完成了這件壯舉,百勝無輸。
可執拗一直都是人族刻在骨子裡的劣根性,不會僅憑三言兩語就願意將手中的權利平和地拱手相讓。
所以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首先爆發了戰鬥的是玄元仙府。
低沉黑日之下,身穿紫袍的身影楚家家主楚雄帶著強烈的煞氣,翻手之間攜萬千殺光而來,如同流星墜世。
青黃色的天空在他到來的一剎瞬間黑暗,只剩下遠天之上鋪天蓋地的火光。
玄元仙府掌教從山巔現身,翻掌迎了上去,眼角開始不斷震顫。
隨後是雍州西北處,隨著一道筆直的黑光從天而降,山海閣的掌教聖宮在轟然之間被淹沒。
連帶著五色崖轟然垮塌,在翻卷的氣浪之中被轟殺成了平地。
山海閣掌教面色陰沉地走出隨山倒下但並未垮塌的聖宮,呼嘯間向著第二束黑光的轟殺而去,便見衛家老祖居高臨下地壓來。
緊隨其後,還有落於問道山上的李家太祖。
他手拿一柄短刀,穿著繡有五爪金龍的明黃色華袍,氣血恢復後的身影就像是一位春秋鼎盛的年輕皇帝。
李家本來就是諸國混戰時代爭雄失敗的舊皇室,大夏建國之後就一直都作為普通世家而存在,可舊時代的老人總會有些遺留的習慣,熱衷於這黃袍加身。
“轟!!!!”
巨大的刀光兇狠落下。
問道宗掌教以手中玉球與其硬撼,面目逐漸開始猙獰。
臨仙境之間的戰鬥強大到足夠以撼天動地來形容,即使遠隔千里,撕裂的痕跡也灌滿了長天,無盡的仙光一波接著一波地擴散而千里。
同時因為這個境界過於親近天道,以至於整個青雲都受到了影響。
無數山脈如地龍翻身,瘋狂震動,無盡的暴雨則從四面八方毫無徵兆地瓢潑而下,使得怒江與霧江在一瞬間水位暴漲,隨後洶湧決堤。
那一幕就彷彿是穹頂崩碎,天河倒灌,遠比所謂的屍潮洶湧更加可怕。
六大仙宗的道場之下,無數因為屍潮而聚集起來的世家再次瘋狂逃竄。
“這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走,快走,有臨仙境開戰……”
“天翻地覆了……”
當初鄭家老祖以臨仙境現身於岐嶺的事並不是什麼秘密,各大世家都清楚這件事。
如今又有千年世家聯手,佈局數載,很多人都明白最後一定會出現臨仙境。
可怕的天色之下,無數奔逃的身影掠空而過,即便在百里之外也未敢停歇與回頭。
此時的盛京城中,崇王宅院。
眼見著遠處天光殺下,天空混亂不堪,無數住在院中的修仙者都是面如土色。
“是他們做的,楚家、李家、衛家……先是屍潮,然後是聖器,接著就是臨仙境攻山,步步緊扣。”
“胡說,他們有何資格能夠影響聖器?!”
邱家、黃家、盛家等一眾家主看向崇王,惶恐的眼神裡帶著下意識地否認。
崇王面色慘白地指著城牆:“大陣一事就已經說明,聖器確實失效了,這才是真正的劫數。”
其實從屍潮開始,這整件事就在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著眾人的認知。
千年世家聯手反叛,征討行軍多日未有訊息傳回,但其實眾人心中一直都沒有那麼緊張。
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們下意識地覺得有聖器在鎮壓,這是人族千年以來養成的習慣。
可此時他們終於意識到,要天翻地覆了。
有臨仙境入了仙宗,聖器在此刻失靈,仙宗再也不會是舉世無敵的仙宗。
不錯,青雲世家暗地中一直對高高在上的仙宗頗有微詞,許多野心勃勃者也曾在白日夢中想過將他們取而代之。
甚至有些對仙宗充滿仇恨者,也巴不得其中的幾家就此隕落。
但當他們真正看到事情從絕不可能變成了正在發生之時,他們還是從內心深處感到恐懼。
因為仙宗在世這些年,他們這些人過的日子最起碼是安穩的。
雖然時不時聽說有仙宗主脈違反青雲仙規但未受到任何懲罰,可最起碼它確實可以限制很多人禍。
誰也不敢想象,如果此劫後仙宗隕落,世界的權柄被別人掌握,他們將會迎來什麼樣子的明天。
尼山之巔,三位留守的殿主已經變了臉色。
他們已經透過神魂相通得知了死局的全貌,終於相信了楚輿先前的所有話。
他們準備了那麼多年,真的不會在最後收尾的時候給六大仙宗留下任何生機。
而對此感受更深的,其實還是那些身處於日升郡中的人。
山海閣離此處最近,他們在此已經感受到了戰鬥的餘波,說明事情已迫在眉睫,知道殺局已啟。
場間無人清楚那道沖天的黑光為何物,不過卻清楚既然它需要以天道祭作為依託,那隻要中斷天道祭即可。
實際上,停下天道祭的方式並不困難,反而很簡單。
那就是將行祭之人殺掉,便能使整個祭奠中斷散去。
他們方才已經以神識掃視過,主持這場天道祭的便是那前玄元聖子楚先。
與修行一樣,想向天道行祭也需要極高的悟性,否則以往的天道祭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根本感悟不到什麼,更何況他並非單純行祭,而是在操縱什麼。
所以行祭者是他,眾人並不覺得意外。
楚先的確是驚才豔豔的天驕,但也好殺。
可此方天地已被煞氣完全封鎖,六大仙宗即便只是走到這裡就已經是極限了。
而他們一旦進入天道祭的範圍,便會被天道吸引,迷失後化道身亡,根本就有心無力。
此間無數人回眸,看向了商希堯、霍行中與陳洛陳汐兩姐弟。
他們是仙宗親傳,那些妖人要奪的是他們家的道統,在眾人看來,他們總該做什麼的。
但四人誰也沒動,只是目光陰沉地站著,雖然眼底看上去一片冷色,卻能看得到些許懼意。
沒有機會的必死之局,他們不敢嘗試。
“回宗,我要與父親戰死在一起。”
霍行中握拳,隨後眼神之中閃現出一抹決意。
而聽到這句話,周圍一陣表情古怪。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想要與父親戰死在一起,這裡就可以,而所謂的回宗戰死,只是因為他們心中清楚,比起眼前的必死局,回宗也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只是未等他們離去,城牆南側就忽然傳來一聲驚恐交加的爆喝。
“孽徒!!!!”
“師兄!!!!”
六大仙宗的門人瞬間被拉回了思緒,向著坤門的方向看去。
城牆之上,曹勁松等人睜大了眼眸,表情瞬間猙獰了起來,連眼眸都被氣血頂的瞬間通紅。
眾人立刻看向他們張望的地方,便見到季憂已經踏步跳了進去,面無表情地握著長劍,於那濃重的煞氣中落去。
他跳的十分乾脆,也十分突然。
曹勁松一直擔心他因為顏書亦去做那個個子高的,此間一直都在警惕,但出手之時卻只拽掉了他後背的一根破爛布條。
城牆之上的其他人也瞬間睜大了眼眸,難以置信地望向了那道身影。
尤其丁瑤和卓婉秋,腦子瞬間轟一聲彷彿炸了一樣,臉色唰一下慘白。
甚至就連那些收手坐等勝利的妖人,此刻都露出一絲難以置信,居高臨下的看著,眼神中滿是不解。
“他瘋了?!”
“他不是最恨仙宗?六大仙宗滅不滅跟他有什麼關係?!”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落地,眾人發現季憂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祭壇城牆很高,但對於修仙者而言並不值一提,根本不可能出現這樣狼狽落地姿勢。
唯一的可能,是他在踏入進去的時候就失去了意識,所以才會是摔到地上的。
他進入了天道祭。
天道祭本就是連通天道的,比起苦修而言,這場祭奠就如同一架馬車,一輛自行載走神魂的馬車。
被帶走的神魂將會被引入天道之中,從而使得修仙者獲得更為清晰且更為直接的天道感悟。
可是,這個過程是需要祭祀的。
人族神魂在無邊無際的天道之中十分渺小,連滄海一粟都比不上,唯有祭祀作為指引,才能使得他們尋到歸路,否則他們必然是化道於天,再也無法歸來。
六大仙宗不許祭祀家族任何人修仙,但這麼多年,他們一直靠著這份職業活的超然於世,足可見其重要。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季憂此番闖入祭壇的結果自然也是意料之中。
最可怕的是,沒有祭祀,任何人都無法將其從天道之中救回,甚至就算把祭祀找來,祭祀也會因為不曾追隨而見不到的他的位置。
這是放逐,最為可怕的,永遠沒有盡頭的放逐。
霍行中與商希堯看著這一幕,不禁眼眸微冷。
季憂在此刻孤身進入祭壇,其實給了他們難堪,畢竟他們才是親傳。
但好就好在他如今已化道於此,倒是向眾人證明了他們這些親傳並非懼怕,只是足夠理智。
明知是死局,卻非要去,便如飛蛾撲火一般。
然飛蛾撲火併非勇舉,實則是愚昧。
兩人捏緊袖袍打算就此離去,不過還未轉身,他們就忽然看到眾人沒有收回目光,反而凝住了眼神,眉心不禁稍稍一皺,於是再次望去。
從跳出到跌落,僅僅幾息的時間,季憂確實沒有任何動作。
但他的身上卻竄出一簇幽藍色的火光,先開始只有瑩瑩一點,隨後便不斷搖曳,漸漸地開始覆蓋了他的身軀。
就在眾人愕然之際,引得所有人都不禁愕然,一陣呻吟聲從祭壇之中響起。
幾息之後,季憂動作緩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
“他……他沒有神魂入天?!”
錯愕聲中,季憂就好像一個飲酒過量的醉漢,虛浮的腳步左搖右晃,一副神志不清的樣子。
隨後彭一聲,他往前踏出一步。
剎那之間,一道與他身形無比相似的金色光影從他身上震顫而出,像是體內有什麼東西在被狠狠向外拉扯一樣,與他本身產生了強烈的對抗。
但那金色的光影並未能順利地脫身而去,而是在他停止腳步之際又重新迴歸。
接著是第二步,那道金色光影又一次浮現,帶著刺眼的光芒繼續掙扎,盪漾的四周圍波紋陣陣,金霞橫飛,彷彿打翻硯臺所濺出的飛墨,卻還是沒能與其剝離?
隨後是第三步,第四步……
季憂就像是一瓶裝滿了水的水瓶,走的搖搖晃晃,腳步彷彿沉重無比。
隨著他腳步的震盪,那金色的魂魄還在一次又一次不斷地向外溢位,可每一步都要比前一步更少一些。
人族很少有人會修行肉身,因為肉身會限制神魂,以至於天人感應衰弱。
甚至,當肉身過於強大之時,還會徹底將神念囚禁。
季憂煉體數載,一向都格外注意此事,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將其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之上。
神魂不斷壯大的同時,肉身的束縛也在不斷增強。
這兩者之間的關係看似是相對不動,但實際上無論是神魂強度,還是肉身束縛都在不斷增強。
他不相信他不想感悟的天道,有人能非叫他去感悟。
季憂咬住牙,繼續保持體內靈火不熄,隨後再次踏步而出。
這是他的第三重關。
在落下的那一瞬,他開始了第三重關。
強烈的束縛感不斷地包裹著他,彷彿要將其碾碎一般。
可這原本的衝關阻礙,此刻成為了他的肉身與神魂之間最為強勁的拉扯,讓他神形緊扣。
五步,六步……
在眾人的視線之中,季憂的步伐逐漸穩健,而那金色的光影身體顫慄的幅度則越來越小。
最關鍵的是,走前兩步的時候,那金色光影都是在他靜止之後才回去的。
但後續的幾步,卻每次都是被生生扯了回去。
見到這一幕,六大仙宗門人怔了許久,眼眸中逐漸閃現出震驚與不解。
他進入了天道祭,卻沒有化道,反而開始向祭壇深處邁步。
而此刻無論是他的狀態,還是他在身上盪漾著的光影,都讓人感到無法理解。
“怎會如此,他在做什麼?”
“他在與天道強行搶奪自己的神魂。”
左丘陽凝著眉頭,一邊說一邊盯著了那道沉著落步的身影,眼眸越發深邃。
此時,被煞氣圍繞的季憂走的越來越穩,腳步越來越快,隨後猛然握拳,氣勁透體而出間渾身震起一陣風浪。
此刻那金色光影再未能出現,轉之而來的,是他眼眸之中無盡的金色洶湧如浪,將他的渙散與恍惚抹去,換上的是逐漸的清明。
左丘陽看到這一幕輕輕張口:“看來天道沒能搶的過他。”
“???”
聽到這句話,六大仙宗及天下世家門人全都露出一副恍惚。
天道引人神魂入天,這根本就是不由自主的事,怎麼可能會有人做到抗拒天道,甚至與天道相爭。
然而事實是,季憂當真進入到了天道祭已經開始的人族祭壇。
天道強邀,他不相應。
原本的死局就此出現了變數,讓所有人一時間都難以反應。
季憂向來神異,但他們沒想到這幾乎成為定局的殺機,竟然也能被他以此駭人聽聞的方式硬生生撕開一道缺口。
轟一聲爆響,眾人猛然回神,就見那道煞氣之中的身影已經踏步衝向了祭壇中心,瞬間屏住了呼吸。
煞氣本來就有著遮蔽神魂的能力,距離一遠便無人再能捕捉他的身影,唯有那些上五境圓滿,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在漆黑的濃霧之間一陣狂奔。
人族祭壇無比廣大,但對修仙者而言這段距離並不算什麼。
季憂邁步而行,越過了無數曾在遊仙會大放異彩的修仙者屍身,在接近中心處時便見到一兩道盤坐的身影。
其中有一道,天靈之間呼嘯著沖天的黑光。
倏然之間,季憂將手臂拉若滿弓,如野獸一般踏地兒而來,同時手中青鋒呼嘯斬下。
哐當!!!
一雙赤紅鐵手猛然鉗住了那柄道劍,強大沖擊直接將四周煞氣切開一道長痕。
楚先雙手接劍,整個人猛然爆退十丈,隨後抬頭看向來到面前的身影,眼神裡流露出一抹難以置信。
因為在天道祭之時,不可能會有人還能中途進入此地。
這件事,他已經驗證過無數次。
“季憂?”
“看來只要殺了你就可以了。”
“?”
季憂看著他天靈的黑光猛然振劍,猛然踏地而來,手中道劍發出一陣清冽的劍吟。
直衝霄漢的劍氣帶著強烈的劍壓,斬出連片的爆響,轟然而來。
楚先猛然揮袍,以赤紅鐵手迎面相抵,瞬間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氣勁直接壓到了他的雙臂。
噗一聲,其紫色袖袍猛然炸開。
裸露在外的手臂此刻已經開始青筋都炸起,皮肉迅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讓他雙眸不禁驟然緊縮。
但未等片刻反應,下一劍,已經如滔滔奔流橫斬而來。
濃密的火花之間,那劍斬如同狂風暴雨,帶著強大的氣勁與鋒利的劍氣傾瀉而下。
楚先則在其中不斷振臂,赤紅的鐵手如同被燒透的烙鐵,與季憂狂洩而下的道劍在剎那之間進行了數十次對撞。
就在一道環天圓斬被他鐵手消磨之際,這位前玄元聖子忽然揚起嘴角,從其揮劍的空擋猛然握手成抓,抓爆空氣的同時狠狠掏向了季憂的前心。
但就在此時,楚先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臉上。
只見狂暴的氣浪之中,季憂從氣浪之中猛然抓住一把劍,早就在呼嘯的劍氣倏然在其面前綻放開來。
轟一聲,楚先如同斷線的風箏被狠狠斬飛了出去,將祭壇砸出一道深坑。
“好像在顫。”
“?”
站在圍城之上的眾人雖看不透煞氣,卻能看得到那陣陣劍光,對於其在煞氣之中還能兇猛至此一陣心顫。
直到有人開口,他們才回神看向那道沖天的黑光。
等待許久之後,那束黑光果然開始輕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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