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遊子歸鄉

狐岐山，鬼王宗。

暮色如血，將這座巍峨魔殿染成暗紅。

偏殿內，燭火搖曳，映照出兩道對峙的身影。

窗外，鬼王宗弟子正匆忙收拾行裝，金屬碰撞聲與急促的腳步聲交織成一片。

“小凡，你真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碧瑤的聲音帶著微微顫抖。她站在燭光與陰影的交界處，一襲水綠羅裙已換成了便於行動的墨色勁裝。經過數月調養，她面色已恢復紅潤，修為也恢復了七八成，只是此刻那雙靈動的眼眸中盈滿水光，在燭火映照下如碎玉般閃爍。

張小凡正將最後一件衣服收入包袱，聞言手指微微一頓。

包袱裡還放著幾件素色衣衫，一些便於保管的乾糧，以及如同燒火棍般黝黑的噬魂。

“碧瑤，青雲門有難，我不能坐視不管。“他繫緊包袱，聲音平靜得如同深潭。

“你會死的！“碧瑤突然上前一步，衣袖帶起的風使得燭火劇烈搖晃，“獸神大軍已經集結，青雲門首當其衝！我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話到嘴邊，卻化作一聲哽咽。

確實，南疆傳來的訊息令人心驚。萬千妖獸已在邊境集結，黑雲壓城之勢已成。鬼王萬人往決意暫避鋒芒，率眾前往蠻荒聖殿，只待青雲門與獸神兩敗俱傷之時，再出山收拾殘局。

張小凡轉身，目光落在碧瑤臉上。十年光陰，這個為他擋下誅仙劍的姑娘容顏未改，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堅毅。他輕聲道：“我是青雲門大竹峰弟子。“

“以前是，現在也是。“這句話說得極輕，卻重若千鈞。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映得他眉間那道舊傷格外刺目。碧瑤盯著那道傷痕，突然激動起來：“可他們早已將你逐出師門！道玄還親手劈了你一劍！這些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張小凡抬手輕撫額間傷疤，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身兼佛道兩家秘法，卻要隨鬼王宗少宗主叛逃...“他頓了頓，“碧瑤，換作鬼王宗，對待叛徒的手段，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碧瑤一時語塞。鬼王宗對待叛徒的手段，她再清楚不過——抽魂煉魄，永世不得超生。

山風穿堂而過，吹得兩人衣衫獵獵作響，兩人的影子在石壁上糾纏又分開，如同這些年的恩怨情仇。

最後，張小凡深深凝視著眼前這個改變自己一生的女子——十年前那個為他擋下誅仙劍的綠衣少女，如今就站在月光裡，鮮活如初。

隨後將一旁的小灰抱起。

“張小凡！“見他轉身欲走，碧瑤終於哭喊出聲，“青雲門不會接納你的！到時候天下之大，你還能去哪？“

張小凡在門前駐足，回眸時竟帶著淡淡笑意：“你知道為何青雲門能屹立千年不倒，成為天下第一大派嗎？“

不等碧瑤回答，他望向遠方，目光彷彿穿透重重山巒，看到了那座巍峨的青雲山：“道義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句話說得極輕，卻字字千鈞，“不僅是我，每個青雲弟子皆是如此——為了天下蒼生能安居樂業，縱死不悔。“

話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青光破空而去。

夜風捲起殿外落葉，在空中打了個旋，又無聲落下。

碧瑤追出殿外，只見那道遁光如流星劃過血色蒼穹，徑直朝著青雲山方向飛去。

她怔怔望著，直到光芒消失在雲海盡頭。

一滴淚悄然滑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傻瓜...“她喃喃道，卻不知是在說誰。

夜風吹散了她眼角的淚珠，也帶走了那句未能說出口的挽留。

遠處高臺上，鬼王負手而立，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目送那道遠去的青光，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宗主，要不要...“青龍在身後低聲請示。

鬼王抬手製止：“不必。“他轉身望向南方，那裡隱約有黑雲翻湧，“獸神出世在即，我們按原計劃前往蠻荒聖殿。“

“那鬼厲...“

“他既選擇回頭，便不再是鬼王宗之人。“鬼王聲音冷硬如鐵，“青雲門自會教他明白，什麼叫...回頭無岸。“

“還有，看住瑤兒，別讓她重蹈十年前的覆轍。”

與此同時，那道青光已掠過重重山巒。

夜風呼嘯，張小凡感受著久違的御空快意，胸中熱血漸漸沸騰。

十年了，大竹峰的竹海，通天峰的月色，還有那個脾氣暴躁卻又護短的師父...一切記憶都在此刻鮮活起來。

遠處，青雲七峰已隱約可見。夜色中，護山大陣泛著淡淡藍光，如同母親張開懷抱。

張小凡不由加快速度，卻在臨近山門時突然放緩。

他落在山腳一處僻靜所在，整了整衣衫，抬步走上那通往青雲山門的石街。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十年前，他就是從這裡叛出師門。如今歸來，竟有種近鄉情怯之感。

“來者何人！“

一聲厲喝突然響起，數道劍光破空而至。

張小凡抬眼望去，只見幾名青雲弟子御劍而來，為首的少年眉目俊朗，腰間懸著龍首峰的玉佩。

“我是...“他張了張嘴，突然不知該如何自稱。

那少年仔細打量他，突然臉色大變：“你是...鬼王宗的鬼厲？“聲音裡滿是不可置信。

張小凡苦笑點頭。沒想到十年過去，竟還有弟子認得自己。

“快去通報掌門！“少年對同伴急道，又轉向張小凡，持劍戒備，神色複雜，“你來這裡做什麼了？“

張小凡望向雲霧繚繞的通天峰，朗聲道：“青雲棄徒張小凡，今日歸山，與青雲門同生共死，共赴浩劫。“

夜風驟起，捲起他額前碎髮，露出那道如同劍痕的傷疤。

那少年聞言一怔，手中仙劍微微下垂。他身旁的同伴卻已御劍而起，直奔通天峰方向。

不多時，青雲七峰相繼亮起各色光芒，顯然已有高人察覺山門異動。

張小凡靜靜站立，任由夜風吹拂衣袍。

他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可能是比獸神更艱難的考驗。

但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再無回頭之理。

遠處，青雲山的鐘聲突然響起，悠揚迴盪在山谷之間，彷彿在歡迎遊子歸鄉。

山門處，越來越多的弟子聞訊趕來。有人驚疑不定，有人怒目而視，更有人竊竊私語。

張小凡站在眾人目光中央，神色坦然。

他知道，自己選擇了一條最難的路，但既然選擇了，便無怨無悔。

就在這時，一道劍光疾馳而來。

劍光散去，現出一個身著紫衣的挺拔身影——正是曾書書。

他怔怔望著張小凡，眼中閃過震驚、欣喜、猶疑等複雜情緒。

“小凡...真的是你？“曾書書的聲音有些發顫。

張小凡微微一笑：“書書，好久不見。“

曾書書上前兩步，卻又停住：“你...為何回來？“

“獸神出世在即。“張小凡望向遠處翻湧的黑雲，輕聲道，“我雖被逐出師門，但青雲門永遠是我的家。“

曾書書眼中似有淚光閃動。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對眾弟子道：“都散了吧。“又對張小凡道，“隨我去見掌門師伯。“

兩人御劍而起，向著通天峰飛去。途中經過大竹峰，張小凡不由放慢速度。

月光下，那片熟悉的竹海依舊青翠，隱約可見守靜堂的輪廓。

十年過去，一切恍如昨日。

“師父...還好嗎？“他輕聲問道。

曾書書說道：“田師叔這些年...好的很，前段時間還修為突破了呢。“

張小凡心中一樂，不再多言。

通天峰上，玉清殿燈火通明。

當張小凡踏入大殿時，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道玄真人端坐首位，面容與十年前相比沒有太大變化，但目光依舊銳利如劍。

“弟子張小凡，拜見掌門師伯。“他深深一揖，聲音沉穩。

殿內一片寂靜。良久，道玄真人才緩緩開口：“你既已叛出青雲，今日為何回來？“

張小凡直起身，目光清澈：“弟子此來，不為重歸師門，只為與青雲共存亡。“

他頓了頓，“獸神之禍迫在眉睫，弟子願盡綿薄之力。“

道玄真人目光深邃，似要看透他的靈魂：“你可知，以你如今身份，青雲門隨時可以取你性命？“

“弟子知道。“張小凡平靜道，“但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方為青雲弟子本色。“

這句話讓殿中幾位首座神色微動。

道玄真人沉默許久，終於揮了揮手：“既如此，你暫且留在通天峰。待明日再議。

田不易剛要說些什麼，便被道玄真人的傳音打斷“田師弟，你徒弟在我這你放心，你還是想想如何讓大家接納他。”

離開玉清殿時，曾書書忍不住問道：“小凡，你當真不怕死？“

張小凡望向滿天星辰，輕聲道：“比起苟活，我更怕...辜負了心中的道。“

夜風拂過，帶著青雲山特有的清冷氣息。

這一刻，他彷彿又變回了當年。

翌日清晨，通天峰上的晨鐘剛剛敲響，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便踏著晨露來到了玉清殿前。

這位向來脾氣火爆的矮胖道人，今日卻顯得格外沉靜。他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氣，邁步踏入殿中。

殿內，道玄真人與各脈首座正襟危坐，相互交談，但又似乎在等著田不易。

見田不易進來，眾人紛紛停下話語。

田不易環視一週，突然撩起衣襬，重重跪在了大殿中央。

“田師弟，你這是...“道玄真人眉頭微皺。

田不易沉聲道：“掌門師兄，老七...張小凡那孩子昨夜歸來，此事想必諸位都已知曉。“

水月大師冷哼一聲：“叛門之徒，還有臉回來？“

田不易猛然抬頭，眼中精光閃爍：“水月師姐此言差矣！那孩子雖身入魔教，卻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如今獸神出世在即，他甘願冒險回山，這份赤誠...“

“田師弟，“道玄真人打斷道，“你可知道他這些年手上沾染了多少正道鮮血？“

殿內一時寂靜。田不易沉默片刻，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老朽這些年暗中查訪的記錄。我家老七雖為鬼王宗副宗主，但所殺之人，無不是為非作歹之徒。就連天音寺的普泓上人，也曾對老朽說過...“

道玄真人接過竹簡，細細翻閱。

殿中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田不易竟暗中做了這些調查。

日上三竿時，玉清殿的大門終於開啟。

田不易大步走出，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喜色。

他匆匆御劍而起，直奔祖師堂處——張小凡正獨自站在那裡，望著大竹峰方向出神。

“老七！“田不易人未到聲先至。

張小凡渾身一震，轉身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眼眶瞬間紅了：“師...師父...“

田不易落下劍光，上下打量著這個離家十年的徒弟。

十年光陰，當年那個木訥的少年已經長成了沉穩的男子，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滄桑。

“臭小子！“田不易突然一巴掌拍在張小凡肩上，力道大得讓他踉蹌了一下，“還知道回來！“

張小凡鼻子一酸，跪倒在地：“弟子不孝...“

“起來！“田不易一把將他拽起，聲音有些發顫，“跟為師回大竹峰！“

師徒二人化作遁光，很快來到大竹峰上空。

熟悉的竹海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守靜堂前，早已聚集了一群人——蘇茹站在最前面，身後是翹首以盼的田靈兒以及宋大仁、何大智等師兄，還有文敏和陸雪琪。

“師孃...“張小凡剛落地，便要跪下，蘇茹便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扶住。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蘇茹的聲音哽咽了。

宋大仁紅著眼圈上前：“小師弟，你可算回來了！“

“哈哈哈，小凡這回你可跑不了了”田靈兒高興地說道。

何大智擦了擦眼角：“這些年，師父每次喝醉都要念叨你...“

田不易大手一揮打斷了何大智的話：“都別站著了！老六，去把地窖裡那壇百年竹葉青取來！老大，讓你媳婦多炒幾個菜！今天咱們大竹峰要好好熱鬧熱鬧！“

很快，守靜堂內便擺開了筵席。

田不易破天荒地允許弟子們喝酒，自己更是連幹三大碗。

酒過三巡，張小凡被師兄們圍著講述這些年的經歷。

說到驚險處，杜必書等人驚呼連連；說到碧瑤已經甦醒，自己得以解脫，蘇茹忍不住抹淚；說到鬼王宗的種種，田不易又氣得拍桌子。

“師弟，“宋大仁摟著張小凡的肩膀，“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張小凡望向堂外那片青翠的竹林，輕聲道：“不走了。“

夜幕降臨時，筵席才散。張小凡獨自來到後山，站在那片熟悉的黑節竹林前。月光如水，將竹影投在地上，隨風搖曳。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田不易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張小凡轉身，見師父拎著個酒壺走來。

“師父...“

田不易遞過酒壺：“嚐嚐，這是你大師兄去年釀的。“

師徒二人並肩而坐，望著月光下的竹林。

許久，田不易輕嘆道：“老七，這些年，苦了你了。“

張小凡搖頭：“是弟子讓師父師孃擔心了。“

田不易忽然壓低聲音：“道玄師兄雖然同意你回來，但門中仍有不少反對聲音。你且安心在大竹峰住下，萬事有為師在。“

張小凡心中一暖，正欲說話，忽聽竹林深處傳來“吱吱“的叫聲。一道灰影閃電般竄出，直接撲進了他懷裡。

大黃這時候也跑了過來，蹭了蹭張小凡，表示對其關心，

“小灰！“看小灰沉甸甸的樣，就知道這猴子沒少偷吃。

小灰親熱地蹭著他的手掌，第三隻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田不易笑道：“這猴子精得很，這一回來就去偷你六師兄藏的果子吃。“

夜風拂過，竹濤陣陣。

張小凡撫摸著懷中的小灰，望著遠處的守靜堂，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

無論前路如何，至少此刻，他終於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