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恆睡得正香,忽然感覺有人在撓他癢癢,他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本能地開始躲避。
睜開眼時,入眼便是一個黑影,在他正上方,似乎在看著他。
他心理素質還算強大,愣了片刻後坐起來,“誰?”
鹿蹊一個手勢,直接讓桌子上已經熄滅的蠟燭再次燃起來。
燭光搖曳,照得屋子一片昏沉的亮。
他看清楚眼前人,頓時嚇得往後縮,“你是哪家姑娘?半夜闖進我房間做什麼?”
鹿蹊歪著頭,“是你帶我回來的啊。”
她眼神清澈,看著一點城府都沒有。
裴思恆思索了一陣,搖頭,“胡說,我何時見過你?”
“昨日,在槐樹林,你射傷了我,帶我回來的。”
裴思恆聽她說完,幾乎瞳孔一震,“你是妖?”
鹿蹊點頭,“但是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不是怕你傷害我。”
裴思恆穿好衣服下了床,快速到門口檢視了一番。
外面一片寂靜,沒有一點風吹草動。
他這才鬆了口氣,走幾步回來,看著一臉茫然的鹿蹊,解釋:“我姐姐是崇武營的統領,崇武營是捉拿妖的,你趕緊走吧。”
鹿蹊聽過崇武營,那時妖獸在人間的煉獄。
她害怕地打了個寒顫,猶豫了片刻,抬頭看向裴思恆的眼睛時,湧現一陣難過。
“你是我第一個人類朋友,以後,還能再見到嗎?”
裴思恆對她其實沒有什麼感情,只是看著一個靈動漂亮的小姑娘那麼委屈難過的樣子,他也做不到心無波瀾。
而且,朋友這個詞,對他而言,太陌生。
他移開視線,“快走吧,趁我姐姐還沒發現你。”
鹿蹊本來還想著陪裴思恆玩幾天,見識一下人間的繁華有趣,沒想到,分別這麼快。
她剛要遁形,忽然發現一個問題。
“我不認識路。”
裴思恆二話不說,“我帶你走。”
“現在嗎?”
“現在。”
他推開門,對站在屋子中間的鹿蹊招手,“跟著我。”
鹿蹊聽話地跟在他的身後,外面一片漆黑。
今晚沒有月亮,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裴思恆只是一個凡人,沒法看清路,走幾步便不知道去哪了。
怪他準備不妥當。
他回首,小聲問了句:“你還在嗎?”
“在。”
聲音近在咫尺。
他忽然心頭顫動,不知為何亂了一瞬。
等那不知名的感覺消散,他尷尬地開口:“還是明日再走吧,我看不見路。”
“好呀。”
就這樣,鹿蹊跟著他回去。
門關上的一瞬間,裴思恆有些侷促,看著站在門邊一點不慌亂的鹿蹊,問:“你們妖,聽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嗎?”
鹿蹊搖頭,“那是什麼?”
她說著還很自然地走到裴思恆面前,端詳著他的容貌,笑得眉眼彎彎。
少年被她忽如其來的靠近弄得很是不自然,他退後一步,“就是,男子和女子,不能靠得太近,不能單獨在一個房間,傳出去,有損你的名聲。”
鹿蹊認真聽著,若有所思。
半晌,她疑惑地開口:“可是,你和一個女子也單獨在一個房間裡待過。”
裴思恆:“那不一樣,她是我姐姐,何況,我們也不是獨處。”
鹿蹊被繞暈了,只覺得人類的條條框框真麻煩。
在妖的世界裡,喜歡就可以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自由得很。
她摸了摸耳朵,“不懂。”
裴思恆也不能拿她怎麼樣,“我送你回去休息,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回去。”
“我不能在這裡休息嗎?”鹿蹊完全不能理解,只是茫然地問這個好看的少年,“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裴思恆被她這麼直白的話弄紅了臉,眼神慌亂了片刻後背過身去,“妖和人是不一樣的,總之,你不能留在這裡。”
鹿蹊也沒有多問。
既然裴思恆說不可以,那她就回去。
走到門口,她回頭對裴思恆道:“阿恆,我叫鹿蹊。”
門,關上了,隔絕了外面的黑暗。
裴思恆一陣意外。
她叫他什麼?
阿恆?
她怎麼知道他的名字的?
太多的問題得不到解答,但是眼下這些都不重要了。
早點睡覺吧,明日把她送回原來的地方,讓一切迴歸於最開始的樣子。
夜,深了。
可是他躺在床榻上,睡不著。
鹿蹊的出現太過意外,就像是他被施了妖術一般,腦子裡不可自拔地開始回放鹿蹊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尤其是她主動靠近他的畫面,每次一想到這裡,他的心都會一陣酥麻,但是他似乎很喜歡這種感覺。
就這樣熬到了黎明。
裴思婧過來敲門,“阿恆,起來用早膳了。”
他起身下床,開門時嚇了裴思婧一跳。
“阿恆,你怎麼這麼憔悴?”她心疼地問,“昨夜沒睡好?”
裴思恆露出安撫的笑,“姐姐,我沒事,就是你很久不回來,我有些想你。走吧,一起用膳。”
他現在,說謊都得心應手了。
裴思婧卻有些自責。
吃飯的時候不停給他夾菜,“我平日裡太忙了,疏忽了你,阿恆,你不會怪我吧?”
裴思婧情真意切,難得流露出柔情。
她觀察著這個清瘦的少年,他乖順得讓人心疼,她心疼地給他夾肉,害怕他得到的還不夠多。
裴思恆搖頭,“我永遠不會怪姐姐。”
“是我自已沒用,沒法幫助姐姐。”
他語氣帶著自嘲,低頭吃飯,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裴思婧解釋:“阿恆只需要做自已就好,不用為我分擔什麼,我在崇武營,也是為了我自已,不是因為你,你沒必要自責。”
“其實,我都知道的。”裴思恆聲音弱弱的。
裴思婧也不再解釋。
有些謊言,真的太過蒼白了。
裴思婧又走了,走之前說,這次歸期未定,不用去崇武營找她。
裴思婧送裴思婧離開,看著她上了馬車,漸行漸遠。
垂在雙側的手緩緩握緊,恨不得給自已一拳。
若不是他那麼沒用,裴家的重擔怎麼會落在姐姐身上,明明她那麼愛美的。
門口忽然探出來一個腦袋,歪著頭看著他的難過,安慰道:“姐姐還會回來的,別太難過。”
裴思恆看著她,握緊的手又緩緩鬆開。
外面露水還很重,她就穿著昨夜那套單薄的橙黃色條紋紗裙,纖細的脖頸裸露在外面。
“你不冷嗎?”
“冷?”
鹿蹊疑惑地看著裴思恆,“你冷嗎?”
她以為裴思恆冷,便問她也冷不冷,於是她主動站出來,雙手抱著裴思恆的腰,將頭貼在他的胸口。
“暖和一點了嗎?”
裴思恆身子一僵,幾乎不敢有所反應。
面上一陣意外,但低頭看著少女,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還是推開了鹿蹊,“以後,不要這麼做,被人看見了對你名聲不好。”
鹿蹊便聽話地退後一步,“那現在呢?”
裴思恆笑了,“可以。”
鹿蹊也跟著笑,用手描繪他的臉上的輪廓,“你笑起來更好看,阿恆,以後多笑笑。”
少年的如死水的心忽然泛起一絲漣漪,因為少女的一句:你笑起來更好看。
這麼多年來,他也被人在乎了一回。
送鹿蹊回去的路上,馬蹄濺起塵土飛揚,比起上次,速度卻是慢得出奇。
馬背上,鹿蹊抱著他的腰,將頭貼在他的後背上,疑惑地問:“為什麼現在我可以靠近你?”
裴思恆語塞,也不知道如何解釋。
鹿蹊接著問:“阿恆,如果可以,以後你還會來看我嗎?”
裴思恆:“不會。”
鹿蹊難過地垂下眼瞼,“你不喜歡鹿蹊嗎?”
為什麼回答得這麼決絕,不留一點餘地。
“我不能去看你,若是被崇武營的人盯上了,你會很危險。”
鹿蹊心頭一陣複雜。
到了槐樹林出口,馬停下來,裴思恆先下了馬,而後伸手牽著鹿蹊往下跳。
這裡的露水還很重,林中一片安靜,和人間的夜一樣。
“就送你到這了。”
鹿蹊低著頭,小聲道:“再見。”
而後,她目送著裴思恆騎馬離開,心頭強烈的難過翻江倒海,眼淚醞釀在眼眶。
她變回原形,朝著槐樹林深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