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處機定下了方向,卻並沒有過多的干涉,他有著漫長的時間,所以有著足夠的試錯成本。

看著一個可能出現的文明,如何一步步的從無到有,這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極其難得的體驗。

最關鍵的是,這樣就不會讓他覺得無聊,進而去更多的思考何為‘孤獨’,以及‘我’為什麼要這樣不朽的活著,這樣看起來矯情,但其實會伴隨著永恆,永恆存在的問題。

丘處機已經很清楚,所謂時間的考驗,刺探的並非是金性是否圓滿不朽,而是‘我’對存在的慾望究竟有多強,是否真的足夠支撐到無盡的彼岸。

就像很多長生的故事裡探討的那樣,當熟悉的親人、朋友,甚至是仇人,都一次次無可挽回的消亡,那麼作為長存的那一個人,是否依舊還會堅定的選擇存在,而不是逐漸崩潰、瘋癲,直到想要不計一切代價的自我毀滅。

某種意義上,這種考驗對於芸芸眾生也是一種負責任!

因為金仙掌握的力量和權柄都太重了,一個不死不朽的強大者,發起瘋來,想要自我毀滅,那伴隨的可能不止是一個世界的毀滅。

所以,讓真正的不朽者不朽,讓那些會在時間裡崩潰的人,泯滅於時間。

這或許就是時間賜予眾生,在金仙之下的階層,最後的一次仁慈。

留在丘處機庇護下的劍齒花豹種群,只剩下了一些老弱病殘,所以哪怕這裡還有一部分殘存的食草獸可供它們捕獵,但效率依舊不高,每天都有年幼的花豹和年老的花豹餓死,或者在捕獵過程中,被那些發怒的大型食草獸給踢死。

整個群體一度銳減到了不到三十隻。

丘處機不知道,這群脆弱的花豹,是在消亡中伴隨著新一代的成長,然後步入下一個輪迴,還是在這其中,有某個聰明一點的花豹,突然靈光一閃,開始懂得利用工具,從而開啟文明的最初雛形。

他沒有真正的參與進去,最多···是有時候在花豹們中間繼續點燃篝火。

用火光去指引它們前行。

就在老花豹們一頭一頭的死去,年幼的花豹們,也在逐漸成年之前,一頭瘸腿的花豹突然不知怎麼想的,它用樹藤在殘缺的左前爪上捆了一圈,然後將一些鋒利的骨頭卡了進去。

它的爪子上,指頭分的並不開,所以也並不靈活,做出來的骨爪很粗糙,看起來稍微用點力就會散架,但這確實是一種進步。

懂得利用工具,便是點燃了文明最初的火種。

這火種在野蠻的風暴裡岌岌可危,如果這頭瘸腿的花豹無法利用這骨爪捕獲到獵物,甚至是因為這個‘愚蠢’的行為而餓死,那麼其它的花豹們,就會下意識的避開這種行為,繼續退回到野蠻矇昧中去。

丘處機是不干涉花豹們文明的自我誕生,但卻會選擇幫助它們,保留下這‘火種’,讓文明的火焰,在這個花豹種群之中,茁壯的燃燒成長。

所以,當瘸腿花豹捕獵失利好幾次之後,丘處機便悄悄的出手,在對方捕獵只差一點,就能抓住獵物的剎那,用石頭遠端偷襲,幫助瘸腿花豹捕獵成功,如此數次,直到它越來越適應與習慣左前爪的骨爪,能夠獨立的生存。

這樣又過去了幾個月,瘸腿的花豹成為了這個花豹群體裡的捕獵小能手,與正常的成年花豹比,也已經顯得不差分毫。

於是剛剛成年的花豹王與瘸腿花豹,為了這個種群裡的話事權,展開了一場血腥的博弈。

看似兩頭猛獸之間的交鋒與碰撞,卻又相當於野蠻與文明之間的第一次廝殺。

丘處機一直旁觀,沒有出手干預。

他做的太多,那麼即便是真正點燃了文明的火焰,它也會格外的脆弱。

平靜的尼羅河沒有維繫住古埃及的繁榮,黃河的瘋狂肘擊,卻錘鍊出了最堅韌不拔的民族。

苦難確實不值得歌頌,但偉大確實也經常誕生於苦難之中。

兩頭花豹的戰鬥,從中午鬥到了傍晚,當然···大多數時候它們都只是在相互圍繞著轉圈、嘶吼,尋找著彼此的破綻。

即便是荒野裡最強壯,最厲害的獵手,也不會選擇那種對自身損耗較大的打法。

因為這會導致很多不可控的後果。

夕陽將赭紅色巖地染成血痂,瘸腿的雄豹伏在枯樹樁上,右前爪蜷縮著。

年輕的花豹王喉間滾出低吼,脊椎弓成滿月。

它們的身上都有些細密的血痕,這些血痕看起來很狼狽,但其實都不致命,也並不傷筋動骨,以花豹們的身體素質,安穩的休息一兩天,就能恢復過來。

只是此刻,它們在長時間的彼此試探之中,體力也都即將壓榨到極限。

瘸豹忽然向左傾倒,殘缺的肢體卻爆發出雷霆般的斜劈。

年輕豹子被掀翻時,利齒也猛地咬向瘸腿花豹的咽喉。

此刻,它的眼中已經流露出了一絲勝利者的喜悅,它還是這個花豹族群的王,是由‘神’欽點的繼承者。

咔嚓!

鋒利的劍齒咬中的卻是冰冷的硬物。

年輕的花豹眼中流露出一絲人性化的愕然。

下一刻,鋒利的骨爪已經狠狠的扎進了它的眼窩,然後猛烈的絞碎了它的腦漿。

瘸腿的花豹王,它的左前爪是瘸的,但也因此讓它擁有了更無懼疼痛,且更鋒利、細長的骨爪。

夕陽的殘照下,瘸腿的新王脖子上也套著一圈粗硬的骨頭。

這是它為自己準備的‘盔甲’。

瘸腿花豹的勝利,也意味著這一支花豹族群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簡單的骨器利用,讓它們擁有了更高效率的捕獵,整個族群開始飛快的繁衍。

一些天生體弱的幼年花豹,也不會被拋棄,而是都活了下來。

短短三年的時間,原本不足三十頭的花豹群,再次擴充套件到了一百多頭。

時間飛逝,歲月如梭。

轉眼已經是五十年後。

最初使用骨器的花豹族群,早就因為獵場中的食物不夠這個問題,自發的進行了擴散與分裂。

如今在方圓數百公里的土地上,生活著至少數千頭懂得利用骨器的花豹。

它們以骨為刃、甲,馴養那些食草獸。

同時,族群之中,也有了簡單的分工雛形。

天生體魄強壯的花豹,依舊是負責捕獵與護衛獵場,而那些身體較為脆弱的花豹,則是負責打磨骨器,製作工具。

就連一直旁觀的丘處機,都感覺很神奇。

短短的五十年,這些花豹們就已經把‘骨器’玩成了花。足以見得,文明的發展,並不是平緩向上,而是當有了新的生產力方式投入時,便會迎來一段高速發展期,等到這種新的生產方式被挖盡了潛力之後,才會進行入漫長的等待與積蓄。

直到下一次的變革到來。

兩百年過去了!

丘處機熟悉的那些花豹們,早已經死去多年。

它們的後代子孫,丘處機也早已經認不清了。

不是他沒有這份記憶力,而是···根本就沒有必要再去認。

當血脈傳播到第三代之後,在花豹群體裡,誰究竟是誰的後代,早就已經模糊到難以區分。

花豹們的骨器文明,不僅沒有進步,反而出現了倒退的趨勢。

原因很簡單,它們沒有屬於自己的文字和記錄方式,而且花豹們的壽命都太短了一些,平均下來不到十年。

短暫的壽命,還有沒有成熟的記錄、傳授方式,骨器的製作經驗,全靠著老帶新。

如此一來,哪怕是花豹群之中,偶然出現過一兩個比較驚豔的,能夠製造出一些比較精細的骨器,也會因為傳承者的不給力,而將更優秀的骨器製作方式給遺忘,重新迴歸到那種只能使用粗糙簡陋骨器的階段,甚至是與最初瘸腿花豹王使用的骨器,沒有太大區別的程度。

丘處機看著偶爾都會有一點為它們感到焦急,但他還是就這樣看著,並且逐漸的冷漠且抽離。

花豹們用骨器在石頭上,雕刻出他模糊的輪廓與樣子,然後點燃篝火,在石雕周圍繞圈,彷彿起舞。

但它們所崇拜的‘神’,卻在離它們越來越遠,越來越少與它們站在一處交流。

五百年後,花豹群體已經擴大到了方圓一千公里的範圍,並且就此觸碰到了種群擴大範圍的天花板。

再往外遷徙,很快就會丟失掉文明,重新退回野蠻矇昧的狀態。

還是同樣的原因,它們沒有屬於自己的文字或者說記錄方式。

手挨著手傳遞‘火種’的方式,抵抗風險的能力太低,可以真正傳播輻射的範圍也太小。

終於,有一頭老花豹,在身體已經老邁,難以捕獵之後,回憶過往,開始用骨刃在石壁上,刻下了許許多多的圖案。

這些圖案傳遞著模糊的訊息,卻是最初文字記錄的開始。

老花豹在臨終之前,教會了幾頭小花豹,如何認識和辨別這些簡單的圖案。

於是,花豹群體裡有了最初的‘文字’。

而丘處機則是久違的現身出來,並在許多花豹王的面前,給予了這些認識‘文字’的小花豹,相當程度的禮遇。

比如,親手炙烤一頭牛角鹿,給這些小花豹享用,讓它們吃到真正美味的熟食,而不是像很多花豹們那樣,只是簡單的將獵物丟到火堆裡,再扒拉出烤的半焦半生的玩意。

這些認識‘文字’的花豹們,開始在花豹群體裡,享有不同於王,但格外特別的權力與地位。

它們相當於丘處機的‘祭司’,擁有著與‘神’溝通的能力。

文字在這些祭司花豹們間流傳,並且被創造與發明出更多。

骨器文明,也在文字的幫助下,傳播的更遠,讓更多的花豹,能夠享受到文明的榮光。

因為骨器的幫助,花豹們都能捕獵到更多的食物,因而也向往‘神’的生活,更多次的嘗試烹飪熟食。

當習慣了吃熟食,花豹們的生命形式,也在一代代的發生變化。

它們更加的聰明,也更加的長壽。

從原本的平均不到十年壽命,變成了平均可以活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

在骨器文明發展了大約一千三百年以後,花豹們已經佔領了整個長河流域,大約三千五百公里的廣袤沃土。

野蠻的狩獵文明,進入了資源‘枯竭’期。

越來越多的花豹們,已經無法再透過打獵獲得生存的資本。

這是由自然的承載上限所決定的。

它們是食肉動物,哪怕可以偶爾的吃草,卻也不能多吃,否則無法生存。

花豹們要吃肉,就需要有足夠多其它的動物被它們吃。

其中的主力自然是那些體型較大的食草動物。

哪怕食草動物們體型有些較大,肉量豐富,並且出生率也高,但自然界無法提供給那些食草動物們更多適合的棲息地。

且花豹們的增多,確實是從事實上,擠壓了其它動物大量的生存空間。

在同等密度之下,花豹數量增多,其它動物卻在減少。

於是···底層花豹們開始經常性的食不果腹。

於是,在農耕、畜牧真正發展出現之前,席捲了整個花豹群體的戰爭先一步打響。

花豹們分裂成了多個群體,開始了漫長時間的廝殺,甚至是以彼此為食物。

文明再次消退,野蠻佔據上風。

一百多年後,這才持續了漫長時間的戰爭,終於暫時落下帷幕。

這場大戰沒有真正的勝利者,之所以停止,只是因為死去的花豹太多,生存的空間被留存了出來。

它們沒有真正的解決矛盾,只是將矛盾往後推延。

如果是依照人類文明的軌跡去對比,那麼花豹們下一步應該是開啟真正的農耕、畜牧路徑,甚至是懂得冶煉,從自然界的礦石之中,提取出更加鋒利、堅固的器具。

但花豹們偏偏不是這樣!

它們走上了另外的一條道路。

有花豹發現,一部分的樹汁樹液有著驅趕獸類的效果,還有一些則可以產生奇特的吸引力。

於是成批的花豹們結隊出發,選擇前往更遠的地方,將更多的獸類吸引、驅趕到它們日常的聚集地。

花豹們不喜歡食用植物,但它們卻又利用這個世界一些特有的植物,開始放牧山林,成為大地上行走的百獸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