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暴雨傾盆而下!
一座矮山腳下,一個狼狽的男人從泥濘裡爬出來。
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木,這些至少都有數十米高的大樹枝繁葉茂,在丘處機‘降臨’時,作為支撐,形成了足夠的緩衝,否則···丘處機怕是要被摔的更加不堪一些。
丘處機沒有想到,他又一次來到了一個完全‘無魔’的世界。
他不止是被封閉了除開肉體氣力之外的全部能力,連與玉虛鍾之間的關聯,都已經被隔絕了起來,現在他就是一個肉體十分強壯,並且不會老也不會死的‘普通人’。
大有五行輪也跟著封印起來,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指環,無法顯化出半點的超凡。
以丘處機的元神之敏銳,能夠看到這方世界不是元炁惰性,也不是傾向特殊,而是真正的毫無存在痕跡。
以壓榨身體裡能量的方式,丘處機或許可以不計代價的出手,但他很確定,這樣的一個完全徹底無魔的世界,本來就是他新的試煉場。
想要透過時間的考驗,真正的修煉成金仙,這似乎是一條必經之路。
沉澱好心思,看了一眼雨幕,丘處機突然回想起了遙遠的記憶裡,關於掉落荒野後,首先應該做的三件事。
火、食物以及庇護所。
想到記憶裡的那些畫面,丘處機微微一笑,然後很是豪邁的向著雨幕深處走去。
現在,是荒野‘求生’的時刻,他要先去搭建他臨時的庇護所,然後好好的整理一下記憶。
丘處機有預感,這將是一場極其漫長的旅途。
······雨後腐爛的植物,化作了一陣汙水與泥土混合的腥臭,黏糊糊的粘在鼻腔裡,怎麼都吐不乾淨。
丘處機手裡提著被雨水泡脹的木矛,腳趾陷進泥漿時發出輕微的吮吸聲。
遠處食草獸低沉的嗡鳴穿透霧氣,在榕樹氣根編織的簾幕間撞出回聲。
苔蘚正從巨蕨葉脈間滲出熒綠,也藏起了它們的危險絨毛。
這已經是丘處機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三年了!經過雙腳的丈量,丘處機已經十分確定,這就是一個‘未開化’的野蠻世界。
這裡生活著許許多多的獸類、鳥類、魚類、植物···但沒有智慧生命。
這裡的矇昧與莽荒,形成了一種極其龐大且複雜的孤獨感,正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覆蓋向丘處機。
這種孤獨,與丘處機獨自一人,坐在安靜的密室裡修煉多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天地悠悠,世界廣袤,但···獨我一人!無人知我,因為本就只有我而已!
無法修煉,無法閉關,無法透過感悟天地間的道理,而去忽視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那種孤獨感,會真實的隨著時間的流淌而被逐漸的放大。
不止是這樣,丘處機帶有大羅特性的元神,居然也無法穿透時空的縫隙,與‘他我’們會面,傳遞訊息,教化‘他我’。
幸好,丘處機還有一些樂子可以找!
比如,真的將自己當成一個孤獨在荒野中求生的普通人,以普通人的方式,獲取食物、躲避危險,搭建更加結實、安全、隱秘的庇護所,為下一頓飯做準備,以及收集各種食材,尋找不同的野外烹飪方式,透過這樣的行為,將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加的舒服。
這些簡單的勞作,可以讓丘處機找到樂趣,同時也短暫的忘掉孤獨。
或許···再過一段時間,他還可以馴養一些野獸,將它們收服當做寵物。
當然,他得找一些比較聰明的動物馴化,否則缺少互動感的話,也是沒什麼趣。
此刻,在斷崖邊積雨形成的水窪突然泛起漣漪。
丘處機穿著獸皮的身體猛然矮身,肩胛抵在爬滿地衣的岩石上。
七步外的灌木叢正在晃動,不是風——風早被縱橫交錯的藤網篩成了細碎的嗚咽。
盯著那片異常晃動的陰影,丘處機的左手悄悄摸向腰間的短劍!這是他自己手搓高溫熔爐,融化鐵礦石為自己煉製的‘兵刃’,在短劍成型的那一刻,他甚至收穫了可媲美得到大有五行輪時的快樂與滿足感。
腐葉堆突然爆開,竄出的卻不是劍齒獸——是團裹著泥漿的樹蛙,它鼓脹的聲囊擦過丘處機揚起的髮梢,在蕨叢中撞出串水珠。
不等丘處機轉身,真正的威脅從頭頂降臨,垂藤網簌簌震顫,帶著腐肉氣息的鼻息噴在後頸。
左手的木矛尖端刺向頭頂,樹皮纖維撕裂的鈍響混著野獸的咆哮震落萬千水珠。
當獠牙擦過耳廓時,丘處機這才扭頭,看清那對琥珀色豎瞳。
這是一頭長相酷似花豹的劍齒猛獸,丘處機這一次的目標就是它。
在幾個月以前,丘處機撿到過一頭幼年狀態的劍齒花豹,但沒過多久,那頭小花豹就死了。
它似乎需要透過從母親的身上獲取到一種微弱的毒素,才能維持生長與健康,直到成年離開母親獨立生存。
所以···丘處機瞄準了成年的劍齒花豹,想要從馴服它開始,逐漸的獲得一個劍齒花豹族群。
這種兇猛的動物,有著不錯的智商,至少和狗狗相當,在無聊的時候,可以充當交流的物件。
嗚···!米歐~!
劍齒花豹發出古怪的聲響,再一次的向著丘處機撲來。
丘處機不急著將它制伏,而是同它‘搏鬥’起來,就像是勢均力敵一樣。
他忘記了超絕的武藝,剋制住了身體裡沸騰的力量,透過眼神、聲音,簡單的肢體動作,以及手中粗糙的兵刃,與兇猛的野獸搏鬥。
這也是一種樂趣。
而保留這種樂趣,有助於讓丘處機始終記得自己是誰。
這場‘戰鬥’持續了很久。
直到劍齒花豹的體力耗盡,丘處機才將它徹底的壓倒,然後捆起來扛回了庇護所。
丘處機現在的庇護所,已經是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十九處,位於兩株彼此相連的百米巨樹之間,用大量的木棍、藤條編織成了一間不小的高空木屋,木屋周圍還有一圈寬闊的木質平臺。
丘處機甚至還在平臺的烹飪區域,鋪上了一層頁岩石板。
順著藤梯爬上木屋,丘處機將花豹關進了位於平臺一側的藤籠裡。
這種特定的藤條很有柔韌性,以劍齒花豹的爪牙,不可能啃的穿,反而會被大量的木質纖維糾纏住牙齒和爪子。
呼···呼···呼!丘處機對著簡單的石搭灶臺吹火,刻意保留下來的火種餘燼,在枯葉中燃燒起來,然後稀碎的小木條先送進火爐之中,接著是大一些耐燒的大木材。
火焰徹底點燃之後,關在籠子裡的劍齒花豹不再躁動,而是出神的看著丘處機身旁的火光出神。
丘處機從屋內的架子上取下一塊燻肉,用短劍切割成指頭寬的肉塊,放在燒紅的頁岩片上煎烤,同時也沒有忘了灑下一些調味的香料以及果醬。吃了一頓雖然不算豐盛,但還算美味的晚餐,丘處機便用一根木棍插著一塊肉,來到籠子前,開始馴化劍齒花豹。
······一個月後,劍齒花豹已經可以配合著丘處機打獵。
在智慧與野蠻的配合下,他們從容的獲得更多的食物,劍齒花豹也被養的愈發的油光水滑,健壯強勢。
幾天後,它征服了一個小的劍齒花豹群,成為了這個群體的新王。
最初被丘處機征服的劍齒花豹,帶著新入手的整個族群進行了遷徙,離開了丘處機活動的領地範圍。
走的突然而又絕情。
或許在這劍齒花豹的認知中,丘處機並不是與它相依為命、相濡以沫的同伴,只是它不得不屈從的領導者。
當它有了自己的族群,有了別的依靠之後,離開也就成為了理所當然。
丘處機站在樹梢上,看著劍齒花豹群的遷徙遠去,沒有出現阻止。
以他那堅定而又強大的內心,也並不會因此產生什麼多餘的漣漪。
只是···劍齒花豹終究不是他想要尋找的‘夥伴’。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丘處機又嘗試了很多其它的‘夥伴’。
有天上飛的大鳥,也有地上奔跑的走獸,甚至還有水裡的魚兒,或是樹木里長出來的大蟲。
這些動物,有些會突然離開,也有些不會。
但不會離開,也並不是因為有了感情,只是在它們的基因裡,有著依附強者,然後聽從首領命令的本能。
迄今為止,丘處機遇到過最聰明的動物,還是劍齒花豹。
所以,丘處機又換了個方向,這一次他捕獲了一頭懷孕的母劍齒花豹,打算從它的孩子開始培養。
這讓丘處機充滿了挑戰的興趣,一點都不會覺得無聊。
畢竟···他有很多的時間!這時間多到,他從不覺得時間,真實的從他的身上流淌。
······丘處機的計劃很成功,自幼培養的小花豹,在成年後也沒有想著離開。
哪怕是也同樣獲得了它的族群,成為了一個族群的王,它也是帶著族群裡的其它花豹一起投靠丘處機,共同在他的身邊生活。
依舊對丘處機滿是依賴,與丘處機之間有著充分的情感交流。
這讓丘處機久違的感覺到真心的快樂。
那一晚,他同十幾頭大大小小的花豹一起,在一株巨大的榕樹下舉行了一場只有一個人的篝火晚會。
丘處機放飛自我,在篝火前高歌,然後跳舞,痛飲自己釀造的美酒,將半年的存貨,在一個晚上造了個乾淨。
接下來,似乎每一天都還是滿是希望與歡快。
花豹族群在丘處機的幫助與照顧下壯大,等到十年後的某一天,丘處機才發現,這個原本只有十幾頭花豹的族群,已經擴大到了幾百頭。
如果不是丘處機還教會了花豹們配合放牧、養殖一些食草的大型動物,只怕這附近根本就沒有足夠滿足這麼多花豹的口糧。
即便是有了一定概念上的養殖,花豹的族群也擴大到了目前的極致。
不少成年後的花豹,還是會被挑選之後,驅逐一部分向更遠的地方,獨立謀生。
丘處機做了人為的干預,沒有遵循自然的選擇···即那些強大的成年花豹會被驅逐,反而是天生比較弱小、纖細的花豹,得以留下,繼續在這個安樂園裡,享受生活。
又過了沒有多久,丘處機親手接生,一點點培養長大,第一個與他建立起真實羈絆的花豹王死了!
當它死亡時,那些花豹王的子女、後代們,沒有悲傷,而是一擁而上,想要分食它的屍體。
丘處機動怒了!
他來到這個世界十幾年後,第一次真正的揮劍。
即便是沒有絲毫內力、真炁、元炁、元素等超凡之力覆蓋的鐵劍,也輕易的點穿了許多花豹的咽喉,賜予了它們絕望與死亡。
花豹們四散奔逃,不斷地哀鳴。
它們不理解,為什麼之前一直照顧它們,關愛它們的‘神’,會突然發怒,要將它們殺死。
於是,一個‘壯大’的花豹王國,就這樣分崩離析。
強大且逃過一劫的花豹們,帶領著各自的隊伍,向不同的區域進發,開始了遷徙。
只有少數的老弱病殘,繼續留在族群內‘等死’。
丘處機看著花豹王的屍體,堅硬的心腸,也有了一絲觸動。
這不是他第一次告別生命,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他甚至告別過一些交情還算不錯的朋友。
但看著花豹王的屍體,丘處機知道,這一刻他需要告別的,其實是他自己。
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不朽的生命,會讓他親眼見證一個又一個與他親近的生命凋零。
無論是一百年、一千年或者一萬年、十萬年,只要沒有達到和他同樣的高度,那麼這場告別遲早都會到來。
作為全真道士,他不會有妻子、兒女,但是他還有同門師兄弟,還有師父、師孃,還有徒弟、徒孫,這些人必不可能都同他一般,有著修成金仙的運氣與資質。
那麼哪怕是在他的提攜下,修成了仙人,也有一日會面臨天人五衰,走向終點。
與花豹王的真正告別,只是往後漫長無盡的歲月裡,第一次徹底不同的‘告別’。
當他戰勝了時間,時間也會給予他孤獨的詛咒!
丘處機最後用火,點燃了花豹王的屍體。
看著花豹王的屍體,在火焰中燃燒成灰燼,丘處機對自己上一個十年,做了一場告別。
然後,他從老弱病殘中,重新挑選出了一頭小豹子,打算培養它成為新的王。
只是這一次,他培養的目標,不再是一個固有的個體,而是整個花豹種群。
他想試試看,在漫長的時光裡,他是否能夠將這樣一個野獸的種群,拉昇到真正文明的高度。
而將一個文明當成自己的‘夥伴’,他是否還是會從時光的冷漠無情裡,感受到那種不斷將失去的孤獨。
這像是一場遊戲!但也是一場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