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瀟湘館。
黛玉正臨窗坐於琴案前,身上穿件月白綾紗素裙,領口袖邊滾著圈極細的銀線,裙襬上用銀線繡著幾枝疏梅,針腳細密,遠看只像落了層薄雪。
外罩一件豆綠杭綢比甲,料子輕薄如煙,走動時便隨動作輕輕飄起,露出底下裙幅上暗繡的纏枝紋。
烏髮鬆鬆挽了個隨雲髻,只簪了支碧玉簪,幾縷碎髮垂在鬢邊,襯得那張臉愈發清麗絕俗。
少女素手纖纖,指尖落在古箏弦上,時而輕攏慢捻,時而急挑快撥,琴音初時如潺潺流水,漸而轉作孤鴻哀鳴,最後又歸於清寂,餘音繞樑,久久不散。
她垂著眼睫,長睫如蝶翼般輕顫,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愁緒,整個人彷彿與這琴音、這竹影融在了一處,清冷得像幅水墨畫。
一曲終了,指尖還懸在弦上,忽聽得身後傳來幾聲輕響。
“林妹妹這琴彈得,真是動人心絃。”
黛玉心頭一跳,猛地抬眸回頭,見陳淼不知何時立在門口,正含笑望著她,陽光落在他身上,將他的身影襯得有些暖意,倒沖淡了幾分他平日的戲謔。
少女臉頰倏地泛起一抹紅暈,嗔怪道:“你這人怎麼回事?來了也不出聲,倒像個偷聽得賊人。”
陳淼眼底笑意更濃,跨步進門,墨色錦袍掃過門坎,帶起一陣微風,=語氣帶著幾分促狹:“既被妹妹瞧破了,那本王便認了,小生原就是來偷心的賊人,專偷林妹妹這顆玲瓏心。”
“你....”
黛玉被這句直白的調笑說得心頭劇跳,臉頰紅得能滴出血來,連耳根都燒了起來,慌忙別過臉,黛玉抓起案上的絲帕攥在手心,嗔怪地啐了一口:“沒個正經!滿嘴胡唚什麼。”
這臭男人總是這般輕佻荒唐,說出來的話直讓人心驚肉跳,可心裡也不知怎的,竟又泛起一抹莫名的歡喜來。
慌亂間,才想起追究通報的事,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羞赧:“紫鵑那丫頭也是,竟不知進來稟報一聲,任由外人在門口窺伺。”
陳淼見黛玉這副羞惱交加的模樣,只覺得有趣開口道:“是本王不讓她通報的,怕擾了林妹妹彈琴的雅興。
說著,他故意走近兩步,壓低聲音道:“再說了,這般好的琴音,若是錯過了,豈不可惜?”
黛玉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簾,指尖輕輕撥了下琴絃,發出一聲輕響:“殿下取笑了。”
“並非取笑。”陳淼走到琴案旁,看著琴絃上跳動的微光:“倒是不知林妹妹竟有這般好技藝,想來對琴道頗有研究?”
往日只知黛玉才情卓絕,詩賦書畫樣樣精通,卻不知她在琴道上也有這般造詣。
記得紅樓原著中,裡頭倒是提過寶玉曾與黛玉論琴,說她愛琴卻不輕易示人,原以為只是閨閣中尋常的擺弄,今日親耳聽見這琴音,才知絕非虛言。
那琴聲裡藏著的孤高與清寂,竟與她平日眉宇間的愁緒如出一轍,想來是將心事都揉進了絃音裡。
黛玉抬眸看向陳淼,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淺淺一笑:“不過是閒來無事,胡亂彈彈罷了,談不上研究。”
“哦?”陳淼挑眉,指尖在琴絃上輕輕一點,彈出個清越的音:“那依林妹妹看,這琴道的要旨是什麼?”
黛玉想了想,緩緩道:“琴者,禁也,古人制琴,原是為了禁邪心,正人心,使其歸於正,所以彈琴時,需心正,意誠,手靜,若心不正,意不誠,手不靜,彈出的音便浮躁,便失了琴的本真。”
陳淼笑了,目光落在黛玉清亮的眼眸上,那裡面映著窗外的竹影,乾淨得像山澗的泉水,輕聲道:“林妹妹這話說得有理。”
他指尖摩挲著琴絃,忽然話鋒一轉,帶著幾分戲謔:“怪道本王沒有這個天賦,想來原是心不正的緣故。”
黛玉聞言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在打趣什麼,臉頰“騰”地紅了,抬手輕拍了下琴案,嗔道:“你又來胡說,哪有人拿這話打趣自己的?”
話雖帶著氣,眼底卻漾起幾分笑意,像被春風拂過的湖面:“原是好心與你說琴道,倒成了你的話柄。”
“是本王失言。”陳淼笑著告饒,卻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繼續道:“只是林妹妹這‘心正’二字,倒讓本王想起些別的,方才在門口聽琴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彈琴的人,這般心猿意馬,可不就是心不正?”
“你....”黛玉被陳淼說得心頭一跳,抓起案上的絲帕往他身上輕揮了一下,卻被少年伸手接住,指尖的溫熱觸到她的手背,燙得她慌忙縮回手。
“你再這般不正經,我便不與你說了。”黛玉別過臉,望著窗外的竹影,耳根卻紅得厲害。
這臭男人,三兩句話沒個正經的!
陳淼握著那方帶著淡淡香氣的絲帕,目光看著少女泛紅的耳廓,笑道:“好好好,不說這個了。”
他將絲帕放回案上,語氣正經了些:“那依林妹妹看,若是為了悅人而彈呢?”
黛玉這才轉回頭,神色也恢復了平和,搖頭道:“為悅人而彈,便落了下乘,琴音當為自悅,為抒懷,若一味迎合他人,失了本心,再精妙的技藝,也沒了靈魂。”
陳淼看著黛玉認真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幾分欣賞:“這般說來,本王方才能聽到林妹妹的琴音,倒是託了‘自悅’的福。”
黛玉被陳淼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指尖輕輕撥了下琴絃,低聲道:“不過是閒來無事,胡亂彈彈罷了。”
陳淼目光落在她素白的指尖上,那指尖正輕輕搭在琴絃上,忽然生出個念頭,語氣藏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林妹妹方才那曲,本王聽得不甚真切,不知能否再為本王彈一次?”
黛玉聞言,抬眸看了陳淼一眼,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坐直了身子,將垂在鬢邊的碎髮攏到耳後,指尖重新落在琴絃上。
她素來不愛在人前展露琴技,一來是怕俗人不懂其中意趣,二來是這琴音裡藏著太多心緒,不願被人窺破,可眼前之人......
罷了,不過是彈一曲罷了。
陳淼見狀,心下了然,便輕手輕腳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黛玉專注的側臉上,看著她長睫輕顫,看著少女指尖在琴絃上靈活地跳躍,心頭竟生出一種難得的安寧。
黛玉深吸一口氣,指尖輕挑,琴音便如流水般傾瀉而出。
這次的琴音與方才不同,沒有了那般孤高的清寂,反倒多了幾分溫潤的暖意,像春日裡拂過湖面的微風,輕柔地漫過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