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開頭難,天盛帝楊宸登基的第一個年頭,日子自然是有些難過的,只是簡簡單單的內憂外患四個字,彷彿並不足以形容萬一。

高麗與渤海兩國聞風易幟,轉頭倒向的北奴王庭的牙帳,自楊復遠死後,北寧狼騎灰飛煙滅,有關遼北各部蠢蠢欲動的訊息不止一次被送入了大寧的兵部和天子的案前,可都因為畏懼腹背受敵還有楊家鐵騎餘威尚存的遼東騎軍尚在而不敢堂而皇之的在北寧城外招搖。

但如今渤海和高麗轉投了北奴,遼北各部自然也是有恃無恐了起來,曾經被北奴左賢王收入帳下的野人部開始在遼北深山中大肆擴張,像大寧朝廷告急求援的軍報千里加急送去了長安。

可楊宸對遼東之事並不清楚,而那時剛剛登基,姜李之亂剛剛平定,朝廷上也是一團亂麻,所以只等到了楊宸一道:“交北寧道總兵宇文恭看辦”

宇文恭鎮守北寧是孤身而去,跟隨他的舊部大多被留在了劍南道,而他顯然也對遼北各部內情所知不多,天和二年夕月,率輕騎五千便深入遼北喇嘛山,遇詐降之人為嚮導,失去方向,遇伏大敗,全軍覆沒。

等他的敗報送回長安時,楊宸才知曉高麗和渤海驚變之事,急詔宇文恭統領遼東精騎小心行事,暫緩出兵。可急詔剛剛送出,宇文恭第二次兵敗的訊息便又送到長安城,此次戰敗之所,已經從遼北的喇嘛山轉到了遼東道與北寧道交界之地的遼河。

此時的楊宸方才知曉離京的那位北奴尚書令是何等手筆,朝夕之間,竟然讓大寧的北疆狼煙四起。他也回過頭來看清了那位北奴尚書令與自已議和的另外一層含義。

京師府庫空虛,人心思定,楊宸也早已與內閣議定,繼續太宗文皇帝休養生息之策,暫緩兵戈之事,可遼東事急,他也只能又一次硬著頭皮,違背了滿朝文武之意,下詔河北道遊擊將軍傅莜,膠西道遊擊將軍藍可,各率本部兵馬五千,糧草輜重不計,馳援北寧。和上一次不同的是,統兵之人從康國公宇文恭,換成了統率遼東精騎的老將,臨海侯吳錚。

屋漏偏逢連夜雨,有人在昌都用雲單阿卓的名頭又一次在昌都拉起了人馬,那些叛出雲單家的人馬難以招架,大有死灰復燃之勢。訊息傳回長安,楊宸也並未放在心上,畢竟他當初孤軍深入藏地,本就不是想要給雲單家殺得乾乾淨淨,他最大目的只是那座大昭寺裡一個被困的女子。若是雲單貢布從大昭寺溜走,他都沒有機會將雲單家僅剩的那點精銳打得一戰盡沒。

和南疆生變的訊息一同送來的,是他登基之後收到的第一封直達御前的奏摺,由他親自提拔的新任定南道巡守王翰直言:“陛下就藩定南不過數載,所致兵禍卻十年難平,定南戶戶縞素,為籌措軍需,府庫皆淨,若有荒年,必餓殍遍野,而今雖三藩稍定,可人皆言,有官卻如盜,征伐之害累及民生遠勝賊寇矣!”

楊宸很清楚一道巡守的奏摺和藏司生變的訊息一道送到御前是何用意,他也只能安撫,御筆題下:“若無患邊之舉,隨其變故”交給定南道遊擊將軍簡雄,又命三湘道和劍南道遣以錢糧入定南,以備不測,以安人心。

外患漸起,內憂又生,府庫不充,民生凋敝尚不是真正要命,關於他是否真的是奉仁宗楊智遺命登基之說的謠言愈演愈烈,大有天下疑之的意味,他用錦衣衛能殺得人頭滾滾,卻越是難以堵住悠悠之口,輕而易舉地掉進了自辯清白的陷阱中。

人言可畏,在天下太平的時節倒是沒那麼重要,可如今百姓的日子比起永文年間要難過許多,先皇又已經駕崩,致使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自然只能落到新君的頭上。與其說百姓是在為楊宸登基之事起疑,不如說是對楊家這天下短短三四年間屢屢舉兵,大行徭役之事不滿。

可京營兵馬不能不徵,濁水不能不治,東都不能不修,藩王不能不撤,新法不能不興,一切的不能不從楊智和楊宸的御案上落到每一個百姓頭上,最終都只能變成一句“哀民生之多艱”或者“興,百姓苦!”的感慨。

正是此等情形之下,越是有人想要為這樣的風氣推波助瀾,在外人看來,皇太后宇文雲與當今天下之間的失和正是能證明有些猜測並非空穴來風。在楊智梓宮都尚且不曾奉安於福地的情形中,楊宸登基元年的選秀也尚未開始前,她便攪得整個長安人人盡知,她於長樂宮中時常夢見太宗皇帝和先皇,心神難安,為此大病一場,希望去橋陵為太宗皇帝謁陵,再去興慶宮中靜養調理。

所以儘管楊宸知道自已的這位母后是打算離開長安,離開自已的眼前到興慶宮裡用自已的皇太后之尊獨居一方,也鬧得他這位皇太后的“幼子”與母親失和之事天下皆知為篡位之說推波助瀾,好讓日後栽一個“不孝”之名在自已頭上。

卻還是點頭應下了宇文雲謁陵與靜養之情,只是他楊宸也並非無能之輩,不僅下詔京營新軍自長安往陳橋一線列陣,由驃騎營副將羅義率驃騎親軍護衛皇太后往興慶宮,更是讓自已後宮之中僅有的皇后與皇貴妃隨駕侍奉。

宇文雲離京之日,鑼鼓喧天,萬民叩拜,楊宸讓鑾駕從玄武門離開長樂宮後沒有選最近的芳林門離京,反倒是在皇城中繞了一圈,成全自已的“母后”。

後人有口述道:“時天下皆疑上弒兄篡位,一則因先皇素體健,上秘密歸京之日暴斃,二則姜李亂黨牽連甚重,殺人數萬,有遮掩之嫌,三則皇太后與天子本為母子,何自上暴斃之日,宛若仇敵,故皆深信之”

年輕的楊宸,便是在這般內憂外患,天下存疑的風雨裡,緩緩開始了自已御臨四海的天盛年號。

初一,大宴文武及諸國使臣,初四,與北奴尚書令相約議和,初五,太廟祭祀,初九,祭祀天地,十一,京郊祭農,率文武勳貴親耕田畝,十六,大寧門恭送皇太后離京謁陵,往興慶宮靜養。十八,京郊相送蜀王楊寧歸藩。

元年旦月二十,大寧聖母皇太后宇文雲的鑾駕與隨侍的皇后宇文雪和貴妃司馬曉抵達太宗文皇帝楊景的橋陵。

司馬曉因為畏懼宇文雲,總是在其近前拘束,但凡有機會能夠避開自已這位曾經的主子,都會藉故離開,躲得越遠越好。她深知自已的所作所為,或許可以瞞住不願深究的楊宸,但在宇文雲這位曾經的皇后面前,都是稚子孩童的把戲。

當初在楚王府,監視她的嬤嬤們是如何落入她以退為進的算計,被楊宸通通杖斃,她清楚,宇文雲也清楚。若非楊宸和宇文雪大婚之後,的確是對宇文雪這位正妃寵愛有加,只換作旁人,只怕那些寵妾滅妻的後宅爭鬥,會一直跟隨楊宸從陽明城的王府來到京師的後宮。

不過無論是宇文雲還是宇文雪,似乎都已經沒有將她這位貴妃視作一較高下的對手,不僅是因為她前朝皇室的血脈,也不僅是曾經淪為奴婢而在從前主子跟前天然的低頭,只是因為她被奪去了後宮爭寵最該有的底氣。

生在後宮,哪一個女子不知道容顏易老,聖眷難久,可司馬曉卻不能用眼前的聖寵,為天子生下哪怕一男半女。這場爭鬥的勝負,從她服下曲子湯藥追隨楊宸南去就藩的那一刻起便早已註定。唯一不同的是,她只有選擇喝下湯藥,追隨楊宸而去,才能有資格參與這場帝王之心的爭鬥。

今年的這個春色,來得比往年倉促了些,楊景的橋陵內,雖說比不得太祖皇帝營建三十載的陽陵來得雄偉壯麗,但該有的帝王氣派,一概不少。

按楊景的遺詔,他的喪儀和陵寢都一應從簡,孝順的楊智自然遵從了自已父皇的遺命,可他除了兒子之外,還有一個天子的身份,更是一名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天子。自天和元年將楊景奉安於橋陵玄宮之後,他命人在橋陵之上多添亭臺,不可勝數的假山,名石,溪水,垂柳,被這位人世的天子搬到了橋山之上,希望那位操勞一世的父皇,可以在另外的一個世界,再享人世之歡。

宇文雲和宇文雪二人漫步在橋陵寬闊的神道內,既是姑侄又是婆媳的二人卻沒有預料中的那樣無話不談,反倒是一陣沉悶。

直到走入了一處有山間小溪穿過的亭臺,宇文雲方才開口嘆道:“一晃,竟然這麼多年了”

隨著她一個暗示撤去的拂袖,伺候在亭外的奴婢們心照不宣地又向後退了二十餘步,恭候在亭外。

“帶琴了麼?我好久沒聽見你的琴聲了”

宇文雪攙扶著宇文雲落座,又轉過身向小嬋吩咐道:“去將飛瀑流星取來”

“飛瀑流星?”宇文雲聽見這個名字有些意外,隨後又笑道:“看來鄧家早已投了陛下”

“不過是世俗玩物罷了,定國公府自是忠心的”

“忠於誰?是太宗皇帝,還是先帝,還是今日的皇帝?”宇文雲接過宇文雪奉上的茶水,輕吹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皇族爭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倒是可憐了他們這些勳貴人家,看似位高權重,享盡了人世的榮華富貴,其實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稍有不慎,便是抄家滅族,萬劫不復。大寧立國不過三十五載,開國的八家勳貴,如今只剩三家了。鄧彥和曹蠻這兩個老將軍生的兒子不錯,押中了陛下,只是不知這樣的好運,還能有多久”

宇文雲說完,借勢向身後的憑欄倚靠了一會兒,想來自已其實也尚未年過半百,卻已經嘗夠了喪夫喪子之痛,今日不過是寥寥走了幾步,竟然會有些乏累了。

宇文雪並未答話,只是招呼著奴婢們將瓜果點心擺在岸上,自已又在一旁收拾出可以架琴的琴案,從小嬋幾人手中接過,開始調音。

“哀家聽說,椒房殿那位,想帶齊王去東都,還是你去勸的陛下?”

“是兒臣”

“陛下不怕天下人說他?先帝屍骨未寒,便將先帝的妻兒和妃嬪盡數趕到東都去?”

宇文雪兩眼盯著飛瀑流星的琴絃,輕聲回道:“陛下說,皇嫂因為姜家滅門之事,對他心懷怨懟也是人之常情,不願在長樂宮久住便去東都散散心,代先帝看看東都的宮城也是好的。至於人世之言麼?陛下說,人在做,天在看,他不求旁人評說,只求問心無愧。再說了,世人對陛下的評說,也不差這一句兩句了”

“嗯,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宇文雲點了點頭:“在戰馬上征戰過的帝王,和在宮裡養大的帝王,終究是不一樣的。今日來此橋陵,我也不必怕她趙歡來我夢裡了”

話已至此,宇文雪也不願就這麼糊弄下去,她抬頭看著自已的姑母,有些委屈地替楊宸問道:“母后,陛下自幼也是有母后一手養大,陛下曾不止一次和臣妾說過,當初在王府和長寧殿裡母后是如何疼愛他這位幼子。陛下雖非母后所出,卻是母后所養,母后為何不能給陛下一個孝敬的機會,非要與陛下處處作對,白白的讓他再受一次失去母親的痛苦?”

“為何?”

宇文雲沒有宇文雪話裡話外的激憤,有的只是平靜:“因為,我恨趙歡,皇帝自幼養在我的膝下,我自然知道他的性子,莫說與他作對,便是那一日我用刀劍加身於他,他也一樣會對我這個母后照舊如故。可真能照舊如故麼?皇帝能做到,我不能。”

“仁孝文皇后是陛下生母不假,可趙家抄家滅族,仁孝文皇后白綾加身都過去二十年了,便是天大的恨,也該消了吧”

“我曾經是想消了的,可太宗皇帝駕崩於憶歡閣,還給趙家平反,追贈了她仁孝文皇后的諡號。我才是太宗皇帝的皇后,我才是仁宗皇帝之母,過去了二十年,太宗皇帝卻還是要讓我淪為史書裡的笑話,我怎麼不能恨她,我不止恨她,我還恨太宗皇帝,恨他們二人所生的當今天子!”

宇文雲手指向橋陵的最高處:“你看啊,太宗皇帝和她的仁孝文皇后如今就在那玄宮裡,生未能朝夕相伴,百年之後卻要待在一處千秋萬歲。太宗皇帝的心裡,從來只有她一人,哪裡有過我?我恨趙歡,恨她毫不費力的就嫁給了心上人,恨她的心上人在她死後還念念不忘,恨她的兒子,輕而易舉地奪走了本就是先帝的皇位。皇帝待我如母,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他若是知道當初害他母親早產生下他的人是我,他若是知道太宗皇帝駕崩在長安城外想讓他死的人是我,還能待我如母麼?”

這些事,宇文雪倒是第一次聽說,但她還是想要勸和自已的姑母與丈夫,不為別的,只希望自已的丈夫能夠得到哪怕一分一毫來自母親的慈愛。她希望這樣的慈愛,既然曾經出現過,便不要再消失了。

“母后錯了”

“錯了?”

“父皇追諡仁孝文皇后尊號,不過是駕崩之前成全自已的一樁心願,倘若父皇心裡真的沒有母后,登基之日,就該為趙家平反,就該將仁孝文皇后的棺槨從趙家崗的亂墳堆裡遷到橋陵。父皇給了母后該有的體面,父皇封母后為皇后,讓仁宗皇帝為太子。陛下登基,乃是奉先帝的遺命,而非父皇!母后便是要恨,也恨不到父皇和陛下的頭上。”

“宇文雪”宇文雲的話有些重了起來:“你也是皇后了,日後你的兒子也會被封為太子,可若是皇帝對你,從未有過真情真意你該如何?若是皇帝與你朝夕相伴之日,與你同寢而眠之時,心裡也從未裝過你,你會如何?”

宇文雲自已起了身:“你我皆是女子,女子最在乎的,不過就是眼前人的心意。可你我又不只是一個女子,你我是皇后,是古往今來史冊裡寫了無數次的皇后,你我都清楚,帝王之心不可測,皇恩聖眷也不過是虛無縹緲之物,沒有哪個皇帝的心裡會只裝下皇后一人。

我不會因為太宗皇帝牽掛趙歡而怨恨,不是因為我想明白了這些,而是因為我自已,問心有愧。至於為何恨趙歡,或許只是少年相知時,一份藏在心裡的嫉妒,我嫉妒她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她想要的,所以趙家覆滅時,我欣喜若狂。我總是在想,世事無常,趙歡比我幸運,卻也比我悽慘,我母儀天下,我的兒子登基九五。

可當皇帝一日一日的長大,當我漸漸明白太宗皇帝對他絕非明面上的那番厭棄,當我看到他臉上趙歡的影子,我便會想起二十年前我親口告訴趙歡錦衣衛已經將趙家殺得人頭滾滾時,她驚恐早產的場面。想來也是報應,最後她所生的,我自已養大的皇帝,奪走了讓我唯一在她面前可以驕傲的一切。你說,我若是今日見到趙歡,我該如何自處?”

話音落下,宇文雲抬頭望向橋陵的山頂,她彷彿已經看見,楊景和趙歡曾經相親無間的畫面,她的怨念,因趙歡之死而平息,又因趙歡二十年後奪走一切而重生。

面對這番質問,宇文雪無言以對,唯有埋頭在飛瀑流星之上。

“剛剛的話,是大寧朝的聖母皇太后所言,接下來的話,是看在你的祖父祖母,看在你的父親面上,想提醒你”

“什麼?”

“讓我畏懼一世的獨孤伽也好,我自已也罷,或者昨日的姜筠,今日的你,我們都無從讓自已的夫君心繫於我們一身。可有些話,我得提醒你,皇帝之心雖不能盡佔,卻不可不爭。你本不該來陪我的,你該留在長安,留在你夫君的身邊。免得等你有朝一日重返長安,後悔不已。”

宇文雪低頭說道:“我陪母后來此,是想替陛下儘儘孝心”

“這是一個皇后該做的,卻不是一個妻子該做的,皇帝想要的,也不僅僅是一個皇后”

“所以呢?”

“所以你該快馬趕回長安,我聽說陛下對南詔那個月依,頗為情深,你當真能容得下?”

“容得下能如何,容不下又能如何?”

宇文雲雙手負在身後,有些對自已侄女冥頑不靈的怨氣:“你是鎮國公府的女兒,你的叔父如今權傾朝野,黨羽遍佈,你的姑母是先帝的母后,那些受先帝皇恩的朝中文武也可以遙相呼應。你是陛下的髮妻,如今長安那些新貴的從龍之臣也多受你恩惠。你若不願讓那南詔的月依出現在陛下眼前,或者讓她永遠的從這世上消失,不就一個點頭?後宮女子,切莫心慈手軟,否則將來後患無窮不能收拾之日,便是你和楚王,你們這對母子,萬劫不復之時。”

“不了”

宇文雲說的一切,宇文雪全部知道,她從始至終都知道,自已的夫君,對月依,和對司馬曉與木今安是不同的,所以她可以大度地讓司馬曉在楚王府裡安安穩穩地做她的側妃,可以讓木今安與自已同乘一輛馬車自海州回到陽明城。

她也清楚,要讓這世上少一個太平郡主,其實並沒有那麼困難,要讓大寧的後宮裡少一個藩國送來的秀女,也不是那麼難以做到。

宇文松離京之日就已經提過此事,但與今日一樣,她並未答應。

“母后”

宇文雪平靜地回答道:“我想待陛下,問心無愧”

“意氣用事,無可救藥”

......

天盛元年旦月二十,夜,橋陵大雨,滿天驚雷。

皇后宇文雪拿出了自已少年時常用的古琴春雷,獨自一人,在暖心閣下榻之處撫琴,年少喪父後,她最害怕的便是雷聲,所以往往喜歡撫琴讓自已沉浸其中,再聽不見那窗外的雷聲。

可今夜,琴絃崩斷,心有驚雷而不遜窗外。

“我問心無愧,你呢?”

皇后手中之琴,乃是初代鎮國公宇文莽自江南盧家進獻所獲,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幽綠,猶如綠色藤蔓纏繞枯木,傳言是大衛年間的名琴:“綠綺”

可失傳漸久,真假難辨,皇后少年時,曾在雨打蕉葉的春雷之夜,提下“春雷”二字。

恍惚十載而去,大寧的皇后亦如曾經少女時那般畏懼著漫天的驚雷之聲,嫁為楚王,每遇雷聲,總會蜷縮在楚王楊宸的右臂之間,親暱如常。

然今夜,枕邊無人。

急促的驚雷和春雨攪得整個橋陵,人心難靜。

宇文雪獨自望著被她崩斷琴絃的“春雷”又被窗外的電閃雷鳴一次次從恍惚中驚醒,不覺,已淚如雨下。

“我等春雷,來提醒你,該愛誰”

《天盛起居注》有言:

“元年春,旦月二十,夜,京師大雨,上於甘露殿閱國事於子時,見霹靂光影投窗入殿,又聞驚雷,謂左右曰‘去皇后殿中’。左右應曰‘上勞於國事,皇后離京,隨聖母皇太后謁太宗橋陵’。上悻然曰‘皇后畏雷鳴,不知橋陵可聞雷聲’次日,遣內侍樊樓往橋陵攜御筆問安。左右曰‘相親與百姓夫妻,無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