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誰,圍在我的家門口叫嚷?
黑道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兒! 竹筒裡的豆兒 加書籤 章節報錯
上部:1979——1993
第一回
風雪夜一青挑釁 光臂膀百勝退敵
當《咱們工人有力量》那鏗鏘有力的歌聲在電線杆兒上掛著的大喇叭裡唱響的時候,市第三建築公司點工人們已經陸陸續續的走了出來。
此時,天地一片籠統,雙耳所聞之聲,全是呼嘯而來的北風,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滿天飛舞的雪花。
工人們也全沒有往日下班時,輕鬆愉快的神情與仨仨倆倆在一塊兒,或竊竊私語的神秘、或打打鬧鬧的喧囂,一個個只是悶著頭,往家裡急趕而行。
公司的跑外採購常百勝,也推著嶄新的“鳳凰”牌二八大槓腳踏車,隨著人流走了出來。
百勝看了看剛剛六點就已經黑透,但在滿地的雪的相印下又發著白的天,不自覺的扣上了棉衣的第二顆紐扣後,右腿很自然的往車上一跨,屁股就坐在了車座上, 同時,左腿順著勁兒往下一蹬,車子就動了起來。
可能是發力猛了些,地底下又滑,腳踏車竟往邊側滑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跌倒了。
還好百勝反應機敏迅速,一米八健碩身體的重力,又把那車子壓的死死的,腳踏車只是車把左右歪了幾下,便像一匹剛被馴服的暴躁野馬,壓著發出“滋滋”響聲的厚雪,很聽話的載著百勝往家裡走去。
百勝頂風冒雪,低著頭騎著,“嗚兒”的一聲,在北風急促的呼嘯聲招呼下,而匆匆趕來的雪花,使勁兒拍打著百勝的臉,鑽進了百勝的眼,彷彿在警告他:前方有風險,回家需謹慎。
但他常百勝豈是怕事的人!百勝雖然只有二十四五年齡,卻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幹角兒”了。
虛歲十六的百勝初中剛畢業,就在病重父親的急迫安排下,匆匆接了父親在第三建築公司的班兒,隨後又加入了以侯有德為頭頭的東城勢力最大,名頭最響的組織——“鬼見愁”。
從十六加入鬼見愁,到大哥被通緝後潛逃的這近十年裡,百勝跟著大哥侯有德、二哥侯有發及其他老一茬的老哥們。和索黑豬、雙喜、土狗利平、六根兒等小一茬的兄弟們一起。從天洲棉織廠殺到地區所屬的天洲煤礦,從醫專混戰到火燒麵粉廠,從破壞相鄰省市的公路,到炸燬本市所屬縣裡的橋樑,經歷過的“名場面”不下百起,什麼兇險沒有經歷過?
百勝也在這打打殺殺中從初涉世事的小小少年,成長為血氣方剛的精壯後生,豈是你幾片雪花的輕撫與北風的呢喃所能阻止得了的?
但百勝的膽略並不完全是這段非常的經歷鍛煉出來的,更多的是他天生的性格使然。
沒事時百勝絕不主動惹事,但你要是來惹我,那對不起,那就得請你吃個“離核兒甜桃”了。
別看百勝平時深沉內斂、不苟言笑,但待人接物卻相當平和。
外表冷酷凌厲,心中也有著圓通的一面。嘴上常常不言不語,其實卻極有主意。
所以,遇到事情時 百勝有著非比尋常的冷靜,坦然與從容。
可那呼嘯的北風不解內情,見百勝不聽話,又“嗚兒、嗚兒”的夾雜、裹挾、帶領著它的雪花兒小弟們,鑽進百勝敞開的棉衣裡,飄落在他裸露著的,結實的胸肌上。
但立刻又化了,化成一股股清水向下流去,但大部分都流不到底,就又被百勝那丹田發出的一股熱量所蒸發。
只有少量點的水兒被黃綠色的軍棉衣吸收,弄的棉衣一天潮潮溼溼的老是幹不了。
年輕人火力是大啊!
雪花兒,在往東城拐彎處路燈昏暗模糊的燈光照耀下,顯的分外的大,真像書中描寫的那樣:像柳絮,像楊花兒………
百勝拐過彎後,很自然的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只見不遠的前方隱約站著一群人。
人數密密麻麻,聲音嘈嘈雜雜。百勝並不是主動湊熱鬧的人,但多年闖蕩江湖、刀槍劍雨的經歷與經驗,使本就警覺的百勝此刻更加謹慎。
百勝又往前騎了一段,抹了抹雪水融化後溼了的眼睛,擦了擦鼻子裡流出的清水,透過漫天飛舞的雪花又往前看了看:沒錯,就是在自已家門口。
百勝立刻剎車停了下來,一條腿耷拉在地上把著腳踏車的平衡,目光專注的望著自已家門口那一窩子人。腦子卻已經飛快的轉了起來,猜測著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時,對面跌跌撞撞的、匆匆忙忙的跑過裡一個人。由於飄著的雪花模糊著視線,百勝看不清來人是誰,正根據那人的身材特徵判斷時,那人卻試探的叫了聲:
“勝子哥,是勝子哥不是……?”
“和平……?”
倆人經過辨別聲音確認了對方後,和平急忙跑到百勝面前,雙手攥這百勝車把。不等百勝開口發問,他就著急的說到:
“我估計你快下班啦,就趕緊過來迎你”
“怎麼了,和平?”
百勝平靜的問到
“哎呀你快出去躲躲去吧勝子哥,呂一青,就是西城那個,金剛隊那個……”
和平顯然急壞了
”誰,就是西城金剛隊頭頭兒呂一青……?”
百勝打斷和平問到
“對,就是他…”,和平又打斷了百勝的話匆匆說到:“叫了十幾個人,都提著鋼筋棍兒來抄你家來了,就等你回去了,你快躲躲去吧勝子哥”
百勝知道,自從那年西城老大呂一青帶領著他的“金剛隊”,持槍衝擊了市燎原機械廠。
東城燎原機械廠職工,也就是他的大哥侯有德帶領著他的“鬼見愁”又火燒了呂一青所在的單位天洲麵粉廠後,兩派人馬的仇算是結下了。
之後,雙方又聚眾持槍持械的經歷了數次毆鬥,雖說雙方皆有人受傷,但總的來說呂一青的金剛隊是勝少敗多,始終處於下風,被侯有德的”鬼見愁”壓著一頭。
可呂一青心裡一直不服啊!
論出身,自已祖上是專做皮草生意的大買賣人,是西城首屈一指的大財主。雖說後來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底子還是有的。
呂一青祖上衰落後,他爺爺為了重振家門,便讓呂一青的父親參加了”民族抗日支隊”,呂一青父親也是個有能力的人,最後竟當上了支隊的副隊長。在當年本市也算是風雲一時的人物。
至於呂一青自已,虛歲剛剛二十一,便當上了市面粉廠的保衛科幹事。是第一批廠裡的廠痞子,也是廠裡第一個在街上混的街痞子,算是老幹角兒中的老幹角兒了。
“侯有德這個豬操的有什麼?也就是比我大幾歲罷了,老人講話:他侯有德是“小禿子爛了吊 ,是要一頭兒沒一頭兒”。
他老侯家不僅沒出過扛過槍打過仗的英雄,侯有德他爹侯小根兒,在日偽時期的敵佔區,還當過日本人的所謂“偽維持會”的會長。簡直就是叛徒與漢奸的後代。
只不過人家命好,趕的機會不錯,在天洲燎原機械廠當了個電工。要不然 ,鐵在孫子隊裡排著隊呢,他。這個豬操的,切”
呂一青常常這樣不服的想。
百勝遠遠的看著圍在自已家門口正在叫囂的呂一青一夥兒人。百勝當然知道他們鬼見愁與呂一青的金剛隊的怨仇是由來已久。
可沒想到,自已大哥侯有德因為領頭兒火燒麵粉廠而引燃了糧食大庫。庫房燒了三天三夜,在糧食本就緊張的年代,讓市裡百姓吃了好幾年的“黑麵饃饃”。
大哥侯有德與“鬼見愁”其他老哥們因此遭到通緝,這才剛剛潛逃之際,呂一青就找上門來。雖沒想到,但對於呂一青上門挑釁鬧事也並不奇怪。讓他奇怪的是:為什麼找自已呢?
大哥侯有德是跑了,可還有有德胞弟,二哥有發在家。就算是小一茬裡最該找的也是威望最高,名氣最大,殺性最瘋的索黑豬,而不是自已。
百勝這樣想,並不是氣憤自已為整個鬼見愁背了黑鍋扛下怨仇,更不是怕他呂一青與金剛隊。
要是就這點肚量、膽量與殺性,他常百勝日後就不可能成了威名赫赫三十年的“東霸天”。
更不會達到在二十年後,包括在本市本地區崛起的新一代老大“正縣幫小王子”——呂一青侄兒呂圓圓在內的天洲所有幫派,所以厲害人物都沒達到的黑道“耍社會”霸主的地位。
他之所以這樣想,只是單純的想不通,有些奇怪而已。
其實呂一青選擇來找他也是有講究的。呂一青作為最早一批起來的老幹角兒,不僅在本廠——天洲麵粉廠佔地蓋帽兒,在全部西城及西郊一帶那也是“揮揮手、跺跺腳”式的人物。就算在整個市裡那也是排得上號兒的。
被你侯有德壓了這麼多年,他心裡面有氣呀。侯有德在時,他心裡再氣不過,嘴上再叫囂說狠話,但腦子卻很誠實的清楚知道自已弄不過侯有德。
所以在得到侯有德及原“鬼見愁”其他的主要成員潛逃被通緝的訊息後大喜,立即糾集人馬計劃來一場說幹就幹的”復仇之旅”。
可去幹誰,怎麼幹,這是個問題。
去幹有德親兄弟侯有發吧,不容易。
有發作為原“鬼見愁”的幕後軍師,作為實際的二號人物,雖然在社會上名氣不大,但在市裡各個幫派、混混兒的圈子裡那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尤其是在他們本組織”鬼見愁”內部,更是有著僅次於侯有德的巨大威望。
弄他不行,那些在家的老一茬兒,和小一茬兒其他小豬操的會找我拼命的,況且有發已經明確說過已經退出江湖不問世事了,弄他價值不大”
”可幹去誰呢?”
呂一青一邊度步,一邊抽著煙想著。
索黑豬?也不行。
“那個小豬羔子是個一根兒筋,他可不管你誰是誰,不管你有多少人,他是掂起什麼來是什麼,打到你哪兒算哪兒,瞎幹就是。
幹他?嗯,不行,要不就乾死他,要不就是被他乾死,鬧出人命來不值當。”
呂一青猛抽口煙,深深吸進肚裡,又長出了一口氣繼續想著。
“得找個既有些影響,又不會把事鬧大的人,這人沒名氣不行,沒名氣削了白削,沒什麼轟動。太愣了也不行,太愣了就和黑豬那樣就把事情鬧大了”
呂一青之所以這麼苦思冥想的謀劃,是因為他的復仇只是表象,主要的目的還是透過復仇來重振金剛隊的名號兒、提升他呂一青的威望,並不想把事情鬧大。
呂一青此人歷來如此,要說他帶領著”金剛隊”這些年,經歷的打打殺殺的大場面不比侯有德的“鬼見愁”少。
可在幾十近百場的混戰鬥毆中,不管是“金剛隊”內部,還是與之發生衝突的對手,在明面上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起命案的。就算有些事情人們都知道是他所為,他也一口咬定絕不承認。
沒闖過大亂子,這也是目前呂一青還沒有被抓、被逮捕的重要原因之一。當然,他那個當過抗日支隊副隊長的老子,也給他出了大力。
所以,呂一青是個老油條,他只是殺性略顯不足。其實也不是不足,需要狠的時候,他殺人放火可一點不手軟。
說他殺性不足,是說他辦事不那麼魯莽衝動,有自已的計劃與打算,見風使舵,總想把事情辦的往對自已有利的方向發展,這也是說他老油條“油”的原因。
要單論頭腦,呂一青也是聰明之極,這點人們倒是隻能羨慕不能嫉妒。因為人家家裡就有這個基因。
從祖上的西城第一大財主,到他爹”抗日支隊副隊長”,從他本人西城第一大痞子,再到後輩中他的侄兒,未來新一代老大——王子呂圓圓。
頭腦不好腦筋不行,不是個能人,怎麼能夠在近百年的不同時代中,在各色人等的複雜環境中脫穎而出?
最終再三在反覆比較中,呂一青選擇了百勝,原因有以下三點:
一,“鬼見愁”裡以侯有德為首的老一茬兒們跑的跑、散的散,退的退、隱的隱,抓的抓、判的判,鬧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
二,以索黑豬為首的小一茬裡,黑豬名望最高,威信最大,但那個豬操的就是個一根筋,弄他風險太大,也不行。
三,常百勝雖然不如黑豬,但也僅僅是不如黑豬,在“鬼見愁”的小一茬裡還是有威望的,就算在整個東城一把子人中,也是個中心式的人物。
最關鍵的是,據他了解,百勝是個”聰明人”,不像老黑豬那樣魯莽衝動。
去抄他的家,只要是點到為止,不鬧的太絕 ,最好是人多些,聲勢大些,對百勝家圍而不抄,以百勝的為人、性格與膽量,他肯定會知難而退,絕不會冒死向前的。
這樣,抄了“鬼見愁”的家 ,揍了“鬼見愁”的人的訊息,被拉閒話的人們添油加醋的傳出去,事情就算是成了,自已揚名立威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可他只是想的美,對百勝的膚淺瞭解與憑空猜測,讓他的計劃註定就是一場被尿呲醒的夢,還是場惡夢。當然,他做為被“尿”了一臉之人,那毫無疑問“尿”他一臉的就是百勝了。
他的這些心思百勝自然不知道,百勝此刻還在思考,只見百勝那還沒留起八字鬍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揚的挑了挑後,便靜靜的看著前方,心中已經有了計劃。輕輕的對和平說到:
\"沒事兒,你回吧,別管了\"
“那,這,要不我去叫黑豬和雙喜他們……?”
和平想給百勝去找幫手 百勝卻淡淡一笑,說到:
“不用,買賣不大,他呂一青還不夠我幹”
一邊說著,一邊把腳踏車給了和平,又說到:
“回吧,先把腳踏車推到你家,啊,沒事,回吧……”
和平推著腳踏車往家走去,但還是不放心的回頭安頓囑咐到:
“可不敢回啊,勝子哥……”
百勝只是微笑著,並不言語。
目送著和平走遠,直到看到他推著車拐進自已家的大門後,百勝才不慌不忙的朝自已家,朝自已家門口那群即將被砍被揍的“吃砍貨”們走去。
越走越近時,嘈雜的聲音也慢慢聽的清楚,只聽有人喊到:
“什麼常百勝,我看是常敗興,哈哈哈……”
引起一片藐視的鬨笑
“什麼鬼見愁,我瞧不抵一群猴”
“這個豬操的常百勝,我侮辱他母親一百回。”
“呼呼呼……”
這一次的怪笑聲中又透露著不屑
“他爹我就等著小豬操的回來,我保管讓他乖乖撅起屁股教我幹……”
這話又引起一片大笑,連人群外看熱鬧的街坊們忍不住、憋不住的笑出來聲。
他們看到這一幕跟來勁兒了,因為依據他們都計劃與判斷,他們叫嚷的聲勢越大,下班回來的百勝就能聽的越清,他們罵的越難聽,第二天傳出去的訊息對他們就越有利。
可先彆著急,只要稍等片刻,他們就知道,現在他們鬨笑的有多歡快,一會兒哀嚎的就有多悲慘,現在蹦的有多高,一會摔的就有多重。
百勝靜靜的聽著他們的狂言妄語,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吭聲,默默走到他們身後,朝圈子裡望去。
只見人群中間站著個身材矮小,一雙三角眼裡露著狡黠、精明目光的三十歲左右的漢子,那不是別人,正是金剛隊的頭頭兒——西城呂一青。
呂一青身旁周圍,十幾個手持鋼筋棍兒的精壯後生咋咋呼呼的叫著、跳著,笑著、罵著。
外圍一圈兒是一些路過的過客和街坊閒人,脖子伸的老長,像一隻只鵝一樣。
一旁百勝家南房後牆上,停靠著七八輛二八大槓腳踏車,不用說,這都是呂一青一夥兒騎來的。
百勝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他們咋咋呼呼驢糞蛋兒般外光鮮內包糠的本質,但沒聲張。扭頭便向鄰居家走去。
鄰居家能走動的都在外面看熱鬧,只有一個瞎眼的老奶奶和一條啞巴狗,所以並沒有人看見百勝。
可百勝一向小心謹慎,外面又下著雪,印的天色宛如白晝。為保險起見,過窗臺時百勝還是貓腰而過。
百勝穿過兩家中間相隔著的,下雨時用來走水的圪廊小巷,又幹脆利索的翻過兩家相隔的土牆後。百勝抬眼先往東邊廚房望去。
見自已的小腳母親正在橘黃色,昏暗的燈光下忙著與往常無異。由於有些耳背,外面的喧囂叫嚷老太太並沒有聽到,百勝的翻牆而落,當然也沒有察覺。
百勝見狀心中稍安。悄悄走到大門口透過門縫向外望去,見呂一青等人還在傻乎乎的等自已回來。
百勝鼻子冷哼一聲,慢慢把門關嚴,插好門栓,又拿著頂門棍頂上,再暗暗吃著勁兒往自已懷裡拉,確定不會被外力強行闖開後,便大步流星來到自已睡覺的西廂房。
拖出床下的木箱,先把最上面的衣裳褲子胡亂拿出丟到一旁。又把底下的好煙好酒慢慢小心拿出, 穩穩的放在炕上。最後才翻出藏在最底層夾板中的老夥計——倆把小朴刀。
已經三年沒”喝”一口血的小朴刀已經”餓”的“嗡嗡”作響,即將飽餐一頓的期盼又讓它明晃晃的冒著寒光。
百勝脫下墨綠色的軍棉衣,露出一身白花花略肥稍胖,但卻不失精壯的白肉。帶著“林教頭雪夜上梁山”般的果敢與堅決,抄起小朴刀原路翻牆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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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勝悄悄來到人群身後,也不說話,更沒有半分遲疑猶豫。提刀就先向離他最近的一個大後生脖子以下任何地方砍去。
那些提著鋼筋棍兒的人,正人來瘋一樣笑罵著、叫跳著的自娛自樂。背朝百勝先“吃砍”的那個大後生只覺得背後一涼,就有一股冷氣從脖領灌下。
心中一驚,但畢竟也是刀槍劍雨裡闖出來到人,倒沒有細想,身體很自然的就蹦到一邊 。
同時急扭過身來一看,就看見一個光著脊背赤條條的大漢,手提雙刀,帶著一身白花花的肉,彷彿從天而降般,在你還愣怔發懵之時,腦筋反應之際,那大漢卻不發一言,只是揮刀衝前,悶頭向你砍來。
而面朝百勝的那些人,包括呂一青在內,聽到動靜紛紛抬眼望了過來。
只見:迎著滿天飄散的雪花,帶著急促呼嘯的冷風,看著一閃而近,彷彿天神一樣的百勝提著冒著寒氣的朴刀,殺氣騰騰、嗡嗡作響的向你跨奔而來。
此情此景此時此刻,趕不上他們細思細想,一個個下意識蒙著頭,拔腿就跑。
百勝下手一向是快準狠的,但因為雪地路滑百勝腳下不吃力,冬天人們穿的又厚,除了幾個跑的慢的捱了幾刀外,其他大部分人都毫髮無損。
百勝倒也不追趕,只是露著那一身的白肉,在這冷冷的風雪夜裡,提著著冒著寒光冷氣的朴刀,微皺著濃眉,冷冷的看著他們。
呂一青一夥兒跑到百勝家西邊,十來米遠的本市幼師學校外的牆下,拆下牆上的磚頭向百勝扔懟過來。嚇得百勝身後的閒人看客們紛紛躲避,有家的趕緊回家,過路的匆匆趕路。
百勝還是一言不發,還是冷冷的看著,聽著,並不時的嘴角一歪笑那麼一下。
看著他們無計可施的幹蹦著,聽著他們無可奈何的乾嚎著,笑著他們毫無辦法也只能如此的叫罵著:
“操你的奶奶常百勝”
“操你常百勝的奶奶”
”操你奶奶的常百勝”
”侮辱你母親呀常百勝……常百勝呀侮辱你母親”
“你個小豬操的……”
“你個小狗兒的……”
按說這呂一青的金剛隊也是成名已久,歷經百戰,真刀真槍裡闖出來的,怎麼就會被百勝這單人雙刀連砍帶嚇就逃跑了呢?
其實這固然與來之前呂一青商量後定下的別把事情鬧大的計劃有關。百勝出其不意暗打不防讓他們措手不及來不及反應也是一個方面。
他們這些人雖然也都是“老幹角兒”,但大部分都是些所謂的“聰明人”。
像百勝一把子夠近相好,“鬼見愁”小一茬的核心人物索黑豬那樣魯莽暴虐,不管什麼場合都冒死向前的絕不退縮的“八毛貨”(本市罵人的話,本意為半吊子,不夠大。常常引申為固執的愣頭青,一時興起就不顧後果做事的人)畢竟少數。
但更重要,起關鍵因素的還是呂一青這茬人比百勝稍大幾歲。三十歲左右的他們大都成家立業,娶妻生子。衝勁兒與殺性的稜角早已被求安求穩的心理所磨平。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侯有德胞弟,“鬼見愁”二號人物侯有發,不也是這樣的心態才退出江湖不問世事的嗎?
就連近十年前後,目前還是名聲最響,威望最高的所謂”本市第一”的“南霸天”黃阿蛋,及他手下一眾兄弟也難逃此週期律怪圈。
就像在爭奇鬥豔的大花園中,也曾花開驚豔折服眾人,香蓋滿園色壓群芳的牡丹一樣,時令一到,你的時代就結束了。縱然心有不甘,你也只能皺幾下眉頭咽兩口唾沫,最多咬著後槽牙長嘆一聲:
“唉……!”
眼睜睜看著自已萎縮再終究隨風散去。
所以呂一青及手下眾人只是在遠遠的嚎叫一番、亂扔一通磚頭後,罵罵咧咧的走了。
等到呂一青一夥兒漸漸走遠,那些躲在自家大門口的街坊鄰居們,才試探著慢慢聚攏過來,紛紛圍在百勝周圍,說些事後逞英雄的話。
百勝也不在意當真,只讓他們幫忙把呂一青這幫人落荒而逃時,沒來得及騎走的腳踏車幫忙推回到自已家中後,獨自把叫他“勝子哥”的和平留下,挑了輛新一些好一點的“永久”送給了和平。
送和平出門時,百勝靠站在大門的過道口往西邊望去,見呂一青沒有返殺回來,把門插好,又拿頂門棍頂實。
回到房間躺下後還覺得不踏實,又披衣下床上了南房頂兒,四下張望一番。
再次確定沒事後才又回到床上,把兩把小朴刀放在眼跟前手旁邊,並往門後的地上與窗戶臺前各放了兩個酒瓶兒,以保有人突然闖入後發出的聲響可以把他驚醒。
做完這一切,百勝才放心踏實的躺下。沒一刻就發出輕微的鼾聲:呼嚕~呼~嚕…
一覺到了第二天早上,半睡半醒的百勝被一陣紛亂的說話與雜碎的腳步聲驚醒。
百勝一躍而起,下意識的摸向朴刀,提刀在手,眼朦朧睛惺忪的躍到門口低頭一看,看見門前放著的酒瓶依舊聳然而立,不禁暗笑一聲,笑自已真是神經過敏。
剛想上炕再躺一會兒,腳步與說話聲音又起。百勝一邊豎起耳朵仔細判聽,一邊拉開門栓邁過酒瓶兒跨出門來。
門外雪已經停了,只是又起了霧。百勝順著聲音走向大門,透過門縫向外望去,雖然霧氣騰騰看不太清,可憑聲音與身形依然知道,這是街坊四鄰們紛紛搶拾昨晚呂一青一夥兒,從市幼師學校圍牆上拆下來,朝著百勝扔懟過來的磚頭。
百勝不禁又咧嘴一笑,並輕輕的搖了下頭。他一笑自已多疑了,二笑這些鄰居沒見過個好東西——這一個半頭磚疙瘩有什麼好?還這樣興師動眾,全家男女老少都出動的連搶帶拾的?
年輕人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他常百勝是有工作的人,是油水兒極大的跑外採購,當然不知道一般人,一般農民生活的艱辛。
他不知道,就是這些天上掉下來的半頭磚疙瘩,被那些還住著土胚房子的人弄回家,那也相當於發了筆橫財。
據說,那天拾磚頭的人中,有人回家蓋了間廚房,有人翻蓋房子時夯了根基。最次的回家也壘了個豬圈。
百勝返回院中,身心放鬆之下邊伸懶腰邊不經意的朝東望去。只見一盤紅日隱約掛在天空。
陽光照耀下,霧氣正慢慢變的稀薄。地下的厚雪也被早起的母親掃出了通往大門和廁所的道兒。
東邊小廚房裡,母親已經把做好的飯預先給怕吃熱飯的百勝冷在了窗臺。那是一大盆子的稠飯(地方特色,用小米或玉茭圪糝兒熬煮至稠濃)。
百勝先返回家裡把小朴刀按原樣放好,以免被母親看到後受罵。這近十年來,他在外面瘋狗野馬般的,可沒少讓老孃操心。
百勝走進廚房,拿瓢舀了兩瓢水簡單抹了把臉。冷水一激,感覺又清醒了幾分。
走到窗前端起飯盆兒,扭身又在灶臺的鐵鐺裡慢慢挖了一勺“漿水菜”蓋在稠飯上面,便蹲坐在門口的門檻兒上吃了起來。
那稠飯雖不冒熱氣,端著也趁手,但入嘴時還是燙嘴。百勝便轉著圈兒沿著碗邊吸溜。“呲溜呲溜”的吸一圈兒就往嘴裡扒拉口漿水菜。這吃相,嘿,看著也香。
百勝身高體壯嘴也大,吸溜了兩三圈兒下去,盆裡的飯便下了一半兒。就在百勝吃的津津有味 ,身體發熱,頭上冒出輕微汗珠時,“砰砰砰”,外面卻傳來急迫的敲門聲。
已經清醒的百勝沒有慌張,穩穩當當把飯放下,扭臉看了一眼母親便輕輕往大門口走去。
到了門口,先把頂門槓拿在手中做好隨時攻擊的準備。頭向門縫兒靠近,剛想探望,門外卻傳來一聲急喊:
“勝子……勝子……?”
“砰砰砰”
百勝聽出來這是雙喜,放下戒心,頂門棍兒放到一邊開啟了門,一邊把身體向前一挺。
門一開 ,只見一個與百勝年齡相當但比百勝低些的紅臉壯後生急往裡闖,可剛跨過門檻一抬臉,就“阿也”一聲往後蹦去,差些被門檻絆倒。
隨著百勝“哈哈哈”的笑聲,看清了的雙喜過來就朝百勝胸口猛搗了一錘 ,臉也更紅的埋怨到:
“嚇死我了,一開門,臉貼臉的站在那兒,嚇的我不清你。”
見自已“嚇唬人”的惡作劇成功了,百勝笑的更厲害了,只是雙喜這一錘搗的他也實在不輕。一邊輕微的咳嗽,一邊把雙喜往正房的大家裡領讓。
雙喜邊走邊問:
“昨天晚上怎麼了是,我一聽說呂一青來抄家了,就趕緊跑過來看看,怎樣,沒事吧?”
說話間,已到了家裡,百勝拿出大前門來拆開,抽出一根遞給了雙喜,自已也叼出一根,邊點火邊回答到:
“沒事,都讓我打跑了”
”你也不言語聲,也不叫兄弟們”
雙喜深吸口煙有些見怪的說到。
“嗐,有多大個買賣,還叫弟兄們,不夠我一個人幹呢還”
兩人正一言一語的說道著,門外又有幾個漢子大踏步的走了進來。
只見氣勢洶洶走在頭前那位大漢,一頭自來卷兒的頭髮,單眼皮的鼓眼泡,額頭不足二指寬。麵皮發黑,往下外翻的大厚嘴唇遮蓋著半個下巴。一看就是極度兇殘暴虐之相。
這不是別人,正是原“鬼見愁”小一茬裡的核心人物,蔬菜公司東城菜鋪的搬運工——索黑豬。
緊跟在黑豬身後那位身材修長,雖然長的白麵秀氣,但眼睛中卻透露著一股放蕩不羈的,是東風旅館職工——美男子,土狗王利平。
又差個四五步距離,上身穿著一身深藍色中山裝,長的小鼻子小眼兒就和個“圪杵地瓜”(本市方言:意思是放了多天,嚴重脫水蔫了的小土豆)但臉上卻帶著桀驁不馴,眼神中也有別樣狠毒的是東城門外,東郊村村痞子——孟六根。
索黑豬、劉雙喜、土狗利平、孟六根等四人,與百勝都是一起和尿泥玩兒,從小一起長大的夠近相好,十五六又一塊兒參加了侯有德的“鬼見愁”,併成為小一茬裡的重要人物。
所以三人進來後和雙喜一樣,也都埋怨百勝有事不吭聲,並開玩笑的說他“有買賣獨吃”。還紛紛表示了對呂一青及他的金剛隊的蔑視與不屑。
尤其是黑豬,搖晃著他那肥頭大耳,蒲扇著兩瓣超厚嘴唇,粗著嗓門大聲嚎嚷到:
”什麼他奶奶的呂一青,狗屁金剛隊,一錘搗他個黑眼窩讓他嚐嚐,我。麵粉廠那回要不是二哥攔著我,早就一刀捅了他了,我”
這倒不是黑豬說大話吹牛皮,黑豬那次確實已經拔出刀來,朝呂一青捅去,但被二哥有發急急攔下。這才沒出了人命。要不現在黑豬還能在這兒坐著?恐怕不是被抓也在潛逃之中。
百勝也不搭話,只是看著他們,笑著,一根一根的遞煙。這時門外風風火火進來一個女人邊走邊喊:
“勝子……勝子?”
這女子也不是旁人,是百勝物件,天洲紡織廠的女工——鄭排場。
要說這排場叫個排場,人如其名,也確實長的排場。兩道濃眉下一雙丹鳳眼兒,聰明中透著精幹。鼻翼下面的曲線紅唇,潑辣中自帶無限溫柔。白光水淨的面板,婀娜多姿的身材。
見過的人都要說一句:鄭排場,真排場,真是好人才。
原來,呂一青抄百勝家的事,在昨夜已經被過路的行者和看客們傳播開來,今晨,人們上班的上班、去地的去地,人傳人早已滿城皆知。排場就是早上上班時,聽說後急急忙忙趕來探望的。
看百勝沒事,黑豬、雙喜等弟兄們也在,排場深呼吸一口氣,擔著的心,焦急的臉色才慢慢緩解,直到恢復正常後到廚房幫忙去了。
這中間又有一些百勝一把子相好,聽說了抄家的事前來探望。百勝見天兒也不早了,是人也不少了,便來到廚房,掏出錢來交給排場,讓他去買些菜蔬肉品。排場沒接,一邊說著不用,一邊解著圍裙就往外走去。
“有票沒?”
百勝不放心的問。
“嘿呀,你就不要管了”
排場一邊回答著,一邊往大門外走去。
百勝欣慰的看著排場沒影兒了,扭身走到自已睡著的西廂房。拖出大木箱,拿出一條“哈德門”帶著過濾嘴兒的香菸,回到主房後,百勝扯開包裝,扔出兩盒讓人們自由發揮隨便抽。
人們見是好煙,笑嘻嘻的抽了起來。只有黑豬沒抽,而是從自已口袋掏出自已的“馬櫻花”來點著一根。“噗”的一聲,吐了下菸絲,同時噴著煙霧,夾著煙的手卻對著百勝一晃,那意思是:我吃這個,這個勁兒大。
百勝見大家都點著了,自已也點了一根吸了一口說到:
“沒多大買賣,讓弟兄們操心跑這一遭”
“呂一青因為什麼,你招惹他了?”
其中一人問道
“我哪裡知道,我也是下班回來碰見和平了,他在路上等住我不讓我回家,和我說呂一青來了,來抄家來了。”
其實百勝及在座的都知道,呂一青來挑釁的原因不是什麼新仇,還是那時候以前的舊怨。
大家之所以不提,是怕提起來就想起了正受到通緝,現在還逃亡在外的大哥侯有德。
這時排場買菜也回來了,旁邊還相跟著一個戴著黃軍帽、面色發黃,三十出頭的瘦弱男人。手裡提著兩瓶當地名酒——“天酒”。
黑豬、百勝、雙喜等人趕緊迎了出去 其他人也紛紛站立起來,嘴裡喊著:
“二哥……二哥……”
“二……哥……”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鬼見愁”二號人物,幕後軍師,侯有德胞弟,東城礦棉廠職工——侯有發。
有發進來後先走到廚房,和正在廚房忙活著的百勝母親笑嘻嘻的打著招呼:
“在家呢嬸子?嘿嘿嘿……嘿……”
見老人沒反應,有發自已嘀咕著:老了,成了聾子了。
老太太這時才在排場提醒下,扭頭看過來,低聲喝著說到:
”嗯?誰呀這是,老了,聾了,什麼也聽不見了。可也死不了,怎麼活你可說………!”
有發沒有繼續搭茬兒,直接走了進來,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百勝等人,又環顧眾人一圈兒,雙手抬高往下一壓,示意大家都坐下後,有發故意陰沉著臉責備百勝:
“怎麼回事勝子,你個小勝子,連我都不言語聲,是吧,耍大了是不是,還認不認我這個二哥了?”
剛剛坐下的百勝臉一紅,趕緊又站了起來,陪著笑, 拿起煙來給有發敬去。雙喜在一旁趕緊拿火柴點上。
面對二哥有發的“興師問罪”,百勝該怎樣回答,咱們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