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沐澄繼續仔細觀望著,只見那臺上女子與臺下人愈吵愈烈,臺上女子憤懣至極,滿臉不爽,摩掌擦拳便跳下臺擠到人群與臺下人廝打起來。

梨沐澄放開千里眼朝那臺上女子端詳了許久,越看越覺得那玄衣女子眼熟無比……

幾個停在半空中的守衛連忙御劍而下,劈鞭纏向暴動的人群。

縛仙繩將肇事者捆綁在地,守衛將他們押上了試靈臺示眾。

梨沐澄再次朝試靈臺上仔細望去——

她終於認出最中間的那名玄衣女子是誰了……

是之前在千剎宗遇到的李明霞。

梨沐澄思忖片刻,便縱身躍向那邊。

她降落到較為空敞的左側臺下,望向試靈臺。

臺上的李明霞被守衛押解著,半跪在地上,她忿然道:“你們先汙衊我千剎宗,倒是又把我捆到了臺上,好正義啊!好威風啊!一群人面獸心的傢伙!”

另一個守衛牽制在旁側的那名男子身披晞喻仙門宗服斗篷,他掙扎著守衛的鉗制,向前弓著頭使勁往半跪在地的李明霞肩上啐道:“呔!千剎宗有何名聲!它收養的都是些什麼江湖混子、地痞流氓、仙盟叛徒……它就只配得起骯髒的名號!還能配得起什麼!何況區區一個二流仙門還敢日夜在外招搖撞騙……可不就是邪教!”

李明霞側目盯向那出言不遜的男子,眉尾犀利如鋒。

下一瞬,她便掙開了守衛的束縛,從地上一躍而起飛旋踢向那男子。

那男子連著鉗制他的守衛皆被向後堪堪踹去了幾丈遠。

“趕緊把她關到獄裡去!”記名長老忿然向一旁守衛指揮道。

梨沐澄見狀連忙邁上試靈臺向前阻止道:“等等!”

臺上臺下的目光猝而聚集到她身上。

“她沒有被查出魔氣,按理說若只是尋常爭執,無需入獄!”

記名長老眉頭深鎖地凝視向她,搖頷道:“她已違反仙盟規矩,自當先押入獄中等候發落。”

梨沐澄轉眸望向李明霞,她已被兩名守衛用縛仙繩裹成了蠶蛹,僅露出的頭部一雙炯炯眸瞳正緊緊注視著梨沐澄。

“你們先放開她!”梨沐澄堅決道,“方才我分明聽見是臺下那人先尋滋鬧事,她也只是一時心急……”

“呵,你到底是不是晞喻仙門的?”

那被鉗制住的男子目露輕蔑,譏笑道:“元大師姐可是將你的罪行一五一十地羅列在仙榜了,你怎麼還敢出來在此地胡言亂語?”

“就是啊……元門主竟然還沒有將她關禁閉……”

臺下頓時議論紛紛。

“這事兒可大了……真想不到她上次是故意配合千剎宗的……浪費了我們仙門這麼多資源……”

“勾結千剎宗,這罪行……她都該被逐出仙門了吧?”

睽睽眾目或不懷好意,或事不關已地瞟落至梨沐澄身上,幾如無數把鋒銳至綦的鉤子,從頭至腳將她渾身撕裂開不計其數的口子。

謠言詭芒足以荼毒世間所有不加防備的初芽,足以褪去一切表面的安然,顯現出那暫時而敷衍的葳蕤之下,最真實的磽薄。

梨沐澄知道晞喻仙門最嚴重的罪責便是背叛仙門。

元珊與自已決裂,她厭惡自已,甚至製造詆譭自已的謠言,傳遍仙門,就是為了將自已逐出仙門。

但她沒有錯,謠言如紙,真相總能將謠言讕語一針擊潰。

梨沐澄抿了抵唇,朝臺下高聲說道:“仙門規定,興發謠言並推波助瀾者將貶低修士等級……你們這樣以訛傳訛……若我清白無辜,你們就不怕禍及已身?”

梨沐澄看向李明霞,接著說道:“她雖來自千剎宗,但既然來到我們晞喻仙門,便是客人,我們亦當以禮相待,彰顯我仙門博雅風範,難道不是嗎?而我們這般蠻不講理地對待他派修士,豈不是在對外顯示我仙門如此小肚雞腸,糾結於恩怨不放,而全無團結仙盟的大局意識?”

臺上臺下一片啞然。

臺上退到一邊角落裡的記名長老聞此方從角落裡站出來,道:“梨小主說得對,那就把她放了吧……”

“我不同意!”.

眾人目光齊齊抬望向半空。

元珊御劍停在半空中,朝飛在身後的一女子環臂不滿道:“你說說,那地上之人犯了何錯。”

那女子結結巴巴道:“地上那名女修尋釁滋事……”

元珊又給了她一眼,她只好接著道:“梨小主維護外人,而不顧晞喻仙門的聲譽……再加上各類前科……她、她……”

元珊白她一眼,倏地收劍落至試靈臺上,環臂邁至梨沐澄面前,冷聲道:“你,清白無辜?”

她冷笑著哼道:“何不拿出你的乾坤囊讓我替你好好檢查一番——”

元珊頸項微微前傾,淬毒般的目光盯向梨沐澄,咬字道:“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千剎宗的信物……替你好好證明一番,如何?”

梨沐澄暗中握拳,往後半退一步。

只見元珊冷笑著走近她,頓在她面前朝她低語道:“你把一個假玉佩給元徹……以為就能矇混過關了?”

元珊冷笑著,漸漸笑出了聲,彷彿是一灘死水裡浮出無數根浸血的針眼,令人不寒而慄。

“別裝了……”

元珊伸手劈向梨沐澄。

梨沐澄向後避去,垂眼卻已然不見乾坤囊的蹤影。

她驚慌失措地看向元珊,卻見她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裡的乾坤囊,然後一點一點地扯開了囊口繫帶。

元珊洋洋自得地笑著,把乾坤囊口轉向地面,隨意搖著,仿如倒水般把乾坤囊中所有物品嘩啦啦豁至地面。

“哼,”元珊用靈息從地上一堆法器裡挑出了那枚雲雀白玉佩,向立在自已身後的女子側目道:“去把元門主喊來……就說我找到她勾結千剎宗的證據了。”

臺上角落裡的記名長老見此連忙又從角落裡出來,他向元珊又是作揖又是央求道:“元小主,元門主他事務繁忙……還是莫要隨意打攪……”

記名長老瞥了一眼那地上堆成山的法器,又看向元珊手裡的玉佩道:“元小主啊……這一個小法器,又怎麼能斷定梨小主就是細作呢?這……”

元珊冷冷瞅著他,咬牙切齒:“我說是,她就是。”

元珊捻著玉繩,暗光流轉的雲雀白玉佩隨著她步子,一邁一晃。

“你說……”

元珊蔑笑著看向梨沐澄,“我父親……他會相信你,還是向著我?”

她一步一頓,慢悠悠行至梨沐澄跟前,陰惻惻的眸中閃著勝利般的傲意光芒:“你,不過是個孤兒……”

身後傳來飛劍收鳴與衣襬觸地的細微聲響。

元珊轉過身,去迎接飛躍而來的元徹。

“我從不需要任何人向著我。”

梨沐澄的目光越過前方元珊的身影,越過茫茫的人海,落在遙杳的遠方:“只有你自已,渴望眾星捧月,渴望認同罷了。”

元珊身形一滯,她沒有回頭。

元徹輕摁精明穴,半闔雙眼,神情疲憊。

他掃視一圈現場,很快便明白了情況。

元徹道:“地上捆著的是千剎宗的?查出魔氣就關到獄裡,沒有就放!”

元徹看向元珊,又掃視向元珊身後的梨沐澄,眉頭深蹙:“你們又怎麼了?”

走來的元珊將雲雀白玉佩拎至開徹眼底:“父親,您一定認識這個吧?”

“上次您說她給了您假物,這次我替您搜了一番……這個,便是從她乾坤囊裡搜查出來的。”

梨沐澄穩定心神,快步走到元徹身邊,道:“難道僅憑一個玉佩,就能成為誣陷他人的證據?”

元徹環視一週,臺上臺下無數雙眼睛恍如陰暗中磷磷的鬼火,眈眈目光聚焦在高臺中央,讓他心中沉沉千均。

元徹必須做出最公允的處決。

“將梨沐澄押入孤情山思過!三年不得離開仙門!並派人將她東西都仔細檢查一遍,時刻監視!”

元徹說完,內心松舒一氣。這處決方案如此縝密無缺,應當不會有人再有異議了。

元徹看向梨沐澄,又看向那滿地堆如山的法器,全是元徹以前獎給她的。

“父親!”元珊愀然道,“勾結外宗,背叛仙門……按門規是應趕出仙門的!”

元徹暗自搖頭,忽略她,只向臺上臺下其他人高聲問道:“諸位對此處決還有何異議?”

旁邊的記名長老立馬上前道:“梨小主又非長老,有何機密向外洩露?何況梨小主年紀尚小,對待諸事心思尚且單純,多事只是無意為之。這天佩雖是千剎宗之物……也許只是之前看著標緻便當作飾品先收集起來了?”

臺上臺下皆無人再言語。

元徹讓元珊跟在身邊,御劍而去。

李明霞扯掉腳上最後一圈縛仙繩,幾乎是一蹦而起,隨後便急不可耐地跑過去一把抱住梨沐澄,聲音裡洋溢著感激與喜悅:“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啊!”

說著,李明霞捧過梨沐澄的臉:“我肯定見過你!剛才太謝謝你了!”

梨沐澄微微一笑,卻無意瞥見了那記名長老警示的眼神。

記名長老見她們還抱在一起,便走過來親自將梨沐澄與李明霞拉開了一段距離:“梨小主……”

記名長老朝梨沐澄擠眉弄眼地小聲道:“周圍那麼多人呢……你也悠著點。”

李明霞回頭便擺出劈手的動作,把記名長老唬得往後狂退數步。

“抱一下都不行,怎麼,就你乾淨?”

李明霞鬆開梨沐澄,笑容爽利:“你姓梨?就是之前來我們千剎宗的那個客人……梨沐澄?”

梨沐澄點頭,然後兩人一起走下了試靈臺:“那你就是李明霞囉?”

李明霞笑得愈發開懷:“你還記得我?”

李明霞定睛看她:“你跟他們真不一樣……他們避千剎宗如蛇蠍,視千剎宗如汙泥……可你卻不。”

梨沐澄莞爾:“其實也有我們仙門也是有很多人並不排斥千剎宗的……他們只是道聽途說,聽進了太多關於千剎宗的不好傳聞。”

李明霞頷首:“是啊……”

李明霞頓住步子望了望天:“我得回去了,在這兒耽擱太久,只怕都超時無法按時回到修場了……”

李明霞不禁捂頭,聲音乾啞哽咽:“啊……又要被蘇長老罵了啊……”

梨沐澄見她匆匆御劍離去,自已也打算先回去再說。

這次來本想逗一逗小孩兒的,誰知又觸了這般黴頭。

陰天裡冷霧溼潮潮的,梨沐澄剛捏起避水訣,便聽到有人喚自已:“梨小主……”

記名長老在她身後解釋道:“方才收到靈鶴傳來的訊息,元門主要求讓守衛將你帶到孤情山。”

孤情山上風饕雪虐,皚皚冰雪萬年不化。

茫茫寒意鋪天蓋地,梨沐澄卻感受不到冷,她的靈根為火、光和金,天生不畏寒。

只是今日的孤情山上風雪格外地滂沱,張揚鋪溢的飛雪針針砭骨。

無人踏過的雪路被她踏上了一道道腳印。

孤情山頂崖,那個每次關禁閉時她都要去的地方。

梨沐澄獨自坐在雪崖之畔,望向風雪漫漫的天空。一個人,從白晝捱到了黑夜。

師傅卻沒有來。

她想,師傅大概是真得生氣了。

梨沐澄用靈力化出一道光,覆滿全身,為自已取暖。

雪真得很大,她在想,哪裡有她真正的家。

肚子咕嚕嚕抗議著,忍著飢餒,她把雙手交疊在腦後,她枕著手,手挨著雪,雪又從天上飄來,滑落到她臉上。

她的思緒隨風飄散,緩緩睡去。

她是被溫凊如驚心動魄的哭喊聲給吵醒的。

梨沐澄扒開蓋在臉上的厚厚一層雪,她看向正在遠處東奔西喊的溫凊如:“人還沒嗝呢!你大驚小怪啥啦!”

溫凊如及其他一幫姐妹們紛紛圍過來,噓寒問暖。

溫凊如一把抱住她,哭道:“孩兒啊……只怪溫姐姐也是條不成器的菜雞……護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溫凊如把眼淚往她衣服上蹭蹭,卻蹭了一鼻子雪水,她抹了把淚,繼續哭道:“誰想過那元大師姐也不是個善茬……她造你謠就算了……還在那人多的場合揚言把你趕出仙門……”

周圍的姐妹們附和道:“是啊是啊……”

梨沐澄雙手拍拍溫清如的肩:“我好得很,而且這算什麼。她那點兒小九九,不也沒算成?”

溫凊如皺眉,又一把熊抱住梨沐澄:”你知不知道,要不是當時在場的姐妹通知了我,我都不知道你又被關禁閉了……還是三年,三年啊!”

梨沐澄渾身一僵,她唇角微抽,寬慰她,也寬慰自已道:“不會的……師傅他老人家不會真讓我在這鬼地方待三年的……應該,只是暫時不能離開仙門了。”

在溫凊如死纏爛打的強烈要求下,梨沐澄隨著眾姐妹們離開了孤情山。

下山時,她牽著姐妹們的手,心裡真得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