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
太后垂頭刺繡,一針一線間開口:“皇帝主意大了。”
貴妃最熟悉太后性子,知道太后這會兒面上雖帶著笑,心底可是氣狠了。
“皇上許久沒有新嬪妃 ,想必對沈貴人甚是新鮮,這才忘了規矩。”
太后搖頭,不贊同:“到底年輕氣盛。”
這話不好接,貴妃想著轉移話題,目光飛快轉動,最終停在手邊的糕點,拿起一塊咬下一小口。
“這栗子糕軟糯可口,香氣撲鼻,臣妾甚是喜愛。”
“聽聞沈貴人擅長廚藝,臣妾斗膽向姑母討個恩典,可否讓沈貴人每日為臣妾做上一道點心?”
“多大了,還是小饞貓樣。”
貴妃撒嬌:“姑母疼愛,臣妾便永遠能做小饞貓。”
太后失笑:“罷了,那便允了。”
倚香閣。
陸銀枝醒來,得知皇上寵幸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答應,還直接晉升成了貴人。
居然不是那兩位?
心中疑惑,卻並不苦惱。
不管先寵誰,反正自已不會是最後那個。
畢竟那麼多真金白銀進了國庫,皇上總要給陸家一點面子。
香蘭端來熱水,服侍陸銀枝洗漱。
香梅擺好早膳,轉身見有露臉的機會,兩步擠到香蘭邊上,要替陸銀枝梳頭。
“憐巧呢?”
香蘭回話:“院裡有棵樹像是枯了,憐巧姐姐去花房找人來看看。”
陸銀枝點頭:“是要看看,照顧好了來年春日開花也是盛景。”
言罷又問:“雲巧呢?”
香梅撇撇嘴:“雲巧姐姐帶我一同去拿早膳,臨走瞧見灶上溫著甜牛乳,硬是向御廚討要。”
“御廚拒了,那甜牛乳是給大公主備的,一時沒有多餘。雲巧姐姐不肯走,還想使銀子討好。”
“奴婢怕早膳涼了,小主不好入口,便先回來了。”
陸銀枝蹙眉:“涼了便涼了,倆人一同去……”
正說著,屋外傳來了雲巧歡快的聲音。
“小主,快猜猜奴婢帶了什麼回來。”
吱呀一聲,雲巧推門進屋,懷裡小心護著什麼。
“這麼高興,我猜是甜牛乳。”
“小主今日好聰明!”
陸銀枝嗔她:“你這是說我平日愚鈍了?”
雲巧將懷裡護著的甜牛乳擺好。
抬頭見香梅拿著木梳不動,上前奪過利落替陸銀枝梳好髮髻,扶她起身用膳。
“不敢不敢,外頭太冷了些,幸虧奴婢腳程快,小主快嚐嚐,還溫熱呢。”
陸銀枝點點雲巧額頭,笑罵她今日莽撞。
雲巧賠笑,伺候陸銀枝用了半碗八寶粥。
一罐甜牛乳也見了底,腹中七分飽時,陸銀枝示意雲巧喚人撤了餐食。
飯不能吃飽,人不能縱容。
吃飽了人就容易放鬆睏倦,人縱容不管就會得寸進尺,這兩樣都會讓自已陷入危險之中。
陸銀枝很少違背自已的原則,除非遇到特別喜愛的,比如碧螺春和甜牛乳。
“奴婢剛剛回來,外頭雪漸小了,這會估摸著要停,小主可出去走走?”
憐巧也回來了,一進屋就湊近炭盆取暖。
香蘭聞言開啟門一看:“呀,真停了。”
陸銀枝有些意動,但她格外怕冷。
前幾日一直下著雪,陰雲密佈,寒風陣陣。
因著太后、皇后身子都不好,新帝繼位後改了規矩—免了嬪及以上位份妃子的每日請安,只需每月十六前去拜見。至於嬪位以下的妃嬪,若無召見,不得叨擾主子們。(ps:宮中只有皇帝,太后,皇后三位正經主子)
故入宮這幾日,陸銀枝過的十分清閒愜意。
不是整日窩在屋裡看話本子,就是泡上一壺碧螺春,就著糕點於廊下賞雪。
猶豫片刻,陸銀枝還是決定出去走走。
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文臣武將的戰場在朝堂邊疆,她以後的戰場就在這宮中,熟悉環境才方便算計謀劃。
陸銀枝只點了香蘭跟著。
雲巧沒多問,帶著香荷整理庫房。
上頭大人物賞完了,順嬪和柔嬪也送了些東西來,不是很貴重,但也要查驗收好。
陸銀枝位份低,怕衝撞高位貴人,只在安福宮附近走了走。
安福宮東邊是壽康宮,太后喜靜,宮人們小心翼翼,不敢生出大聲響。
西邊挨的安順宮,無人居住。
北邊坐落著供遊玩的園子千秀園,裡頭圈了三處好風景——錦鯉池、藕雲亭與紫竹林。
行走間,天又悠悠飄下雪來,香蘭引著陸銀枝前往藕雲亭歇腳。
近了才發現,亭子裡已經有人。
陸銀枝想走,不巧那人隨行的宮女看見她們,嬌聲詢問:“何人?”
陸銀枝只好停下。
香蘭認識這個宮女,沈貴人一夜翻身,誰不曉得她的婢女呢?何況兩人曾共侍一主,於是香蘭笑著回話。
“紅蕊姐姐好,我家小主靜常在遊園路過,本欲入亭避雪,碰巧沈貴人在,不好打攪……”
紅蕊不耐打斷:“既知是沈貴人,為何不引著靜常在上前行禮?”
“靜常在初入宮不知規矩,香蘭你也不知?好歹伺候過貴妃,怎麼還是這般蠢笨?”
“怪不得貴妃不留你,想來是沒規矩慣了,不討主子喜歡。”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紅蕊可不管這些。
她急著在小主面前表忠心,正愁沒機會,香蘭送上門來,她才不會放過。
紅蕊態度不佳,香蘭也沒了好臉:“紅蕊姐姐好沒道理,明明你也被遣了出來,怎麼只抓著我說不守規矩?”
“往日共侍貴妃屬你偷懶最多,殿裡的杯啊盞啊哪個經過你手沒摔上幾隻?”
“我,我那陣子是身子不爽利,頭暈眼昏的,做事難免磕碰了些。”說起從前,紅蕊底氣不足,聲音越來越小,言語間不覺氣焰低了幾分。
“哼,我瞧姐姐近來又犯了老毛病,我家小主雖然只是常在,侍寢後也是要晉位的。”
她家小主侍寢晉位後與沈貴人同一品級,不同的是她家小主帶了封號,自然是比沈貴人更尊貴些的。
陸銀枝也是這麼想的,故而她縱著兩個宮女鬥嘴,沒打算自降身份與宮女爭辯。
沈貴人若是個有腦子的,今日便不會與她為難,那紅蕊這般,就是自作聰明瞭。
見陸銀枝沒有制止的意思,香蘭乘勝追擊:“紅蕊姐姐還是抓緊去太醫院,找個小醫士開上幾服藥,把身子治好了去,免得伺候一位主子被厭一次。”
這話戳到直擊痛處,紅蕊失了幾分理智,尖聲道:“如今靜常在到底沒有侍寢,區區常在難道還要越過沈貴人去?宮中尊卑分明,恕奴婢僭越,還請靜常在給沈貴人行禮!”
陸銀枝沒有動。
紅蕊竟要來拉扯她!
陸銀枝覺得可笑,也真笑了出來。
她笑紅蕊的愚蠢,笑她背後終於起身的沈貴人。
輕輕的一聲笑,在寂靜雪天裡顯得格外招眼。
對上陸銀枝含笑的眸子,沈芳意有些心虛。
方才被貴妃打壓一番,沈芳意尋了個地方平靜情緒,也想著尋個時機需找回面子。
她覺得自已比那些個常在、答應高貴,所以任由紅蕊替自已說話為難靜常在。
不料紅蕊真如貴妃所言,實在膚淺張狂,愚昧無知。
她是想借著靜貴人向她行禮立威,在後宮擺出不好欺負的樣子,可她也知道初初承寵不宜過於招搖。
眼看紅蕊越發言行無狀,終於坐不住上前扇了她一巴掌。
“夠了!你這是做什麼?”
“小主!按規矩靜常在應當給您行禮啊!”
沈芳意語氣加重:“按規矩你也要給靜常在行禮,你的規矩呢?”
沈芳意指向亭外空地:“跪下,半個時辰後方可起來。”
紅蕊咬唇,美目圓瞪。
她心中氣憤,可面上不敢顯露,終究老老實實跪下了。
“你多次衝撞主子,梨蕊軒留不得這樣的人,我會向貴妃娘娘稟明換人伺候,屆時你便回內務府吧。”
紅蕊震驚抬頭,她可是在幫小主啊!
沈芳意卻不看她,上前熟絡的握住陸銀枝雙手:“讓妹妹見笑,我性子綿軟,管不好下頭奴才。”
“今日貴妃娘娘指點了我,以後再不會縱容奴才張狂。”
說完,親自拿起角落的油紙傘送到香蘭手中:“雪大了,這把傘贈予妹妹。”
“今日枯塘雪落,讓我思念家鄉,此番盛景,便不邀妹妹同賞了。”
陸銀枝挑眉,溫和道:“本來此想避一避風雪,見有人便不欲打擾,這才未曾上前給姐姐行禮,姐姐莫怪。”
話落,陸銀枝矮身行了一禮。
“天寒地凍,姐姐且看著時辰,妹妹先回宮了。”
陸銀枝轉身,香蘭連忙撐開傘,兩人踏雪返程。
待人影不見,沈芳意昂首看向紅蕊:“起來吧,扶我回宮。”
紅蕊垂頭應是,扶穩了她。
沈芳意覺得這招打一棒子給一個甜棗她用得很好,殊不知紅蕊目光似淬了毒,恨不得化為利刃活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