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眾人對張志誠的討伐,汪阿姨才忍不住抱著孫女站了出來,她淚眼婆娑的看著樓觀魚,抱著已經苦累睡著的小孫女,愧疚的朝樓觀魚鞠了一躬。

樓觀魚看著一臉風霜的老人,以及她懷裡瘦弱的孩子,終究是於心不忍,上前把老人家給扶了起來。

汪阿姨似乎一夜之間就蒼老了許多,她抱著孫女,聲音哽咽的開口。

“小魚房東,真是對不住了,我這兒子啊,他是鑽進牛角尖出不來了,你看在他剛剛失去妻兒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過他這一次吧。”

樓觀魚嘆氣:“阿姨,不是我不肯放過他,而是您看,是他不肯放過自已。”

汪阿姨聞聲朝身後的兒子看過去,只見兒子依舊惡狠狠的盯著樓觀魚,聽到樓觀魚的話,他嗤之以鼻。

“假惺惺,不管你怎麼狡辯,我老婆孩子,都是因為你那個破帳篷才死的,你以為現在世道亂,我就不能……”

“啪!”又是一聲響亮的巴掌,這一次,是汪阿姨親自扇的。

她一臉失望的看著自已的兒子,似乎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已的兒子,居然是這樣偏執自私又懦弱的人。

張志誠也是滿臉震驚的看著自已的老母親,大概他也沒想到,汪阿姨會打自已,他眼中的哀痛跟憤怒在那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連你也打我!連你也跟他站在一邊,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啊!你怎麼可以打我,媽!媽!媽!!!”

張志誠一聲又一聲的媽,憤怒咆哮讓他臉型都扭曲了起來,被人摁在地上,宛如一隻困獸,看得汪阿姨心痛如刀絞,她忍不住捂住了自已的心口,深呼吸了幾口氣,才覺得胸口的悶痛減輕了一些。

看著悲憤的兒子,汪阿姨緩緩開口:“志誠啊,這裡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失去的孩子,我也失去了我的兒媳,還有小孫子,我從他剛出生就抱在懷裡的親孫子啊,我一點一點的把他帶到這麼大,從只能吃奶,到會爬會跑,會喊我奶奶,我整整疼了四年的孫子啊,就這麼在我眼皮子底下沒了,難道我就不會難過嗎?”

相比於張志誠的咆哮,汪阿姨娓娓道來的敘述,卻更能讓人牽動心絃,在場不少人都因為昨晚的地震失去了自已的親人,那些朝夕相處的親人,就這麼一瞬間的功夫,人就沒了,汪阿姨說的沒有錯,這裡不是隻有張志誠一個人失去孩子,也有孩子失去了父母,夫妻失去了另一半,可以說在場的人,比張志誠還慘的人大有人在。

然而這些人卻沒有把自已的憤怒發洩到其他人身上,而張志誠把妻兒慘死的原因歸類到樓觀魚的帳篷上,這理由讓眾人覺得可笑的同時,又覺得張志誠這個人是真的壞到沒救了。

“志誠,向小魚房東道歉。”

“媽!我不道歉,分明是他的錯,憑什麼要讓我道歉?”

“哼,憑什麼,憑你是個廢物,明明是你自已沒能力救下自已的妻兒,卻妄圖透過顛倒是非黑白,把自已無能的鍋甩到別人頭上去,你爸走的早,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大,難道這就是我教給你的道理嗎?咱們做人要講良心的,小魚房東在給你帳篷之前,知道地震會把地面撕開一道口子嗎?知道那口子正好就在你媳婦的帳篷旁邊嗎?”

張志誠被母親的話問得啞口無言。

汪阿姨繼續道:“小孩都知道的道理,你個大人難道會不明白?你就是太明白了,才想要逃避現實,志誠,麗麗跟孩子的死不怪任何人,這一切都是天災,天災你懂嗎?是人力不能與之抗衡的災難,你要是再繼續胡攪蠻纏,鑽牛角尖的話,那麼,咱們走吧,走得遠遠的,別禍害人家小魚房東了。”

聽到汪阿姨說要離開,張志誠立刻開始激烈反抗,叫囂著他不走。

“我不走,憑什麼要我們走,我們當初可是簽了合同的,他有什麼資格趕我們離開?哈,當初場面話說的這麼漂亮,現在看到我們家都這麼慘了,他居然還想把我們趕走,你個黑心腸的,我就不走,你憑什麼趕人?”

“就憑你剛才蓄意傷人,你說你會不會把一個企圖殺死自已的兇手留在自已的身邊?”時至寒看向張志誠的眼神,犀利又尖銳,張志誠一時之間竟然被他眼神裡的冷意給震住了,嘴巴張大了,卻說不出一句辯駁的話語。

時至寒嘴角一抽,諷刺道:“你該感謝現在是特殊時期,要是放在從前,你方才的行為,也是要被拉去判刑的。”

張志誠臉色一白,汪阿姨也是一樣,她被時至寒嘴裡的判刑給嚇到了,淚眼婆娑的抱著孩子同樓觀魚求情,希望能讓樓觀魚看在他們自願離開的份上,不要計較剛才張志誠的行為。

樓觀魚緊抿著唇,他看向替他出頭的時至寒,講真,他也不是那麼想把汪阿姨往外趕的,她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嬰兒呢,祖孫兩個去到了外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但要把兩人留下來的話,張志誠肯定也會跟著留下來。

所以他只是思索了一會兒,就決定讓他們一家三口離開這裡,但不是現在,總得讓汪阿姨回家收拾點能用得上的東西。

張志誠一直不說話,他心裡現在是一片茫然,老婆死了,大兒子也死了,他想要給兩個人討回一個公道罷了,但好像道理並不是站在他這一邊的,被親媽這麼一通數落之後,張志誠迷茫了。

他不知道自已現在活著還能做些什麼,當悲痛跟憤怒的情緒下去一些後,又聽到親媽說要帶著他跟小女兒一起離開這裡,張志誠整個人都像是陷入了一團迷霧裡面,找不到方向,也不敢再輕易動彈。

他整個人放鬆下來以後,喃喃問著汪阿姨:“那我該怎麼辦?我老婆死了,我兒子死了,你們都說不怪他,不怪他,那我該怪誰?”

是啊,他該怪誰?

張志誠似乎想沒想到自已還能怪誰,最終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哭得很大聲,汪阿姨終究是沒有忍住,走過去摟住兒子的腦袋,讓他能埋進自已的懷裡放聲痛哭。

她手上還抱著孫女,抽出了另一隻手去輕輕拍著兒子的後背,邊拍,她也邊落下淚來。

汪阿姨早年喪夫,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了,看他娶妻生子,哪知道一場大災來臨,讓他們的家再次陷入破碎當中。

周圍的人被母子倆的哭聲感染,也跟著一起哭,一時間,周圍都是此起彼伏的聲音,不管是失去了親人的,還是全家都活下來的,在同一個時刻,感受到了人生的無奈與悲涼。

但現實不允許他們悲傷太久,當太陽昇到正中間的時候,所有人都感到腹中飢腸轆轆,然而那一場地震把什麼東西給吞噬了,他們只能勉強找回一口鍋,跟一桶用了一半的水。

董健拎著那口只剩一半鍋底的鐵鍋,頓覺有些頭疼。

“鍋倒是有了,但是這個鍋底嘛……勉強能燒點水,但是這也太少了,都不夠一人一口的。”

好在大家經歷了之前的旱災,對於食物異常重視,那些從樓裡冒死拿出來的食物,大家或多或少都在自已的口袋裡塞了一點吃的,一時半會是餓不著,但這點吃的東西可不夠他們吃幾天的,最多就兩天,他們僅存的這點食物就會被吃光,而救援隊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來發放救援物資呢。

說曹操,曹操到,就在眾人愁眉不展的時候,遠處竟然駛來了一艘快艇,快艇上站著的那個男人,不是許班長又是誰?

“嚯,你們都還好嗎?”

遠遠的,許班長就開始給大家打招呼,在看到樓裡這些人的人數減少了這麼多以後,心下一緊,待他把船開到他們跟前了,那僅剩的三個士兵忍不住紅著眼眶上前,哽咽著告訴他,有一個戰士在昨晚地震的時候沒了。

“沒了?怎麼沒的?”許班長不可置信的看著三人,只見他們的手指指向了身後的山坡,哦,此時已經不能叫做山坡了,因為曾經的山坡,已經夷為平地,許班長此時才注意到,離開時還有一個小小的山包,現在那山包不僅不見了,周圍的平地似乎也變得崎嶇了一些,腳踩在地上,甚至都還是軟的。

他震驚的同那三人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待他搞清楚一切的時候,整個人嘴巴張大的都合不攏了。

“這……這就沒了?”

“嗯,沒了,昨晚也不知道裂開了多大一道口子,地動山搖的,等結束的時候,就這樣了,山坡沒了,好多人也沒了,掉下去根本來不及救,沒多久那口子就合攏了,我們根本沒辦法把人拉出來。”

許班長活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震驚之餘,心裡也是覺得一陣後怕。

他們昨晚救援的地方倒沒有這邊這麼嚴重,地裂的事情也有,但沒有這邊這麼嚴重,死傷不如這邊多。

許班長懷著沉重的心情走上了岸,那邊已經有災民看到他過來,紛紛跑過來,問他能不能幫幫他們。

“行行好,幫幫我們吧,我老公還埋在底下呢。”

“我媽也被埋進去了,我怎麼挖都挖不到。”

“有吃的嗎?我好餓呀。”

聽著大家七嘴八舌的敘述自已的要求,看著那一雙手黝黑沾滿泥土的手,有的甚至指甲都劈叉了,鮮血淋漓,但那人似乎不覺得痛,只央求自已去幫他把他家人給挖出來。

許班長一個一米八的壯漢,此時只覺得心累無比,他沒有搭理那些要他幫忙挖人的,而是避重就輕,說自已帶了點應急物資過來,讓他們過去排隊領取,隻字未提救援的事情。

其實不是許班長心狠不肯救人,而是眼前的這一片平底,他要怎麼去救?單靠人力去挖,就算挖到了,人也肯定沒了,要是那些水都退掉倒還好,他們還能開挖掘機來幫忙,現在水深十幾米高,什麼挖掘機能開過來呢?

看到許班長規避自已的問題,眾人心裡也明白了些什麼,但明白歸明白,就這樣讓他們放棄,他們也做不到,這些人只能沉默著問許班長要來了鐵鍬,這些東西也是為了給他們挖東西用的,此刻被他們拿來挖自家的親人去了。

許班長帶來的東西不多,樓觀魚帶著一棟樓剩下的人去排隊,每人領取到一個小包,包裡是一塊小小的毯子,是用來保溫用的,裡面還有一罐八寶粥,一袋淨水片,一個口哨,一塊壓縮餅乾,水是沒有的,倒是有一片消炎藥,大概是給人吊命用的。

樓觀魚把裡面的毯子拿出來,披在了自已身上,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做法,毯子雖然薄,但很保溫,披上以後大家就覺得沒有那麼冷了。

董健已經帶著兒子跟林漾他們這些年輕人,在周圍撿了一些半乾的柴火,柴火的水分太多,不太好燒,大家就去撿一些廢紙皮回來,只要不是溼透的那種,都一股腦的弄來給董健升火。

隨著火苗成功燃起,黑煙也嫋嫋升起來,撿來的木頭依舊放在旁邊圍著,烤乾水分就能直接用了。

樓觀魚把那口缺了一半底的鍋簡單沖洗一下,倒了一點水進去,架在火堆上燒著,其他人則圍在周圍取暖。

第一口熱水大家預設給了汪阿姨,汪阿姨懷裡的小嬰兒已經餓了快一天一夜,那熱水被裝在一個小杯子裡,裡面放了一些壓縮餅乾的碎屑,現在也找不到奶粉,只希望這些碎屑,能讓孩子填飽肚子,至於嬰兒能不能吃壓縮餅乾,吃了會不會腸胃不適,那就不是他們該考慮的事情了,眼下是先活著再想其他的。

也許是那點碎屑起了作用,稀薄的糊糊一進嘴,孩子立刻無師自通的開始吃了起來,汪阿姨見孫女願意喝也覺得非常欣慰,能吃就好,能吃,就不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