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中暖意融融,一個宮女忙著朝擺放了香料的金爐裡新增炭火,另兩人則拿著一件雲錦宮裝在其上小心烘香。

嫻貴妃懶懶靠在軟榻上,秋水般清澈眼眸欣賞著手上的翡翠手串,時間一長,也是覺得無趣。

今日老皇帝去了皇后宮裡,她便只隨意插了兩隻金釵,略施粉黛的嬌顏顯著三分媚態,紅唇輕啟開口卻是嬌氣十足。

“哎,劉貴全那個傢伙怎麼還沒回來?”

跪在軟榻旁的宮女金枝笑答:“好娘娘,劉公公過午才出宮,不過兩個時辰,這會兒興許剛到宮門呢。”

“真是好沒意思。”嫻貴妃隨手丟開手串,下巴搭在軟枕上,一張秀麗容顏嬌俏慵懶:“你們,衣裳抬高些。也不知道老皇帝是不是鼻子不好,總愛聞那麼重的香,俗氣死了。”

兩個宮女應了聲是,把衣服舉的離金爐高了些,對嫻貴妃抱怨皇帝的話彷彿沒聽見似的。

這個貴妃娘娘入宮當貴人時就嬌嬌俏俏的,皇帝來了一回就被勾了魂。

有時入夜在外間等著喊水的宮女還聽見過房內的聲響。

貴妃娘娘喊著“爹爹不要啦”,皇帝的動靜就更大了。

第二日便是流水般的賞賜送過來。

天擦黑時,劉貴全終於在嫻貴妃晚膳後緊趕慢趕回到了承乾宮。

嫻貴妃見劉貴全回來,任由宮女仔細為她淨手,抬起眼皮子覷他。

“你還知道回來呢?怎麼不死外頭了?”

“哎喲,娘娘莫氣,奴才知錯了,下次必定親自抽爛馬兒的屁股飛回娘娘身邊。”劉貴全笑著討饒,還在自已臉上不輕不重扇了兩下。

“你少耍貧嘴,娘娘交代你的事辦的如何了?還不快快回稟。”金枝用棉布一粒粒擦拭盤子裡沾著水的冬棗,嗔著劉貴全。

劉貴全趕緊把沈家的事一字不落的說了一遍。

嫻貴妃回到榻上,輕笑出聲:“本宮的好三妹啊,讓本宮怎麼說才好呢?真是蠻力有餘,聰明不足。”

“娘娘不生氣嗎?”劉貴全問。

“生氣?本宮為何要生氣?”嫻貴妃懶懶取一顆棗送到嘴邊,像想到什麼好笑的事,又掩了掩唇,“之前她猜到本宮要對她不利,像個小老鼠一樣躲在外頭,連家都不敢回。現在她敢對本宮甩臉子,無非是有大伯父給她撐腰罷了。哎,這些長在象牙塔裡的小姑娘,離了爹孃真是活都艱難。既然小老鼠不在陰溝裡盯著了,城北的人趕緊都轉移到城外莊子上去吧。”

“是,娘娘。”劉貴全點頭應著,又道:“用不上的那些倒是挪動方便,只是有兩個入了貴人眼的,也很是得用,這次抓人的事兒也出了力,現在把人挪走,恐怕又要生出是非。”

咬了口冬棗,清甜香脆,嫻貴妃又吃了一口,才道:“不方便的就暫時不動了,記得加派人手看著,回頭別出了岔子。”

“娘娘放心,咱們的人可都是被嚴嚴實實捏在手裡的,輕易不會出事。”

“嗯,對了,你還沒說本宮的好三妹現在如何了,動手的時候順利嗎?”

“嗐,奴才正要和娘娘說這事呢。您還說三小姐聰明,奴才看她簡直蠢笨如豬,三夫人不知使了什麼法子,武安侯一家子都回去了,偏她自已還要往假山跑。咱們的人抓到三小姐後,因著天色已晚不方便帶人出府,就把人關在沈家假山後的廢棄地窖裡了。不過娘娘放心,那是拿來暈馬的蒙汗藥,任是頭牛中了招,沒個兩三日都醒不過來,必不會鬧出什麼動靜的。”

聽到提及三夫人,嫻貴妃丟掉手中冬棗,神色懨懨地趴下,美麗的臉上盡顯譏誚與嘲諷。

為了兒子的前程,劉綺茗當然會使勁兒了。

嫻貴妃都快忘了,曾幾何時她還會渴望母親的關懷與愛,是什麼時候她再不相信親人的?

或許是她為了拉住在池子邊玩水的弟弟,反而自已不慎落水後被母親責罵冬日?

又或許是因著弟弟想要捕蟬,自已爬上樹險些跌斷腿不被醫治的炎夏?

還是弟弟未出生前就存在的,那些忍飢挨餓飢寒交迫的日日夜夜?

算了,反正也不記得了。

她在侯府的記憶,只剩下了對大伯一家和諧美滿的嫉妒。

其實阿羽並非一定要入宮,可想到那一房人在她的傷心地其樂融融,她就忍不住想使壞。

小笨蛋阿兮也不是一定要死,看,大伯父送信來宮裡了,自已不就鬆鬆手沒立刻取她小命了嗎?

嫻貴妃忍不住嘆息:“果然吶,本宮還是心太善了......”

果然吶,比起直接殺了笨蛋阿兮,還是看著大伯父一家倉皇奔忙更有趣呢......

“侯府那頭暫且不去管他們,劉貴全,你趁著小老鼠不再亂竄,趕緊安排好城北的事。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去侯府傳話,就說本宮不喜歡痴人說夢的提議。”

......

邱許翎氣悶了一下午。

文爭臺上贏了第一場後,他回頭去人群中找緋兮的身影,只見她原本的座位空空如也,只小喬小羅兩個丫鬟躲在人後偷偷吃著不知誰給的糕點。

將硯臺換成紅纓馬鞭他開始滿園子尋人,誰料身邊總跟著個蘇婉兒嘰嘰喳喳不停說著首飾衣裳脂粉香膏,逼得他不得不逃出沈家。

在南城轉了一圈,看到夕陽西斜,他想起馬兒還在沈家沒有牽走,又想回去或許還能碰到傅阿兮那個臭丫頭,便飛快去了沈家。

冬日宴已然結束,沈家正廳裡丫鬟小廝們忙著收拾桌椅碗碟,主人家是一個不見。

邱許翎猜想武安侯府一家人或許已經離開,隨手抓了個小廝讓人帶他去馬廄牽馬,就聽見有個丫鬟正和一個馬伕在矮房外低低說著什麼,好像什麼三小姐什麼花園假山。

他低落的一顆心瞬間燃起了火苗,迅速往假山方向而去。

他步子快,偶有小雪堆從樹枝掉落下,看似要砸中他的肩頭,卻因著人影離去過快,只能哀慼戚落到青石板上。

假山那頭凌亂的腳印早已被人清掃乾淨,邱許翎過去自然一無所獲。

看著幾乎兩層樓高的假山群錯落佇立,宛如戍守冬雪的衛士,他又不死心。

想著若是傅阿兮還在哪個假山洞裡偷吃東西呢?

她從小易病,油膩寒涼的東西侯夫人都不許她入口。她嘴饞時,總會在無人的地方躲著偷吃,不知被自已抓住了多少回。

邱許翎咬咬牙,決定挨個假山洞去尋找。

他身手敏捷地爬上第一個假山洞,洞內陰暗潮溼,只有幾縷微弱的光線透進來,卻不見緋兮的身影。

他不死心,又接著爬上第二個、第三個假山洞……

隨著尋找的深入,邱許翎的心情越發低迷,一種酸酸脹脹的感覺不斷從心口溢位,衝上鼻尖。

是了,是了,自已離京一年,就連給她的及笄禮從北境送回來時都遲了兩天,他又憑什麼認為她還和從前一樣?

自回了京都,她再沒約自已出去遊玩,也再沒有纏著自已對拳,甚至冬日宴都不再同自已咬耳朵了......

她許是有了中意之人,憂心那人會產生誤會......

思及此,邱許翎心中如被重石壓著般難受,就連呼吸都窒了窒,彷彿冬日裡被烏雲遮蔽的天空,再不見往日明亮的光。

當他走到一個低矮的假山洞時,忍不住對著黑漆漆的洞裡大喊一聲:“傅阿兮!”

假山洞通著另一頭,連回蕩的聲音都沒有。

邱許翎愣愣站著,鼻尖酸的厲害,他回想起今日種種,感覺生命裡十分重要的東西正在悄然流逝,他伸手去抓,卻只抓個空。

黑暗的恐懼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一滴清淚劃過臉頰黑痣,他只覺渾身力氣都被抽乾,像個被遺棄的孩子滑靠著假山壁坐下。

一低頭,通紅的眼眶驟然迸射出奪目的光彩。

假山洞旁雪厚成了堆,潔白晶亮的雪堆上,幾根不起眼的水紅絲絨正調皮的跳動著尾巴。

那鮮嫩的顏色,與今日阿兮袖口的水貂毛色一般無二。

他屏息撿起那幾根粉絲,難以言喻的欣喜瞬間將陰暗衝的支離破碎。

他用力擦了擦眼角,發現這個假山洞的地面上有一些被細雪覆蓋住的踩踏痕跡,似乎有人從這裡經過。

邱許翎順著痕跡一路仔細尋找,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假山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