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正堂,氣氛就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倆男人黑著臉坐在主位,桌上的茶水彷彿成了他們緩解尷尬的道具,一杯接一杯地續著,偏還要顧著體面,時不時點頭假笑,又喝茶掩蓋情緒。
緋羽站在侯夫人身後擰著帕子,不時伸長脖子朝門口張望。
屋外護院小廝丫鬟齊齊規整一排,個個垂頭喪氣,彷彿霜打的茄子。
不知哪些沒有南飛的鳥兒嘰嘰喳喳站在廊下,那交頭接耳的樣子,似翹首盼著屋內的好戲。
緋兮同邱許翎換好衣裳進屋,互相“哼”了一聲,宛如兩隻鬥氣的小公雞,熟練地跪在了正廳的蒲團上。
“老祖宗說身子不適,孩子們這些打打鬧鬧的小事她就不來了,還望賢表兄海涵。”待一切到位,侯夫人落落大方的向主位上人行了一禮。
侯夫人沈依落乃是當今太后母家的侄孫女,郡主之位,與皇家人自是表親,再加之她自小在宮中長大,與賢王也是相熟,無外人時都會喚一聲表兄。
緋羽站在侯夫人身後也跟著屈了屈膝,目光卻一直落在跪在地上的緋兮身上。
瞧她披著厚重的毛領披風還忍不住瑟縮著肩頭,雪白的毛領襯得她臉色都有些發白。
緋羽轉頭就衝身邊的小玉低聲道:“去再添上兩個火盆,離門口近些。”
小玉輕聲應是,悄悄退出正廳。
“阿許頑劣,又給表妹和表妹夫添麻煩了。”看著跪在堂下垂首不知在想什麼的兒子,賢王就恨不得上去給他一腳。
剛打勝仗回來就和小姑娘動手,方才聽侯夫人的說法,那是將小姑娘當蠻夷來打了。
出息!
皇帝還未封賞就鬧的雞飛狗跳,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大表兄說的是哪裡話?我家這皮猴自小同阿許打打鬧鬧,那是孩子們情誼深厚。”侯夫人衝賢王笑了笑,又看向跪在蒲團上的閨女:“你也是,阿許來到家裡,那是貴客,貴客打你幾下怎麼了?你有什麼受不得,現在瞧瞧,你不但在自已院子對錶兄動手,還將人家帶來的人一統打了,你還有沒有點女孩子的樣?趕緊的,給你表兄道歉。”
要說這侯夫人,就是懂說話的。
這不,話剛說到一半,賢王就不自覺在大冬天流下了冷汗。
“阿孃,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和阿許動手,以後女兒定會痛改前非,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緋兮抽了抽鼻子,說話聲音嬌嬌軟軟,因著在寒風裡打了一架,此時一張小臉蒼白,好似一陣風來就能將她吹倒。
哎喲,這是多讓人心疼的小嬌嬌哦。
“你自是能打我的,但必須保證以後再不會偷我褲頭掛樹上了。”邱許翎偏頭看她,跪在一旁強調。
眼下一屋子都是自家人,必不可能有人傳出去閒話,他若不將這話說清楚,但凡以後再有這些事情出來,就怕有心人會將此事外揚收不了場。
陛下最是看重皇家威嚴,屆時以不尊皇室為由降罪下來,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可邱許翎是個嘴笨的,心中想十分,嘴裡連二三都說不出來。
這話落進緋兮耳裡,簡直與告狀無異。
她癟了癟嘴,垂頭低低答道:“是,阿許說的是,以後我再也不敢了,你儘管打罵我就好。”
倒襯得邱許翎得理不饒人了。
邱許翎耳朵剛進了半句話就開始點頭:“嗯嗯,你知道錯了就......”
不對,這後半句話是怎麼回事?
電光火石間,坐在主位的賢王一個箭步上前扶起緋兮,轉頭就給了邱許翎一腳。
“欺人太甚,你簡直欺人太甚!你阿孃去的早,竟是我這個爹沒把你教好,才養的你這般不知所謂!看我今天不把你打死在這裡,我就不是你老子!”
侯夫人趕緊上前將緋兮拉進懷裡,不住撫摸著她的後背,不滿道:“大表兄可小聲些吧,都嚇著孩子了。”
傅落雪端起茶杯老神在在搖頭晃腦:“是呀,就算打不死,您也是生生老子不是?”
從小到大,緋兮和邱許翎隔三差五總要來這麼一出。傅落雪沒想到,孩子大了大了,王爺竟也學會玩心眼子了。
若他一如既往據理力爭,傅落雪定是要補上七八十刀才罷手。
緋兮從侯夫人懷裡探出個小臉,就見邱許翎歪在蒲團旁邊,也不知是不是被踹狠了,低著頭不說話,也不再爭辯。
她趕忙過去將人扶起,不悅地蹙起眉頭:“王爺怎麼能打孩子呢?打罵能讓人懂事?我阿爹阿孃從未動過大哥一根指頭,大哥偏生的松柏之姿,無人不讚,您是該好好反省反省了。”
說著她又看向邱許翎:“沒踹疼你吧?”
這王爺真是的,怎麼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阿許呢?
揹著人打不行?
要是自已這會兒不出頭,非得把老太太鬧過來不可。
但凡老太太來了,她可就沒好果子吃了。
賢王做出驚愕的表情指著自已鼻子:“阿兮,本王可是在為你出頭啊。”
不對,剛才還面色蒼白的小姑娘,是怎麼健步如飛衝到自家兒子跟前的?
賢王麻了,感覺整個屋子裡就他一個小丑。
“王爺您大人大量,快莫再說了,再說下去,阿許心都要碎了。”
緋羽聞言忍不住拿出帕子掩嘴偷笑,驕矜的少女眉眼彎彎,看向自家妹妹的眼神滿是寵溺。
臭丫頭,看她剛才小臉蒼白,可把她嚇壞了,原是演給賢王看的。
侯夫人回頭看了緋羽一眼,她連忙收斂笑容。
卻見阿孃眼裡是笑吟吟的嗔怪。
嗯,是該她出場收住鬧劇了。
“世子赤忱之心,不過是怕阿兮年幼無知惹出禍來,王爺仁慈疼愛小輩,見不得咱們受委屈,侯府上下對王爺的厚愛感激不盡。”
“是呀表兄,你快莫生氣了,阿兮年幼心疼兄長,這才頂撞了表兄,改日我定親自帶她登門賠罪。”
要賠罪還得改日?
賢王終於明白過來,這一遭他又是輸了。
鬥智鬥勇十餘年,他怎麼回回都鬥不過這一家子呢?
不過還好,這回他改變策略,親自下場教子,只被那素日混不吝的表妹夫刺一句。想從前,他可是要被懟上小半個時辰的。
好歹也是一種進步。
想通了的賢王頓時神清氣爽,看著老神在在的表妹夫也順眼了兩分。
“都是好孩子,哪值得那般興師動眾?”賢王順著竿下,笑呵呵道:“好了,阿兮身子也不好,今天天寒還鬧了這麼一通,可別受涼了才好,本王這就帶著這小兔崽子回府了。”
眾人看著賢王領著邱許翎大步流星離開,飄忽的腳下都生了風。
“夫人,王爺在高興些什麼?”傅落雪把臉湊向沈依落,滿臉都是求知的單純。
“大概是今兒這出戏他滿意極了吧。”
侯夫人笑答,轉頭冷臉看向緋兮。
賢王當然滿意,還滿意極了。
他甩著膀子走在前頭,感覺寒風吹在臉上都異常清爽。
十幾年來頭一遭,他原本要丟十分的臉面,硬生生被撿回了八分。
一會兒回去他非要喝上兩罈子酒慶祝慶祝。
“阿兮是個好的,別看你們打打鬧鬧,到底是從小到大的情誼。看見沒?老子踹你那一腳,可把小姑娘急壞了,你也別再計較,丟些臉面不算什麼。”
邱許翎亦步亦趨跟著,笑應了一句:“阿兮當然好了。”
就是手勁兒太大。
“嗯,褲頭的事你也別管了,明日老子進宮去幫你們把這事平了。”
“可別,我還有這回的軍功頂著,老爹你有什麼?一把年紀去皇爺爺跟前哭?”出了侯府,邱許翎又成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你個臭小子,看腳!”
父子二人一番打鬧,賢王攬住兒子賊兮兮道:“阿兮多好的姑娘,嬌滴滴的可人疼,前幾日我還聽表妹說她身子弱不方便議親,不如你娶回家來吧?”
邱許翎面色古怪看著老爹:“嬌滴滴?你確定說的是阿兮不是緋羽?老爹,你眼睛和嘴肯定有一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