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和,好久不見。”鄭末語氣溫和,風度翩翩地走過來。他換了一身高貴的行頭,乾淨又華麗,還不失實用主義,對比之下,鄭燮穿得像個逃難的人。

“哇,美啊!差點認不出你啦!”鄭燮說,他勉強擠出了一個喜悅的微笑,偶遇鄭末,恐怕是一件不驚喜的事。

“這麼久不見,你過得可好?”鄭末問。

“一般般吧,經歷了很多大起大落的事,總體來講還不錯。”鄭燮回答。

這時候,幾位顧客走了過來,他們對著鄭末指指點點。

“鄭老弟,你怎麼還在這裡,我們等著驗貨呢,你倒是快點帶我們去啊!”

“就是啊,你再不積極一點,小心我們投訴任老闆,讓他收拾你!”

鄭末先看了自以為是的顧客一眼,說:“請各位多等一小會,這位是我好久不見的兄弟。子和,麻煩你去二樓第三間房等候我一下,我等會再來找你。”

鄭燮點頭回應。

鄭末無奈地笑了笑,又小聲地說:“真是一群沒禮貌的客人。”

說完,鄭末就領著顧客們去驗收貨品了。

鄭燮注意到,鄭末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不像身為“許末”時的畏畏縮縮,也不像初到臨淄時候的那種自命不凡。

看起來鄭末在西南樓混得很熟的樣子,向他打聽可疑商人的事或許可行。於是,鄭燮便上了樓去等鄭末。

過了一個時辰多一點的時間,鄭末也上來了,他對鄭燮說:“終於忙完了。子和,方才忘記問了,你來西南樓,是為了購入什麼東西嗎?”

“我是來找人的。”鄭燮留了個心眼,說,“相國跟我說,他有一批貨物被可疑的巴國商人扣留了,讓我前來調查此事。”

“哦?相國真是這麼和你說的?”鄭末問。

“是的。”鄭燮說,“兄長,你來巴國多久了?”

“不久,立春前來到的吧。”鄭末問,“分別的時間,子和可有想起我?我都怕你忘記我這個人了。”

鄭燮真的沒有多在乎鄭末,自從許末的身份解除後,鄭燮便覺得鄭末身上總有一股讓他難受的氣息。

這層紗,還不如不揭開。

“怎麼會呢?我經常會想起你,畢竟你突然就失聯了……”鄭燮說著,分不清自己是說真心話還是緩解內心負罪感,“我和治市都挺擔心你。那段時間我太忙了,沒能顧及到你。”

出乎意料的是,鄭末退了一步,說:“過去是我太驕傲自滿,你們對我置之不理也是必然的,這不是你們的問題。不過,卑劣的我有幸運的命——我遇到了任老闆,我在臨淄幫了他一個大忙,他便同意帶著我來到江州的西南樓,幫他打工,現在我已經有一個穩定的工作了,可比以前好太多。”

“那很好啊。”鄭燮笑笑說。

好,適可而止,別過度煽情了,因為,鄭燮發現了一個問題。

“兄長,你知道齊朝現在的相國是誰嗎?”

“不是張堅嗎?”

“齊朝換相的事,不到一個月就傳到巴國來了。”

“那畢竟是齊朝的相國啊。張堅被封相以來,都過去將近半個月了。”

“其實這是謠言,因為荀牟沒有被罷免,他成功謀害了李閻,重新奪回了相國之位。張堅怎麼可能是相國呢?他的性格就不合適當相國。”

鄭燮忽然無意識地看向窗外,對邊樓的屋簷上,停了一隻赤紅色的麻雀。

鄭末臉上出現了一絲短暫的陰霾,隨後 說:“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子和,你的性格也不合適撒謊。你剛才稱呼李閻的時候,用的還是‘治市’呢。你本就是張堅的門客,加上你說自己是為相國執行此調查任務,總不可能是為了荀牟而來的吧?”鄭末抓住所有細節反駁鄭燮,卻無意講出來這麼一句話,“況且,說不定就在你來巴國的途中,荀牟都已經被處死了。”

“誒,你怎麼知道我啥時候來巴國的?”

“……我,我是隨便猜的呢。子和,你好像……不是很信任我?”

“沒有啊。”鄭燮睜著他那雙人畜無害,被騙了幾回的眼睛,說,“我現在在巴國無依無靠,你是我唯一的親人,還是我的兄輩,我們是彼此最親密的存在了,我豈能不信任你?”

唯一的親人。

鄭末突然胸口一緊,很快,一股劇痛侵蝕著他周身,他難受地跪到了地上。

鄭燮出於本能,想要立馬站起來去扶,但最後他還是選擇緩慢地起身走到鄭末的身邊。

“哥,你怎麼了?”鄭燮蹲下來問鄭末。

“我沒事,老毛病犯了,據說,是我父親遺傳給你我的。”

父親。

鄭燮皺了下眉,愁眉卻又很迅速地散開,他扶著鄭末站起來,說:“你可能工作累壞了,休息一下吧。”

“我還沒幫你去找那個可疑商人。”

“你恐怕找不到他,他太神秘。這是相國給我的任務,我獨自承擔足矣。我不想打擾你了,我還是先離開吧。”

“行,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隨時來這裡找我。”

“好。”

鄭燮離開了西南樓。他知道,鄭末變得相當不尋常,而且,鄭燮就算偷偷用光所有荀牟的運氣,估計也很難在巴國偶遇自己的堂兄吧!

在臨淄城能夠碰到魏月詩,還是韓啟明什麼的,起碼因為臨淄是國都,本來就是魚龍聚集之地,在這兒遇到誰都不意外。

可偏遠的巴國,失蹤已久的鄭末突然出現,性格還大變,怎麼不讓人心生害怕。

更詭異的是,鄭末唱著唐風的《杕杜》來吸引鄭燮的注意力。別人唱可能無所謂,但由鄭燮的血緣兄弟鄭末親口唱,總感覺在暗示些什麼。

“年輕人。”

一個聲音傳來。

鄭燮不確定對方是否在呼喊自己,他慢慢扭過頭去,看到一位老者正在和自己下棋。這老者樣貌平平,穿著也挺普通,可鄭燮看到他,心裡卻莫名滋生出一股強烈的反感,讓鄭燮很想趕緊離開此地。

鄭燮不想理會老者,不妙的是,一陣大風吹過,突然間一片落下的樹葉正正地砸到了鄭燮臉中央,讓他一時沒法睜開眼睛。

鄭燮再次把注意力放在老者身上,發覺對方扭過了頭,但沒扭身子,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

老者的眼窩很深,被他盯著,就像被兩個窟窿盯著,這滲人的目光讓鄭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一個人下棋,太過無聊,你願意同我一下嗎?”

“算了吧,我很忙。”

“孩子,生活不要太急躁。”

鄭燮覺得這人好奇怪。

“當你有份工作,甚至更甚的負擔時,就沒辦法不急躁了。”鄭燮說。

一位年輕人對一個老者這麼說,還是挺過分的,但鄭燮不知為何控制不住欠打的嘴。

老者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鄭燮。當老者愈發靠近鄭燮,鄭燮想要後退,卻發覺自己動不了了,鄭燮全身上下所有功能,都好像被眼前的老者給控制了。

“你長得好像他,我一眼就認得出來。”老者說,“多麼年輕的樣子啊,簡直就是再生的他。”

誰?!像誰?!鄭燮內心在大吼大叫,但他的嘴巴做不到發出任何聲音。

“好懷念啊,弟弟。”老者站在距離鄭燮一米左右的位置,“我們又相遇了。”

老者伸出手,想要去撫摸鄭燮的臉。

剎那間,兩道白光炸裂開,它包裹住了鄭燮全身,然後延伸並凝聚出了兩個拳頭,向老者打過去。

老者沒能躲開,被狠狠地打翻在地。

鄭燮瞬間感到一陣強烈的頭暈,這時,衝出來一個人把他扶住。

“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說話的人是沈珉,鄭燮只見過他一次,現在根本不記得這是誰了,但鄭燮看到沈珉赤紅色的衣服,想起來屋簷上那種麻雀,心頭有種不明不白的安全感。

“不,不!你不要離開!不要離開!”老者淚流滿面,他爬行著想要挽留鄭燮,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