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晚歆像做賊一樣溜回了酒店的房間,好在正是午休時間,她下車後一路過來,並沒有碰到熟人。

進房間關上門,她靠著門背緩緩坐在地上,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開啟了懷中抱著的那摞資料。

第一頁還是那張照片,裡面是十二歲的明珠。

“明珠,你不想家嗎?”

在明珠跟陸晚歆同床共枕的一個月後,陸晚歆主動跟明珠說話了。

她睡在床的裡面,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照亮了她一半的臉頰。

一個月的時間,陸晚歆同剛來時判若兩人,人瘦了一大半,眼眶凹陷,精神萎靡。

她不再像最初那般,把家人日日掛在嘴上,而是適應了北囿園的生活,不哭不鬧,但大家都看得出來,她的狀態很差。

明珠閉著眼睛,聽著另一張床上已經傳來明意淺淺的呼吸聲,她沉默幾秒低聲開口:“我沒有家,我是孤兒。”

她七歲的時候被老大從福利院領養了回來,當初領養的時候,她以為她要有家了,會有爸爸媽媽了。

結果來了以後,她才知道,那個人她只能叫他老大,這個地方,跟孤兒院差不了多少。

只不過對明珠來說,哪裡都一樣,只要能吃能喝能活著,一切都無所謂。

陸晚歆壓抑許久的感情,在夜晚釋放了出來,她發出小貓一樣的嗚咽聲:“明珠,我想我媽媽和爸爸,淮京的冬天跟這裡一樣冷,可是我媽媽會給我做凍梨,我爸爸會帶我去滑冰,還有好吃的糯米餈,門口的一個老爺爺,賣的糯米餈很便宜……”

眼淚像斷了線,從眼角流下沒入髮絲,她抬起手捂住眼睛,哀傷不已:“我成績可好了,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我爸爸和媽媽給我存了好多錢,我的小金豬都放不下了,跳芭蕾舞的老師說,我以後可以跳黑天鵝,我會是最胖的那隻黑天鵝。”

“嗚嗚嗚嗚嗚~我可能見不到他們了,我會不會死了啊……明珠,我爸爸給我做了滑冰車我還沒有玩……”

她說著,哭聲越來越響,怎麼也壓不住,身體抽動著,晃的床也發出了聲響。

明珠聽著,側頭看了一眼對床的明意,白天的訓練很累,明意戴著耳罩睡的很沉,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她坐起身,握住陸晚歆的手腕道:“跟我走。”

陸晚歆淚眼婆娑,被她拽著起身穿了衣服,躡手躡腳地溜出了房間。

兩個人跑到了園區後大門的附近,那裡有一個池塘,上面結了厚厚一層冰。

明珠率先從池塘邊跳下去,試了試冰面,挺厚。

她又向陸晚歆伸手:“你說的滑冰?就是在這種冰面上對嗎?下來試試,我拉著你玩。”

陸晚歆被她說做就做的行動力驚住了,愣了半晌,才抓住了明珠的手下去:“為什麼要現在滑冰啊?”

明珠撥出一口白氣道:“陸晚歆,我沒有家人,對你的話不能感同身受,對我來說家人這個詞離我太遙遠了,所以我不會用我的標準來要求你也接受這裡。”

她把陸晚歆領口的拉鍊拉到最上面,繼續道:“我只能告訴你,這裡的規矩是,十五歲才能出那道大門,到時候老大會派人來接,出了門你才有機會找家人,所以你現在應該照顧好自已,好好吃飯不要生病,總有一天,你能出去見到你的家人。”

明珠雖然還小,但她也明白,陸晚歆確實跟大家都不一樣,她一輩子也接受不了這個地方。

陸晚歆現在吃飯吃不夠半碗,眼睛一點兒光都沒有,每天死氣沉沉的……

人要活著的前提是,要有求生的念頭。

陸晚歆似懂非懂,小心翼翼地站在冰面上,藉著月光,她看著冰面上的影子,恍惚間好像看到了爸爸拉著她的手滑冰的樣子。

她又哭又笑,衝著冰面低聲呢喃:“爸爸,你能不能來救救歆歆啊?”

那一晚,陸晚歆在冰面上待了好久,隔著冰面,她把自已的祈禱和心裡話,跟媽媽爸爸說了個乾淨。

她怪自已不小心信了陌生人的話,怪自已沒有好好回家,也怪自已那天上學前還跟媽媽賭氣沒有吃媽媽做的早餐……

明珠把手塞進袖子裡,坐在池邊縮著腦袋,看陸晚歆一個人自言自語。

她聽她說著家裡的事,她喜歡的東西,她的好朋友,她的小金豬,她的抱抱熊……

似乎順著陸晚歆的聲音看到了另外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那是她做夢都夢不到的世界。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明珠警惕回頭,跟明馳對上了眼神。

明馳打著手電筒,光線停在了她的身旁,女孩穿著又厚又大的棉服,半截臉縮在衣領中,頭上扣著帽子遮住了額頭,只露出兩隻眼睛帶著些許戒備。

他掃了一眼陸晚歆,走過去學著明珠的姿勢坐在了她旁邊問:“大晚上的發什麼瘋?我從樓上看到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以為真的看見鬼了。”

明珠搓了搓手,因為冷,聲音有些發顫:“你才是鬼,大晚上不睡覺,就知道盯著別人。”

明馳輕哼:“我才沒盯著你們,我只是起來上廁所,正好從視窗看到你們了。”

她盯著陸晚歆,咬住嘴唇,半晌開口問:“明馳,你……想家嗎?”

明馳神色一怔,目光停在她的側臉上問:“你是孤兒,問這種問題有什麼意義?”

明珠不甘示弱:“我沒有家,你也沒有嗎?”

明馳應該是有家的,明珠剛來這裡的時候,她就發現明馳跟其他孩子不一樣。

那個對所有人都又兇又狠的阿林,跟明馳說話,會微微低頭,言行恭敬。

明馳在訓練中受傷,會有人接他離開北囿園到專門的地方診治。

大家暗地裡猜過他不簡單的身份,但都得不到證實。

說不一樣,但他又跟大家是一樣的,訓練該受的罪不少,該受的懲罰也不會少,比賽輸了就是輸了,贏了就是贏了,阿林在這方面從不會偏心誰。

那天是明珠第一次跟明馳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聊天,不像往日裡或多或少的暗藏鋒芒,因為她跟明馳屬於不同的戰隊,一直都是對手。

他們聊陸晚歆、聊夢想、聊未來、聊外面的世界、聊明馳還有兩年就要離開北囿園了,老大會帶他去哪裡?

聊到最後,兩個人都選擇了沉默。

因為北囿園有一個很悲慘的規定,每年離開園區的人,需要跟戰隊的其他人進行一場生死決鬥。

一組四個人,分組進行決鬥,像鬥獸場一樣,把這些年在園區所學的東西都派上用場,最後只有十個人,贏了的人才能走出去。

至於輸了的,可能斷胳膊斷腿,可能命不久矣,可能當場死了,他們何去何從,無人知曉。

曾經的隊友,到了最後一刻,也是針鋒相對的敵人。

明馳和明珠也是亦敵亦友,這個地方不看年齡,只看實力,彼此之間的任何戰鬥都無關年齡,誰強誰才能從老大那裡獲得獎賞。

誰強,誰才能從最終的決鬥中勝利離開這裡。

他們都無法預測自已的未來,明珠更無法保證陸晚歆能從園區活著離開。

十二歲那年,差一點兒,只差一點兒,想離開的人就能離開了。

陸晚歆撫摸著照片中那張笑臉,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演戲演的久了,她差點忘了,她活在自已精心編織的美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