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堂糧食生意的分堂設在萬民郡郡府所在地的靖州最繁華的大街萬民街上,這是一座三層樓高的樓房,樓房兩側是長到街的盡頭的倉庫和鋪面,裡面堆滿了各種糧食。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的時候,第一聲雞叫的時候,鋪面的木板門會被開啟,楊家糧鋪的夥計們開始了繁忙的一天,他們開啟商鋪,打掃商鋪裡的衛生以及清掃商鋪前的街道上的衛生。商鋪裡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白麵,一罈罈香油,一罈罈酒,整整齊齊碼放在店鋪裡。灑掃完畢後,幾十號店鋪夥計整齊排列站在店鋪前喊口號,大清八早弄得那些想睡懶覺的人睡意全無,不但這條街被吵醒,旁邊幾條街都被吵醒。

副掌櫃的,在夥計們喊完口號後,對夥計們道:“從今天起,咱們的掌櫃的就是七公子七爺了,往後咱們的每一口飯都是七爺給的,向七爺問好。”

“七爺好。”幾十號人異口同聲喊道,邊喊邊給七爺鞠躬敬禮。

這聲七爺叫的楊瀟心潮澎湃,如果將楊家這商業帝國視為一架權力機器的話,那這權力機器一共有七個分支——放貸、糧食、醫藥、賭場、妓院、房產、田產。如果這商業帝國的皇帝是父親楊紅昭的話,他掌握著放貸這一產業是其餘六個分支產業的財權,只要切斷其餘六個產業的資金鍊供應,其餘六個產業立時就陷入到了沒有資金的絕境之中。可以將放貸這個產業視為皇帝的中央,而其餘六個產業就是拱衛中央的六個諸侯。楊瀟終於從邊緣人成為了六方諸侯中的其中一方諸侯,還是最大的那一方諸侯,嚐到了著最大一方諸侯權力的滋味了。權力會讓人對你卑躬屈膝,極盡討好之能事。在這六方諸侯中,楊瀟的四哥最有豔福,身體也最為虛弱,他掌握著濟世堂的妓院生意,但凡妓院裡新進的稍有姿色的女人,都必須先服侍他一個月的,可謂是閱女無數,他還組建了一支歌舞隊,從眾多妓院中,上千人的妓女中用選美的方式精選出的二十個人的上等美女組建的歌舞團,這支歌舞團是專門用以公關的,但凡濟世堂五方諸侯有大專案拿不下,就請老四出馬派出動這支勁旅,一旦這支勁旅一出動,就沒有拿不下的專案拿不下的人。畢竟很多時候男人是被褲襠裡的那玩意兒控制的野獸,褲襠裡那玩意兒被伺候好了,那玩意兒就能給腦子下達指令,原本拒絕合作的專案一下子變得順暢無比的合作了起來。

老四掌握了這一方諸侯的權力之後,就如一頭雄性猛獸一下子扎進了女兒國,原本虎背熊腰的壯漢半年不到走起路來都有些弱不禁風,臉色蒼白的嚇人,被掏空的幾乎只剩下了皮囊,楊紅昭多次對他提起禁慾,呵斥他再這樣荒淫無度他的死期就不遠了。可老四似是對這事上癮了一般,這色癮他戒過無數次但都以失敗告終,堅持不了三天就敗下陣來。又加之他得到色慾的滿足實在是太過容易,容易到太多為了上位的女人主動往他懷裡撲,讓他應接不暇,招架不過來,甚至如宮鬥一般爭風吃醋勾心鬥角,讓他不勝其煩,他想戒掉,但想靠著他往上刷級別的妓女們還不答應呢。濟世堂的妓院裡的妓女是分等級的,施行的就是皇宮裡妃嬪等級制度,越往上走待遇越好,權越大,錢越多,而掌握升遷大權的又是老四,這豈能不讓有野心的妓女們使出渾身解數用身體討好老四。這就像是讓守在糞坑邊的蒼蠅戒掉吃大便一樣困難,因為他就守著糞坑,而且以吃屎為生,他豈能戒掉。於是老四就只能靠著各種大補的補品吊著命。老四也知道色是刮骨鋼刀,敲骨吸髓的玩意兒啊,但處在淫窟之中,他又怎能潔身自好獨善其身呢。

“七爺講兩句。”副掌櫃看著,容光煥發的七爺似是想到了高興的事,臉上透著一股滿足的微笑。

楊瀟清了清嗓子,對夥計們說道:“我不像我大哥那樣吝嗇,今個兒我上上位了,陳副掌櫃,你給每人賞賜三兩銀,這筆錢從我的年俸里扣,你拿五兩。”

夥計們一下子歡呼雀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今個兒同一天生孩子做父親呢。

楊瀟抬起手,夥計們就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一下子安靜的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聲。“跟我幹,錢少不了你們的,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有人偷奸耍滑,渾水摸魚,在我這分堂混日子,甚至手腳不乾淨偷拿分堂公家的東西,那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了,我會給你提高工錢,但是上工的時候我眼裡容不了沙子,如果誰覺得我這話就是嚇唬嚇唬你們的,那儘管來以身試法。”

當楊瀟坐在分堂總部三樓上的掌櫃公事房那把豪華的金絲楠木交椅上的時候,椅子前一張同樣是金絲楠木做的几案上堆放著老大以前管理分堂的賬簿。這是楊瀟的要求,他要查清他大哥在任時的所有賬目,萬一大哥以前將分堂管理得千瘡百孔,把分堂弄成負債累累的窟窿陷阱,自已一下子掉進去就不好了。

但楊瀟沒有急著翻開賬簿查閱賬單。而是摩挲著交椅把手,陷入到了回憶的沉思之中。他曾聽人說過,有兩樣東西能瞬間讓一個膽小如鼠的人膽大包天,這兩樣東西就是——權和錢。今天他深刻的理解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諦,誠不欺他啊!原本膽小如鼠的他第一天上任分堂,一點不怵,居然還在眾人面前大放厥詞恩威並施,這要是換做以前他想都不敢想。在拿到了分堂大權的加持下,他的腰桿子硬了,說話底氣足了,原本蒼白的臉色容光煥發了,原本的唯唯諾諾變成了昂首闊步氣宇軒揚了,原本處處謹慎小心的他感覺到了自已有了幾分目中無人目空一切的思想在身體裡隱隱作祟了。一朝權在握便把令來行的感覺實在是太妙了,妙到讓他不由自主的激動顫抖了。一個小小掌櫃能擁有的權力就能讓人激動至此,他不敢想象坐到了父親的那個位子上,握著這商業帝國的至高權利的感覺該叫人如何神魂顛倒欲罷不能。

一幕幕心酸的往事在胸中翻江倒海,母親死的早,他就成了楊家的孤兒,誰都可以欺負他,沒有人為他撐腰做主,欺負了就欺負了,這也是他從小膽小如鼠的原因所在,為了躲避被欺負的命運,他成了空氣一般透明的存在,所有孩子在飯堂吃飯的時候,他躲起來,等其他孩子吃完了,他才敢偷偷跑進飯堂吃他們剩下的殘羹冷炙,他的這些哥哥們一見到他就嘲笑他毆打他,甚至連下人丫鬟都能拿他當出氣筒而不會受到責罰。他就像是楊家一個無依無靠孤獨無助的幽靈,要等沒人的時候才敢躡手躡腳穿梭於楊府上下。哥哥們堂而皇之的坐在課堂上聽課,他只能躲在課堂外的窗戶邊上偷聽。這楊府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地獄,而他就是這地獄裡的無助幽靈,像老鼠一樣躲避這這地獄裡的鬼差。

有一次他看到了捕鼠箱捕獲了一隻小老鼠,他看著這隻小老鼠彷彿看到的不是小老鼠,而是他自已,那老鼠恐懼的眼睛和他的眼睛一模一樣,那老鼠在捕鼠箱裡拼命掙扎撕咬的樣子也和他在楊府東躲西藏的樣子一模一樣,那老鼠在捕鼠箱裡發出的絕望嘶鳴也和他躲在角落裡抽泣抹眼淚的樣子一模一樣。就在那霎那間,楊瀟知道,他就是那隻小老鼠,或者說這隻小老鼠就是他。他偷走了這隻捕鼠箱,他要做這隻小老鼠的守護神,他撕下自已簡陋單薄的床單放到捕鼠箱裡給小老鼠設計了一個溫暖的窩,把剩菜殘羹裡最好的食物拿給小老鼠吃,小老鼠很快就被他養成了一隻肥碩的大老鼠。楊瀟之所以想豢養這隻小老鼠,就是想消除掉小老鼠眼裡的恐懼,讓它不再無助的撕咬撞擊著捕鼠箱,讓他不再發出絕望的嘶鳴,但他失敗了,小老鼠眼裡的恐懼彷彿是與生俱來的魔咒,不論他如何將自已所能提供的自已都捨不得吃的玩的一切好東西都用在討好它身上,那眼神依舊恐懼,小老鼠吃飽後依舊撕咬撞擊著捕鼠箱,依舊發出絕望的嘶鳴。他也知道相比自已做的這一切,其實小老鼠想要的解脫僅僅只是他舉手就可以做到的——開啟捕鼠箱的小門,放它自由。正如楊瀟無數次祈求老天爺賜予一點點憐愛給他一樣,那麼就是那麼一點點,讓父親分一點對他其他哥哥們已經溢位來的愛給他,只要一點點,哪怕是一句關心的話也好,但就是這樣的舉手之勞,父親從來沒有開過口。老天爺也從未受理過他的祈禱,他甚至懷疑老天爺存不存在都難說。

他不會放小老鼠自由的,正如命運的囚籠從來沒有放過他,也一刻沒停過對他施加孤獨酷刑的折磨一樣。他蜷縮成一團睡在骯髒的床上,一次次從夢中驚醒,夢裡他瘋狂的奔跑,想要甩掉身後窮追不捨拿著孤獨做的酷刑鞭子狠命的抽打他的惡魔,最終將他逼到墜入深淵裡,那惡魔才笑著獰笑著離開,那獰笑將他驚醒。那時候他不知道什麼叫孤獨,只覺得自已是透明的,就算是被五馬分屍千刀萬剮也只是將空氣五馬分屍千刀萬剮,他是不會讓人產生絲毫憐憫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