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雷滾滾,烏雲蔽日。

山巔蒼穹,一望無際的灰色雲海驟然落下碗口大的紫色雷電,兇猛地直直擊向山巔處的靈力屏障,進而擊中屏障底下那位死死撐著面容清秀的少女。

血液染紅了顫抖的袖腕,從嘴角蜿蜒而下沾溼下巴,她猛然咳出一大口血來。

少女低低垂著頭,面色蒼白如鬼,指尖淌血,白衣近乎被血梅浸染,腰間繫著一條二指粗的紅玉色腰帶,鴉髮絲絲纏繞在汗溼的脖頸間。

這是飛昇的第八十道天雷,劈碎了她全身的經脈,五臟六腑破損。

飛昇共須經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現在她周身的護身屏障破碎後,等到最後一道天雷降下,便會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蘇茗咬緊唇瓣,血印橫縱,疼痛使她面如白紙,發出幾聲悶哼,紅血順著指尖滴落到腳邊焦黑的土地,消匿不見。

她捂著鮮紅衣襟的胸膛,抬頭望向天際。

轟隆隆!!——

紫色霹靂再一次乍然閃過,從碩大烏雲中傾洩而下,像是直奔著劈死她的心去的,蘇茗眼睜睜地看著它越來越近,她想做些什麼來抵擋,卻是有心力不足。

她真的.......要失敗了嗎?

蘇茗心想,就只差這最後一道天雷,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上界的天雷果真威力難以想象。她已經是大乘期的修為,外加無數法寶和技能傍身,卻還是擋不住。

.......罷了,離不開這裡,死了,也算得個結果。少女垂下纖長白皙的脖頸。

這時。山頂處的天穹驟然撕裂開一道虛空口子,天際溢位一道金色光暈,手持拂塵的神使立於雲上。

那人一揮拂塵,便輕輕拂去了那道疾速恐怖下來的紫色閃電,只餘下細小炸裂開的白色火花一路蜿蜒炸開星花。

蘇茗愕然抬頭。

雷聲嗡鳴漸小,烏雲湧動著,似乎要集體退去。

神界的神使,那不是成功渡劫後,才會出現的嗎?

天雲之上金色的人影聲音不男不女,似太監般矯揉造作,飄渺如鍾洪,迴盪在山脈之間。

“蘇茗,飛昇考核失敗”

“飛昇失敗者原應身死道消,我上界神主念在修行不易,給予另一生路。即日起,判入上界的畜牲道,跪下謝旨吧”

金色光暈散在那道雲端人影背後,他的尖細嗓音神聖,重音疊疊,宛如水面圈圈盪開的漣漪。

神使高高階坐於雲巔之上,華服金線,從蘇茗的角度看,可以瞧見對方眼尾上方一抹挑紅,頭簪白黃粉三朵牡丹,俯視著山巔之上的那道小小的人。

那渾身浴血的蒼白少女就這樣仰著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不作反應。

神使心中略微不快,但秉承著神界應有的大家風範,他再次徐徐重複了一遍。

“蘇茗,你飛昇失敗,神主念在你們下界之人修行不易,特許飛昇失敗者墜入上界畜牲道,尋得一線生機。”

“還不謝神主恩賜?”

神使左手持拂塵,右手翹著蘭花指。

蘇茗此刻微微恍惚,只覺得一切都彷彿一場大夢。

下界的人只知飛昇渡劫時,飛昇之人的周圍形成結界,隔絕所有探尋的目光,所以那些渡劫的人是否成功眾人不知,但在雷劫散去後那些人都會消失,眾人便一直以為他們是前往了上界,沒想到飛昇失敗居然是進了畜牲道。

……進了畜牲道。

蘇茗驀然低低笑了聲,隨後居然越笑越大聲,她這幾百年來努力修煉的結果,就是這樣的結局嗎。她的聲音迴盪在山巔,這副不正常的模樣讓雲上神使蹙眉。

半晌,蘇茗拭去眼角笑出的淚花,她輕咳了幾聲,又溢位一口血,剛才笑得太用力,內臟破碎地更厲害了。

漆黑的山頂,偌大雷擊形成焦黑土坑,白衣血梅點點的少女站在中心,是唯一一點豔色。

骨崖邊,蘇茗身姿如竹。衣袂翻飛,獵獵風響間,她聲音沙啞緩緩道來,卻莫名讓人心頭一震,“神主說,下界之人要飛昇,須得多行好事,積累萬千功德,我做了,人間廟宇已有百姓為我塑造的金身。”

“神主說,下界之人要飛昇,須得在一百年間修為達到大乘期,我不眠不休,從練氣期達到如今修為,二十五年間未有一日懈怠!”

“神主所言,下界之人皆奉為瑰寶,只為離開下界。飛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我只差最後一道,就算粉身碎骨,但也算死得其所。”

“可神使偏偏攔住這最後一道天雷,說是一線生機,卻讓我墜入上界的畜牲道”,蘇茗微頓,臉上露出譏諷的笑,蒼白清麗的臉上,被血染成殷紅的唇竟然在此刻生出兩百年來都未曾有過的陰戾氣,慢慢道,“神使覺得,我會願意接受這樣的施捨嗎?”

金光中的雲巋然不動,那神使在金雲上聲音依舊淡然泛著傲氣,對蘇茗的話好笑。

“那可不是由你說了算”,神使斜睨著眼睛,吹了吹右手指甲上剛上的粉色丹蔻,不在乎道,“能墜入上界的畜牲道,已是爾等天賜的福緣,你一個小小的螻蟻,就算修為略高,也不過是強壯一點的螻蟻”。

“也不怕告訴你,下界之人從未有過飛昇成功的人,那些飛昇失敗的人全都進了我們的靈獸圈養著等著宰肥呢”。

他背後金色光暈閃痛了蘇茗的眼睛,身體被紫雷劈開的各處泛刺骨的疼意,都抵不上她內心此刻的寒冷。

二十多年來的認知就在此刻被打破,她不眠不休努力修煉,聽師傅的話去積善行德,去為百姓做事,去奉神主為主,上香許願,對飛昇上界的美好期待,那些種種經歷,此刻全部化為泡影。

蘇茗喘著粗氣,渾身輕微顫抖。

那些對墜入畜牲道判決的怨氣和荒謬通通消失,只餘下世界觀崩塌的崩潰。

“與其苟且偷生,不如就這樣死去……”

半晌,蘇茗輕閉了閉眼,似喃喃自語。

她緩緩抽出腰間的佩劍,神使好整以暇地看那雪亮的劍光驟然無情劃過白皙脖頸,鮮血噴濺而出,在土地灑下。

蘇茗一片漆黑的視線裡,世界霎時靜謐無聲。

少女宛如一片輕飄飄的羽毛,就這樣無聲無息倒在山頂冰涼棕黑的土地上,金色神識如點點星光往四周散去,昏沉意識隱約能聽見那神使從高雲上傳來的遙遠飄渺的聲音。

“......不眠不休個幾十年,就為了來上界當我們的晚餐?”

神使搖了搖頭,俯視山巔上暈倒在地的少女,語氣夾雜了幾分憐憫,“罷了,看在你這麼努力的份上,便讓你早些被人吃了投入輪迴吧”。

神使一揮長長拂塵,那些原本就要四處散去的金光眨眼間就來到了神使手中形成了一個特別耀眼的金色流光圓球,最後形成固體。

神使低頭盯著手中凝固的金球,若有所思嘀咕道,”這回的神識質量不錯,說不定寶兒能給我個好臉兒”。

神使拂塵再揮,虛空驟然撕裂開一道足以容納一人穿過的裂口。

他施施然在裂口處一閃而入。

虛空裂口閉合後的不久,可以看見山巔處湧動著黑紫迷霧的結界消失,天穹連片黑雲緩緩散去,雷聲消匿。

伏在另一處百米高的樹林之上的少年將一切結界外的變化收入眼底。

豎成尖針的藍色眼瞳刺痛著變回墨黑,他立馬閉上眼睛,控制著不讓眼淚流下,樹木底下傳來其餘散修的吶喊聲。

“年風,你看見什麼了?”

“是啊,蘇茗是不是成功飛昇了?!”

被叫做年風的少年身著天藍道袍,白玉色髮帶半束鴉黑長髮,頎長清瘦。

他緊閉著眼半跪在樹枝上,藉著深綠枝葉掩蓋袖中的動作。一道微弱瑩光纏繞上食指中指併合處,在緊閉的眼睛處一閃而過。

高樹上的蘇年風頓了一息,輕盈地踩著幾個樹枝支點繞著樹幹下來,對散修們道,“有結界看不見,但剛剛雷劫過後,師姐已經不見了”。

“肯定是成功飛昇了!”

“喝酒喝酒!!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

“下界修煉環境這麼惡劣,蘇茗兩百年就修煉到了大乘期,今天也算是得償所願!一朝飛昇!”

“就是!她平常不聲不響的,沒想到一朝飛昇天下知!那些老傢伙不得把牙都崩掉!”

“是也是也!走,喝酒去!今天大家不醉不歸啊!年風,你也累了,和我們一起喝吧”

蘇年風輕搖了搖頭,莞爾一笑,“不了,你們喝吧,今日都玩得高興些!”

“好好好,你就修煉去吧,你和蘇茗師姐弟修為大差不差,我看啊,下一個飛昇的就是你了!”

“那我們先去了!待會就天黑了,你記得早點回村裡!”

和他說話的人是個高壯精神的男人,一副樵夫打扮,青色鬍渣微長,頭戴斗笠,古銅色健壯面板,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眼睛很大很亮。

等人全部走後,蘇年風臉上溫和清俊的笑才倏然斂去,他扶著樹幹劇烈捂住嘴咳嗽起來,黑色水潤的眼眸氤氳紅血絲。

他拿開手,指尖滴落的血暈染腳下棕色土壤,眨眼間就迅速生出一顆小小的淡紅色嫩芽。

……剛剛用了障眼法才騙過他們,飛昇造成的結界果然不是千里眼可以深入的。

蘇年風垂下纖長的眼睫,從衣襟掏出手帕擦乾淨嘴角和手心,面上絲毫沒有方才的喜色。

儘管只是一瞬間,但在烏雲即將散去的那刻是結界最薄弱的時刻,他依稀看見了虛空的裂口處只有一個人的身形。

雖然不是很清晰,但明顯是個男人的身形,他應該就是神使。

那師姐呢?

蘇年風扶著扭曲粗壯的樹幹,一動不動佇立著,眼眸暗了暗。

如果只是他的錯覺,那最好不過,但如果是真的,下界的散修們……也絕對承受不起這種打擊……

半晌過後,天色愈發昏暗,林中古怪的叫聲漸起,蘇年風閉了閉眼睛,抬靴往村中方向行去,土壤上才生出的淡紅色小芽被黑靴碾碎,深深陷入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