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進來的時候，我收起手機，低頭看著下面那片圓形的綠水出神。回過頭來，我發現是那個瘋人。
還記得嗎？那個科幻圈內的瘋子。
我看到他臉上帶笑，手伸著就好像要跟我握手一樣，往我面前走。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也是被玉總邀請過來的嗎？這不可能啊。
我站著不動，背靠地上那個洞，心裡想的是，活動開始之前我和認識的那些同行還特意聊到過他，大家一起仔細檢查過嘉賓名單，沒有他，也絕對不可能有他。
瘋人走到我面前跟我打招呼，說：
嗨零老師，好久不見啊。
這個地方是海南三亞，不是一般的什麼科幻圈內活動，我們都知道這個瘋人喜歡跟蹤大家，但是現在，今天，在這個地方，他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找到這裡。又是在這片熱帶雨林裡面的廢墟中，又不是什麼市中心的海鮮大酒樓，他怎麼可能出現在我面前呢？
我問他，你在這裡幹什麼？同時注意到他伸出來的右手上有個刀子，網上到處都能買到的那種直刃匕首，長度稱不上管制刀具，但是形狀寬度和厚度拿來捅人還是沒問題的。他回答我，零夜卿老師，我這次是受到邀請來為民除害，來給科幻圈清理門戶的，科幻圈需要清理門戶。
應該意識到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是，瘋人是怎麼認識我的？我是見過他，但之前從來沒跟他正面打過交道，我也不可能有名到讓他認識才對。
我反應過來情況不好，可是瘋人的刀子已經在捅我的肚子了，位置非常準確，就在我胸骨下面，沒有骨頭保護只剩軟肉的地方。
刀片是涼的，插到我胃裡，我一下子出現好像肚子吃飽吃撐了的感覺。然後又是幾刀過來。
肚子越來越疼了。沒想到這個瘋人勁這麼大。我身體被他腳勾住，失去平衡。
瘋人一推，我掉進陽臺地上那個洞裡，兩個肘砸在洞外面的地上。
胳膊撐著我的身體，撐不動，感覺很累。瘋人開始踢我。
他的腳把我兩個胳膊往洞裡面踢，又捅我手掌。
條件反射地兩手一縮，我掉下去了。
筆直地下墜，又穿過二樓那個洞。
水冰涼的，我掉進了水塘裡。
身體不能動，開始往下沉。
一路沉到水底。動不了。
我看到水底下有個人。
手腳被捆著的死人。
嘴也被膠帶綁著。
跟我並排躺著。
我認得他臉。
他是玉總。
天黑了。
好冷。
唉。
真沒想到在這個地方也能見到他。玉總原來是被人綁架了然後丟進池子裡殺掉了。這樣一來不就能解釋了這幾天我們總是見不到他的人了嗎？誰殺了他呢是瘋子嗎？這就是所謂的清理門戶？我也討厭資本可是我並不算憎恨玉總這個人畢竟他一直都在給我錢買我的文字，何況他馬上還要僱用我給他打工，再怎麼樣我也不至於殺人啊頂多就是隨便寫寫罵人的文字來洩恨而已，就算砸人飯碗了只是殺人父母啊又沒有殺他本人。瘋人是怎麼想問題的呢？我真冤啊。也可能不冤。他跟我本來就是一回事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情所以我應該覺得滿意。那麼從技術上來說他又是怎麼跟蹤和綁架玉總的呢？而且還能找到這麼一個完美的荒村來實施犯罪，正好就這麼一棟樓還在，正好兩個陽臺上的洞直通水池子，剛剛穿越二樓陽臺那個洞的時候我的動作估計比較完美，就這麼直接穿著掉下去了沒有停下來，這個穿洞洞節目早知道應該建議玉總也加到劉星棋樂園裡去。在樂園裡我們看到好幾次玉總自己的直升機飛來飛去繞圈子，那時候玉總是不是已經被綁架了？飛機在天上繞來繞去，當時是正在找他嗎？誰要綁架他要殺他呢？當然在資本圈子裡這也不算什麼，拿錘子砸人拿毒藥毒死人都是大型上市企業的老總們專門愛乾的事。有道理，我真聰明，看來肯定是玉總上頭那個集團董事會的上司想要害他，所以就花錢僱瘋人來幹這事，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科幻作者變成一個拿高薪的僱傭殺手，這也算是斜槓青年了吧。那個董事長殺掉玉總之後又會幹什麼呢？瘋子要變成職業殺手把科幻作家們一個個全部幹掉？刺客信條嗎？當然估計他應該是很樂意幹這個事的，而且不難做到，在酒店和遊輪上到處掛著各種大型KT版宣傳牌，上面把所有嘉賓的名字頭像職位榮譽成就全部印得齊齊整整，按圖索驥一個一個做任務，大型真人體驗類沙盒遊戲“賽博朋克2023”，可惜我肯定是沒有機會看到那一幕了。到處一片黑，只能看到周圍滿眼全是金星和火花，好像還有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越來越慢的聲音隔著水傳過來，估計應該是天黑了，焰火表演正式開始了。對了方葶呢？餘荔呢？她們兩個人這時候應該已經在看錶演了吧。她們會覺得無聊嗎？會注意到我還沒出現嗎？但是沒注意到也不要緊，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她們今後的路會越來越寬，一個拿大獎，一個當教授和院長。她們會繼續變化下去。在今天以前，我和她們兩個人相遇和發生的所有事情看來也全都成了歷史，徹底留在這裡了吧。越來越累了，困得睜不開眼。我把手和腳縮排床上被窩裡，肚子還是稍微有點疼，想把手捂在肚子上但是胳膊動不了。那就算了吧。趁著快要睡著之前，腦子裡面再轉一轉，再最後回憶回憶她們兩個人和我相遇，開始和我認識的過程，之後那一切的事情，讓它們陪我入睡吧。
科幻的事情已經開始忘記了，科幻問題我已經搞不清楚了。現在我還能記起來的有關科幻的思緒只剩下一句話，這句話從我開始記事起就很多人都在說，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在說。現在外面咚咚咚，咚咚咚地還在放炮，方葶餘荔跟其他那些我不認識的人在一起望著夜空鼓掌，看那些五顏六色的東西，舉著酒杯人人高聲大喊一句話：“恭喜中國科幻進入最好的時代！恭喜中國科幻從此以後越來越好！”只剩下這句話，別的所有一切東西我全都不知道了。
太冷了，好像其他事情也開始什麼都不記得了。就算記得又有什麼用，我有能力去思考嗎？有那個本事去把它們寫成文字留下來嗎？有嗎？我真的瞭解她們兩個嗎？
她們這會兒都在哪裡？我現在又在哪裡？
現實的時間漸漸停止，腦中的時間開始執行，
從現在起，我擁有了無窮無盡的時間和空間，可以開始講述我想對你們說的那些話了。
我叫零夜卿，我是一個……
……我到底是誰啊？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