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苑的門大敞四開,鎖已經被夜四剛剛過來砍掉。
趙管家特意在承歡苑門口停了一下,與夜四一起,二人目光滿含期待地看向李元柔,想著她見到承歡苑三個字時的反應,而李元柔心不在焉,頭也不抬就進了大門。
二人愣了愣,夜四一臉氣憤,又開始在心裡罵娘。
青鸞不悅地看了一眼夜四,跟著進了院子,就見李元柔立在樹下鞦韆不遠處,眉頭微微蹙著,應是已察覺出這院子的異樣。
夜四眼裡閃著光,感覺李元柔已經開始感動了,他湊到趙管家身側問:“王爺怎麼還不回來,再不回來就要錯過了。”
趙管家悄悄回道:“派人去請了,應該在往回趕了吧。”
大丫詫異地掃了一眼院子裡的擺設,一臉擔憂地看向李元柔。
李元柔卻一臉淡然,沒有大丫所憂心的悲從中來,也沒有夜四想象中的痛哭流涕。
直到她緩緩進了屋中,面上才逐漸有了細微的變化。
這屋子很大,擺設都是按照從前她在宮中所住殿宇佈置的,除卻梳妝檯上一堆大大小小的錦盒,幾乎一模一樣,儼然一個縮小版紫陽殿。
再加上院中與青梅園大差不差的擺設,這明顯就是給她準備的院子。
她眼睛又開始發酸,因忍淚而腦子發悶,可這麼多人在,她實在不想哭。
“王爺……”
趙管家怯弱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雲王凌厲的眼神掃了夜四一眼。
夜四擅作主張自知理虧,心虛地低下頭,退了出去。
他拉著趙管家走出幾步,懊惱地問:“王爺怎麼回來的這麼快,盒子還沒給她看呢。”
趙管家駁斥道:“剛才不是你盼著王爺快點回來的嗎,這會兒又嫌回來早了?”
夜四噎了一噎。
大丫最後一個出去,將門關上。
李元柔因昨夜與大丫一起痛哭一場,早晨起來眼睛紅腫的厲害。
雲王看著李元柔那紅的不正常的眼睛,心裡卻沒有上次那樣惱火。
他渾厚的嗓音既無奈又心疼:“走吧,換個屋子,這裡冷。”
李元柔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確實冷,沒人住,怎麼可能會暖和。
她聲音低低的:“這院子……什麼時候的事?”
雲王悵然道:“很久了……”
李元柔追問道:“很久是多久?”
雲王沉了沉眸子:“你幼時,有一次問你要不要過來小住……”
李元柔聞言,心裡像被針紮了一下,她記得那事,有十多年了,她當時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可這屋中桌椅乾淨無塵,必是常常打掃,不知是不是在等她入住。
而她自及笄前,一次也沒來過雲王府。
她微低下頭,眼圈紅的厲害。
僕人搬了炭盆進來,小心放下,又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火盆裡的炭燒的極旺,閃著熾熱而明亮的紅。
雲王嘆了一聲:“走吧,這屋子一時半會兒暖和不起來。”
李元柔嗯了一聲,跟著雲王往外走,行至門邊又回頭掃了一眼梳妝檯上大大小小的盒子。
那屋裡沒什麼多餘的東西,唯獨梳妝檯上堆滿了盒子,她覺得大抵是雲王給她準備的髮釵首飾之類,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裡面有個盒子看上去竟頗為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趙管家在後面將門關上,李元柔微垂著頭緩步出了院子,又走了兩步,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看院名。
承歡苑。
她怔了一瞬,隨即恢復神色,轉身又走了兩步。
一股莫名想哭的衝動早已在心間不斷翻湧。
雲王敏銳地聽到兩聲輕微啜泣的聲音,他回過頭來,見李元柔立在原地不動,眸中泛著委屈的水霧。
他眉心蹙了蹙:“怎麼了?”
李元柔聲音哽咽,小聲囁嚅道:“柔兒冷,想讓爹爹抱。”
雲王心口猛得一滯,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僵了僵,抱自已的女兒,他已經很多年不想了。
雲王眼神定在李元柔隆起的肚子上,心裡不由有些酸楚,他一個舞刀弄槍之人,平日裡舉手投足粗獷慣了,即便每次面對李元柔時會刻意小心,卻仍不似文人書生那般細膩,他怕會不小心碰到她的肚子。
李元柔見他不動也不說話,心裡委屈地越發厲害。
她垂著頭,眼淚一滴一滴砸到地上,悲傷的情緒層層疊加,壓得她就要喘不過氣來。
她抬了抬腳,緩步走到他身前,額頭向前一傾,抵在他胸膛上,臉埋在他懷裡抽噎起來。
如她所預料,雲王果然又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像上次那樣,安撫中含著縱容的意味。
李元柔的淚流的越發洶湧,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哭出了聲音。
她長這麼大,沒被自已母親抱過,卻被這個她一直當成皇叔的人抱過多次。
雲王又嘆了一聲,無奈道:“想他了?”
李元柔不答。
雲王又問:“想去山陽城嗎?”
李元柔“嗯”了一聲。
雲王又拍了拍她的頭。
李元柔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沒太在意,只當他是在安慰自已。
她哭的剋制,嗚嗚的抽噎聲透著發堵的沉悶,聽在雲王耳中只覺心口悶痛。
他垂眸望著她,眼神晦澀,聲音頗有些命令的意思:“哭出來,別忍著。”
李元柔哽咽道:“眼睛疼。”
雲王嘆息一聲,聲音柔緩下去,滿含寵溺與縱容:“哭完了再治,爹爹給你尋最好的大夫。”
彷彿感覺到依靠般,李元柔眼皮緊的難受,她也是有爹疼的人,乾脆不忍了,她放聲大哭起來。
遠遠跟著的幾人面色都沉的厲害,趙管家已經悄悄抹起了淚,連剛剛感覺自已終於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而沾沾自喜的夜四都沉了眸子。
夜四心道,果然說和做不是一回事,當初他年少時第一次出任務,無功而返後悲傷抹淚,王爺是怎麼訓斥他的?
“若是哭有用,這天下豈不是大亂了。”
當初不讓他哭,到了李元柔這,不但能哭,還能放聲大哭。
李元柔哭累了,去客房閉著眼睛小憩,不知不覺又睡著了,一直過了午時才醒。
趙管家守在外面,見人終於醒了,笑著進來叫她去用午膳,說王爺一直在等她。
她與雲王同桌,雲王沒吃幾口,一直給她夾菜。
李元柔神色淡淡,默默吃著,心裡那股子低落並沒有因來了雲王府而退去,只是被雲王安慰了一番,沒有那麼難受了。
雲王見她乖巧地一口一口將自已夾的菜都送入嘴裡,眼神裡充滿慈愛與寵溺。
李元柔看了嘴角含笑的雲王一眼,默默夾了一筷子菜給他。
身後的趙管家嘴巴咧到了後腦勺,心裡暗暗讚歎自已管家這個位置能從雲王立府時做到這把年紀還屹立不倒是有原因的,比如現在,他沒有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地為兩個主子佈菜。
趙管家諂媚一笑,提醒道:“公主多夾點,不然王爺吃不飽。”
李元柔頓了頓,又夾了幾筷子過去。
趙管家心花怒放,那樣子看起來比雲王都高興。
用過午膳李元柔就要回去,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來自已正事還沒辦,她站定,從懷裡掏出一個黃色三角遞給身後送她出府的雲王。
“健康符,隨身佩戴,不要開啟不要沾水……”
雲王目光柔和,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他伸手接過,收進掌中。
李元柔轉頭繼續走,雲王忽然叫住她:“柔兒,你可否再……”
李元柔回頭看他。
雲王對上李元柔疑惑的目光,猛得收住話頭,沒有說下去。
李元柔忽地眉目舒展,微笑喚道:“爹爹。”
雲王晦暗的眸子一亮,趕忙應了一聲,覺得自已接下來的決定已然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