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闕的身世簡單又離奇。

許多年前,黃如英的父親因言獲罪,貶謫至蜀地,境遇十分坎坷。

黃母夜夜難眠,即使大著肚子,也決定前去陪伴。

路途遙遠,天公不作美,一場水患險些要了她的命。

好歹人沒事,但嬰兒早產,且於混亂中被洪水捲走,再也尋覓不見。

即將誕生的嬰孩,如何能抵禦兇險水患?

所以,沒人認為他能活下來。

灰心喪氣的黃母好幾年心情鬱結,甚至為這可憐的孩子建了衣冠冢。

冢內……

也只存著一小截乾巴巴的臍帶而已。

殊不知這嬰兒福大命大,沒有喪生在冰冷的江水裡。

他被一對貧苦夫婦順手打撈上來,因著水患肆虐,處處混亂,這對夫婦並未遇上搜尋嬰兒的黃家人。

而降生不久的嬰孩氣息奄奄,實在可憐,剛好婦人也在水患中丟失了一歲的幼童,觸景生情,於是決意照顧這嬰孩一段時間。

一照顧,便是許多年。

夫婦一個姓聞,一個姓於。

給嬰孩起的名字為聞缺,名字差些好養活嘛。

聞姓夫婦原本務農,一場水患衝沒了屋子和田地,又得養活孩子,所以他們搬遷至陰山郡,投奔俞縣的親戚順便做點小生意。

雖然手頭常年拮据,卻沒斷過聞缺的吃穿。

因為聞缺自小顯露出異常聰慧的本領,這對夫婦毫不猶豫地拿出家底,供他念書上學堂。

商戶低賤,若是家中能出個讀書人,不說選賢當官,在俞縣做個教書先生也體面啊。

可惜世事難料,十一年前陰山疫病爆發,聞缺的養父母不幸患病,先後逝世。

因種種原因,聞缺僥倖活著離開俞縣,離開地獄般的陰山郡,改換身份,成了吳地的寒門少年聞闕。

他憑著自己的本事透過推舉選試,踏進官場,披荊斬棘登上高處。

又因偶然的機會,與黃家叄夫人也就是黃如英的母親相遇。對方見著聞闕的臉,眼淚就下來了。

聞闕與黃叄夫人早逝的胞弟容貌肖似,且手腕內側生有一枚蝶形疤痕。

當年黃叄夫人水中早產,漂來的斷樹砸中她的肩膀,致使懷中嬰兒脫手墜落,被樹枝挾裹沖走。

她始終記得,尖銳的枝條戳破了嬰孩柔嫩的手腕,鮮血淋漓。

出於某種母親的直覺,黃叄夫人揪著聞闕不放,非要追問身世。

聞闕本就知曉自己被收養的因由,聊了半刻細節都對得上,母子關係確鑿無疑。

親人相認本該是件喜事,然而聞闕拒絕了認祖歸宗的邀請,只肯與親生父母以及“弟妹”私下往來。

“聞某身處風浪,不願牽連黃家。”

他說。

即便是私下往來,聞闕和父母兄弟的關係也並不熱絡,維持在一個比較客氣的距離。

逢年過節見見面,偶爾指點家中小輩。給黃如青和黃如英的詩會撐撐場子,又或者幫他們評文講經,點撥局勢……

如此而已。

說實話,黃如英每次面對這個真正的兄長,心裡難免有點兒發怵,以及隱隱的自卑。

聞闕太明亮了,相較而言,自己潮溼且陰鬱,只能在容貌氣質上博得幾分相似。

但黃如英今天顧不得這些。

他滿眼皆是顧雲婉的淚,淚水燙得他舌尖發苦,喉嚨疼痛,心口一陣陣地抽搐。

“阿兄為何不告而入?”

黃如英質問。

“我明面兒上還是黃小姐,你作為外男,怎可直接進屋?不鳴沒攔住你麼?堂堂左相竟能如此失禮?”

黃家的家訓,本不該養出黃如英這樣的性子和舉止。

聞闕側過臉來,靜靜看著自己的弟弟。

黃如英來得匆忙,頭髮鬆鬆籠在腦後,身上裹著月白的袍子。

眉梢眼角尚有殘餘妝容,滲血的唇瓣顯現出豔麗的紅。

“你的婢女並未阻攔我。”

聞闕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眼眸半闔,透出幾分疲倦,“她只道院中無外人。”

黃如英想也沒想:“不可能,不鳴有何理由這麼做?定是你權勢壓人。”

聞闕:“我何需如此?”

“誰知道呢?”

黃如英冷笑,“我還想不通呢,你沒事找我做甚?以前也沒來過這裡,都是我恭恭敬敬地去見你。”

聞闕沉默數息,墨似的眼眸望過來。

“我找你,是因為黃夫人。她今日邀我見面,商談你的事情。”

“我的事?”

“你的事。”

聞闕瞳色沉沉。看得黃如英莫名心驚。

“你與顧五……黃夫人已經知曉。她憂思過甚,既擔心你走歧路欺侮顧五不負責任,又苦於無法讓你恢復男兒身,所以請求我幫忙。”

“幫什麼忙?”

“她希望我迎娶顧五,一併收‘如英’進門。借我的名頭,好讓你們能夠朝夕相處,做一對有份無名的夫妻。”

什麼?

黃如英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他呆立原地,耳朵嗡嗡響,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以前也不是沒和顧雲婉說過類似的戲言。找個男人當擺設,假成婚,以妻妾之名與顧雲婉朝夕相處……

但那只是玩笑話。

他萬萬沒想到,母親竟然想出了類似的法子,要以遮人耳目的方式,讓他和顧雲婉共結連理。

“母親何時得知?不,這個已經不重要了……”

黃如英有些焦躁地咬住大拇指,眼神飄來飄去,語調卻是亢奮的,“怎麼成親?我和晏晏做平妻?母親肯定不願意讓我做妾……可是雲婉家裡那個情況,她自然不喜歡平妻的……”

想了又想,他態度變得堅定,“我願意做小,我去與母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