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便是李凌豐。

作為陰山郡郡守,來俞縣檢視金烏塔修建情況,順手放走一個可憐的孤兒。

祭品沒了可以再補。

但李凌豐給予阿蟬一份救命的恩德。

此後,阿蟬四處流亡,得幸逃出陰山郡,成了個漂泊無依的乞兒。

得知李凌豐殉城時,他已在百里之外,免去橫死之災。

“去年……我來了陌玉……”

阿蟬道,“遠遠見過幾次李家六郎的風采。”

他惦念著救命之恩,但無以為報。恰巧前段時間幸明侯世子當街尋釁,他便奮不顧身衝出去,為李凌陽擋鞭子。

“我應該還這份恩情。”

阿蟬說。

顧雲婉聽得困了,拿發麻的腳踢了踢阿蟬的肩膀。

“狗屁的恩情。”

她罵,“狗屁的李凌陽。”

這簡直不可理喻。

但阿蟬一聲不吭,任由顧雲婉發作。

“我不喜歡你的想法。”顧雲婉歪頭看了阿蟬一會兒,甜甜地笑起來,“你既落到我手裡,就該只聽我的。恩情不恩情的,都結束了,別打算上趕著給李凌陽當狗……”

阿蟬嘴唇翕張,想否認顧雲婉的話。

但她隨即說道,“你做我的狗嘛。”

難聽的言辭,以一種撒嬌的語調說出來,傲慢且敷衍。

阿蟬挪動著乾澀的眼珠,看向明媚的少女。她美好得如同朦朧的畫,錦緞簇擁的珍珠,是滾在泥汙裡的人不敢肖想的夢。

“只要聽話,我會喜歡你的。”

顧雲婉眼眸彎起,“不聽話就去死吧。”

……….

從柴房出來,顧雲婉喚趙雲福過來說話,詢問是否有好用的毒藥。

“不能直接把人毒死了,但是隔段時間就會發作,疼痛難忍,需要定期服用解藥……”

她一條條給趙雲福描述,聽得趙雲福唇角抽搐。

“小姐話本讀太多……”話說一半,瞧見顧雲婉晴轉陰的臉色,立即改口,笑嘻嘻道,“不算難事!等我鑽研幾天!”

顧雲婉非常高興,將人關了起來,助其專心致志研製毒藥。

既是府裡的大夫,考慮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顧雲婉直接去了主院,找武定侯。她想告訴他趙雲福暫且留置西院,別讓不相干的人打擾。

結果進了院子,被父親身邊的人攔住。不讓進屋。

“侯爺有要事。”

什麼要事能攔著她?顧雲婉覺著不對,這時辰太子不可能來,顧榮昌也沒見外客。她走了幾步,實在行動受限,情緒不由煩躁起來。

“滾開!”

顧雲婉慣常不給顧榮昌留面子。

她也沒必要給他留面子。

自從生母和離回了上京,顧雲婉就是一枚長滿了刺的蒼耳,隨時能跳起來扎父親的臉面。

她狠狠推搡阻攔的人,正欲發作,西邊臥房突然傳出細碎的動靜。像……女子的驚呼,男子的喘息。

顧雲婉站著不動了。

彷彿一桶冰水澆了腦袋,連呼吸都凍住。

她聽見面前為難抱歉的解釋,聲音忽遠忽近,模糊不清。

“……今日……黃家送了妾……侯爺不準小姐知曉……明日再說……”

黃家,哪個黃家?

顧雲婉想不起來了。也不必想。她靜靜地站著,手指攏住裙帶,粉白的指甲摳得發青。

周圍大概有許多目光,明裡暗裡地打量她,生怕她發脾氣砸東西,破壞顧榮昌的好事。

可顧雲婉沒有吵鬧的慾望。

她只是覺得,某種難以忍受的黏膩感正在順著腳背往上爬,爬過脊背,鑽進喉嚨,攪得胃袋抽搐欲嘔。

再在這裡待一刻都是煎熬。

煎熬無比。

沉寂中,顧雲婉轉身往外跑。離開主院,穿過廊道,將婢女的呼喚聲甩在身後。

侯府門外,黃家的僕從正磨著守衛遞信,笑得跟哭似的:“您幾位行行好,把這書信交到五小姐手裡,奴替主人謝謝您幾位大恩大德……”

——因為和黃如鶯鬧僵,顧雲婉嫌煩,這兩天都不收黃家的帖子了。

而且不允許黃如鶯上門。

外面的僕從還在說好話,顧雲婉拎著裙子跑出來,劈手奪過書信,粗暴拆開。

信上文字清麗,約她皎月閣一敘。

挺巧,李凌陽今日出門,也是在皎月閣見客。

「權當最後一面。念我鬱郁成疾,懇請雲婉垂憐。」

措辭寫出訣別的味道,哀哀切切,可惜被顧雲婉撕了個粉碎。

“備車。”

她面無表情地下命令,“去皎月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