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婉並非真正關心王少秋的心路歷程。

在有些事上,她吃了太多的苦,然而對於感情,她還只是任性恣意的稚子。

人弄到手了,態度殷勤熱絡了,她便覺得乏味,覺得理所當然,不肯多花一點心思去體悟對方的情緒。

反正王少秋喜歡她。

這種喜歡,約莫早幾年就有了苗頭,只是被常理人情壓著,隱密不發,難以生長。

若非顧雲婉搞出下毒刺殺勾引之類的舉動,兩人想必永遠都是普通關係。是王哥哥與顧小姐。

現在王少秋被顧雲婉牽引著踏上了歪曲的道路。

不,他自己並不覺得是歪路。前些日子他告訴顧雲婉,自己已經與李凌陽正式斷交,話裡話外試探王家何時上門提親。

今天辭別,又問了一遍。

“雲婉,下個月初五是好日子。”王少秋道,“你要不要我家的大雁?”

顧雲婉打了個呵欠:“不要,你送過來我就煮了吃。”

頓了頓,又道,“王少秋,別整天胡思亂猜,揣測我的想法。我的想法特別簡單,及時享樂,你情我願,順帶著給我做點事。我不喜歡沒用的人。”

春風和煦,日光明媚。空氣飄浮著迎春和杜鵑的香氣。

顧雲婉抱著毛茸茸的花狸,貓兒似的眼睛半睜半閉,鬆軟的鬢髮輕輕拂動粉腮。她這般倦懶,又有種理直氣壯的傲慢,說話不遮不掩,聽得人心頭髮顫。

王少秋定定看了片刻,忽而微笑喟嘆。

“我真的看不懂雲婉啊。”

她有什麼難以看懂的?

顧雲婉漠然地想,陌玉也不是沒有其他放縱玩樂的貴女,婚前品嚐男女之樂並非侮辱門庭的大罪。

遠的不說,如今年方二十的陵陽公主,上個月定了駙馬,這幾天照樣挑選新入仕途的美男子攜手共遊,夜談整晚。

她顧雲婉無非是太死心眼了,以前只曉得纏著一個李凌陽。

若是眼界放寬些,也不至於落得如此難堪悽慘的下場。

……..

鎖在後院的小乞丐承受不住折磨,把狗窩弄塌了。

阿鶴指揮著僕役,將這少年關進柴房。柴房旁邊就是做飯的地方,從早到晚都散發著各種食物的香氣。

顧雲婉吃得精細,選的廚娘手藝自然好,花樣也多。

每每天還未亮,膀大腰圓的廚娘便從水甕裡撈了魚刮鱗剖肉,煮開胃的魚片粥。麵粉摻著桂花蜜,捏成糰子裹上荷葉蒸熟,就是討喜又飽腹的甜點。

到了晌午,砧板咚咚灶膛呼呼響,香辣的炒肉清甜的羹湯,煮玉米蒸酥酪炸金脆的蝦丸……

阿蟬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膝蓋抵著胃,狠狠壓著,都壓不住可怕的飢餓。

他餓得要瘋的時候,便會想起顧雲婉來。這個長得漂亮穿得也漂亮的小千金,笑起來眼睛像勾人的月亮,聲音又軟又甜。

她每次來,就意味著他能聞到、嚐到正常的肉,他可以就著她的手撕咬骨頭,直至黏噠噠的肉汁順著纖長白皙的手指滴落地面……

她笑他是狗,但這種嘲笑算得了什麼呢?

聽多了,反而覺得,嘲笑也是帶著嬌嗔的,是埋怨和鼓勵。

好餓。

阿蟬躺在暖哄哄的食物香氣裡,視線模糊,思緒混亂。

眼前偶爾閃現奇怪的畫面。焚香的案几,高聳的黑塔,擺著紅彤彤豬頭的餐盤,漫天飛舞的紙銅錢;細碎的哭嚎,尖銳的喘息,日復一日的逃亡與乞討……

過多的幻覺充塞大腦,又順著口鼻流出來,變成黏稠噁心的氣息。

“……好餓。”

他喃喃低語,身體一陣陣地痙攣。

每天的刑罰從不遲到。

但疼痛感正在淡化。與之相反,精神的飢餓攫奪理智,每時每刻都在摧殘可悲的魂魄。

阿蟬記得肉骨頭的味道。因為記憶太深刻,所以爛米和臭水變得更加難以下嚥。他渴盼正常的食物,他一日日地盼著,直至某天,侯府的小千金終於踏進這灰暗逼仄的牢獄。

“要吃肉麼?”

她笑盈盈地問他。輕易就能折斷的素手,捏起燉爛的豬大骨,喂到他嘴邊。

“給你吃呀……只要你聽話。”

“如果你不聽話,我就再也不來啦。”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阿蟬掙扎著抬起頭來,在顧雲婉決定扔掉肉骨的前一刻,張嘴咬住,牙齒磕著骨頭髮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他生怕她離開。

他窺見了她的不耐煩。

人的意志是多麼淺薄的東西啊,阿蟬可以忍受軀體的折磨,卻無法遏制瘋狂的飢餓。

他像一條被打折了腿的狗,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只靠一張嘴,一副牙齒,以及腫脹潰爛的舌頭,竭力吞食著顧雲婉手中的肉骨。

燉爛的肉掉在地上。堅硬的骨磕出了裂痕。

顧雲婉垂眸,靜靜看著腳邊的肉屑汙漬。

四天而已。

在家養病的李凌陽今日堪堪有了動作,關在柴房的小乞丐已經潰敗求饒。

“說罷。”她問,“你從哪兒來,與李凌陽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