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明侯世子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李氏復起的希望也好似灰燼中的火星子,突然迸出了焰苗。

但灰燼終究是灰燼,如果沒有新添的薪柴,那點兒掙扎的火焰遲早會黯淡消失。

所以前世,李凌陽搭上了五皇子的船。整個武定侯府,便成了他功成名就的筏子。

只憑靠李氏舊日的榮光,是無法取信於五皇子的。顧雲婉雖遠離朝堂,但生在鐘鼎之家,自然對五皇子的脾性有所耳聞。

那是個陰毒且疑心極重的人。

武定侯素與太子交好,整個顧氏亦是太子有力的後盾。

這種堅固的關係要一直上溯到太子母家與顧氏深厚的淵源,細究起來,還有幾分不可割捨的親緣。

李凌陽幼時救了顧雲婉,與武定侯府結下一份恩情。

此後多年,顧雲婉與李凌陽常有往來,不知不覺中,李凌陽也得了武定侯顧榮昌的賞識,遇著困難之事,顧榮昌不吝於幫扶一二。

任誰看來,李凌陽都是武定侯的人。更何況,後來他還與顧雲婉成親,夫妻甚是恩愛和諧。

這樣的李凌陽,如何能取得五皇子的信任?

怕是一開始投誠的時候,就決定要將顧氏賣個徹底了!

每每想到這裡,顧雲婉就覺著心在流血。

她可以像曾經一樣,日日活得自在恣意,可以享受不重樣的衣裙首飾和精緻可愛的點心。

她可以和王少秋或者月衍廝混,沉浸在短暫的歡愉中,不斷往下落,往下落,落進無底的情愛沼澤,將所有禮法倫理砸個稀巴爛。

她當然能感受這種種重生的快活。

但快活總是易於消逝,消逝之後,龐大的悲楚與恨意就又擁抱住她。在她耳邊絮語,在她腦內嘶喊,將她的五臟六腑攪成破爛。

…….

又一個破碎沉重的夢境結束後,顧雲婉在平和明亮的春光中醒來。

她抹了把麻木冰涼的臉,在床上躺了很久。

晚上睡得不好,十有八九得歸咎於李凌陽。

血衣告狀的事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幸明侯府一派雞飛狗跳,用不了多少時日,就會落得個樹倒猢猻散的下場。

李宅門庭前漸漸多了權貴的車駕,顧榮昌心裡高興,昨兒還在顧雲婉面前多誇了李凌陽幾句好話。

武定侯想得簡單,他將李凌陽看作女兒未來的夫婿,自然樂於見到李氏有起色。顧雲婉看這個爹就煩,把人攆出院子,夜裡就做噩夢。

“什麼時候跟太子一刀兩斷了,才是值得高興的事呢……蠢物……”

顧雲婉喃喃罵著,無精打采爬起來洗漱。

想要讓武定侯府遠離天家爭鬥,實在難上加難。顧榮昌雖然寵愛女兒,但從不將她的想法當回事。

況且現在太子地位穩固,五皇子尚在蟄伏,她要跟人說以後五皇子會殺兄逼宮,一夜篡位,只會被人當作失心瘋的傻子。

至於李凌陽……

李凌陽何時搭上的五皇子,顧雲婉並不清楚。

她以前常與李凌陽在一起,從未見過李凌陽和哪個皇子王侯有往來。

按著王少秋這些日子查的訊息,以及李宅的動向,顧雲婉姑且推斷,幸明侯案是李凌陽接觸五皇子的契機。

所以,她才放任了幸明侯案的發生。

但很奇怪,好幾天了,李凌陽都沒有結交任何權貴的跡象。和五皇子更是毫無接觸。

他就安安靜靜呆在家宅養傷,養怎麼也好不了的傷。

顧雲婉不再指望王少秋安插在李宅的眼線,重又問起關在狗窩的小乞丐來。

“怎樣?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前來稟告的阿鶴搖頭,神情很是猶豫。

“從未見過如此心性堅硬之人……無論怎麼弄他,他都不吭聲,簡直像是存了死志。”

顧雲婉輕嗤。

世上大概真有心性堅定不怯死亡之人,但不可能是這個阿蟬。

高潔的品格得配高潔的人。

效忠李凌陽的,能是什麼好東西?

…….

這天,顧雲婉在三小姐的屋子裡坐了片刻,看不慣屋內陳設清簡,硬是讓管事從西院搬了些傢俱飾物,絹帛布匹。

顧三小姐頗為無奈,直說自己不需要。

“三姊又比我大多少呢?年紀輕輕的,誰不喜歡鮮豔的顏色?”顧雲婉哼了一聲,下巴微微抬起,“別總覺得虧欠我,這顧忌那小心的,好似我很可憐一樣。”

顧三小姐自然不認為五妹妹可憐。她只是心裡愧疚,覺得自己是佔鵲巢的鳩。

“論愧疚,也輪不到你。”

顧雲婉淡淡的,“我那個爹,你那個娘,都過得挺自在的。你清修思過算怎麼回事,要鉸了頭髮當姑子麼?”

顧三小姐話聽一半,臉色煞白,後頭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哪裡捨得當姑子。”她拉住顧雲婉的手,輕輕嘆息,“我還得看著雲婉出嫁呢。”

手上一片溫熱,誘得顧雲婉眼底發燒。細碎的疼痛伴隨著潮溼的酸意湧上眼眶,又被壓下去。

前世的中秋夜,噩夢般的中秋夜,顧雲婉抱著阿離回侯府小聚。

雖說是家人團圓的好日子,但其實她對家人沒多少依戀牽掛。唯一能真心實意說幾句話的,只有顧三小姐。

災禍降臨時,也是這個三姊,偷偷將顧雲婉推出隱蔽的小門。

為了拖延足夠的逃亡時間,三姊堵死了小門,又唱又笑地扯了衣裳滿院跑,引走搜府的兵衛。

明明性子懦弱又膽怯,到最後卻拿出了畢生的勇氣和臉面。

……想著想著,顧雲婉的難過又變成了憤怒。

她擰身就去了主院,逮著顧榮昌罵:“生而不養算什麼本事,三姊不是你的孩子麼?她不愛爭搶,你做爹的也不多關心關心女兒?”

侯夫人孟柳情緒不好的時候,總拿三小姐出氣。

但凡顧榮昌上心些,也不至於讓這個女兒受罪。

顧雲婉指著鼻子罵了一通,顧榮昌什麼都沒說,忙著拿袖子遮她的嘴。一男子自屋後走來,笑道:“雲婉還是這般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