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計劃撲了空。

欒語非但未能偷聽成功,反倒被張運東捕了個正著。

操場上空,張運東幽幽的流氓哨聲飽含挑逗意味。

在操場上漫步的同學一聽到口哨聲,立刻好奇地朝他們望去。

她頓生厭惡,心中的怒火“噌”的一下就躥了出來。

他以為自已是誰?

吹個口哨就覺得自已與眾不同,高人一等了?

低階趣味,無聊至極,還妄圖跟我搭訕,下輩子吧!

不想和這種人產生任何交集。

一秒也不想再停留,鞋帶暫時不繫就是了。

欒語霍然起身,一把拽著韓丹,悶頭朝著教室疾奔而去。

韓丹嘴角微微上揚,目光落在欒語鞋子上肆意飄飛的鞋帶上,笑意又忍不住增添了幾分。

下午第二節課是音樂課。

就算楚巧中午吃飯的時候不提醒,她也心知肚明。

課程表張貼在教室前面牆上的當天,她便帶著紙和筆,偷空謄抄了一份。

不能打沒有準備的仗。

欒語上小學那陣子,就因為沒有提前把課本準備妥當,沒少在同學和老師面前出糗。

上課鈴響,老師在講臺上已經開講半天,可她的課本卻遲遲不見蹤影。

為了找本書,找得她臉紅脖子粗。

她先是在桌子上翻,接著又在桌箱裡找,最後實在找不到,只能拿出書包,手忙腳亂地一通倒騰。

關鍵在找書的過程中,還要時刻提防著老師,必須悄無聲息地把這件事搞定,否則,一旦被老師察覺,那可就有苦頭吃了。

最為詭異的是,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一個人要是點背起來,喝涼水也會塞牙”的鬼話。

授課老師如同二郎真君附體,捉“妖”一捉一個準,幾十個人裡挑一個,偏偏就選中了你。

“欒語,你來讀下第二段。”

欒語的第一感覺是這下徹底完蛋了。

她原本打算舉手認栽,在同學和老師面前,低頭耷腦地承認自已確實是只“妖”。

但就在她即將起身舉手投降的那一刻,她驀地瞥見了同桌悄悄遞過來的課本。

舉個爪,有多少有過這樣的遭遇?

所以,吃一塹,長一智,難不成次次指望同桌救場?

萬一哪天,人家也給你來個禮尚往來呢?

來而不往非禮也,這種情況並非沒有可能!

爺爺常講:“禮尚往來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欒語將其謹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記。

音樂老師是位男士,約莫四十多歲,五官立挺,模樣還算不錯,只是頭頂上的頭髮略顯稀疏。

做完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站在講臺上的音樂老師,並未急著教同學們新歌,而是讓他們舉薦一兩個人出來唱歌。

“林寒,來一首!”

“老師,林寒唱歌可好聽了!”

“欒語,來一首。”

“音樂課代表,先來一個。”

……

同學們踴躍參與,積極發言,整間教室頃刻亂作一團。

有扯著嗓子瞎嚷嚷的,有力排眾議指名道姓的,有一言不發四下張望的,當然也有兩耳不聞窗內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

音樂老師雙手撐在講臺兩側,向下環視了幾圈,心裡大致有了數。

他輕輕敲了敲黑板,上一秒還嘈雜的教室,隨即安靜下來。

“哪位同學叫林寒,站起來,讓我認識一下。”音樂老師詢問道。

林寒緩緩起身,瘦高的個頭站在講臺下面,儼然一棵挺拔的青松。

音樂老師瞥見林寒就站在自已眼皮子底下,說話的語氣變得比之前更加溫柔,“林寒,要不你先來一首?”

“那我就唱一首鄭智化的歌吧,唱得不好,希望大家多多擔待。”

林寒不遮不掩,回答乾脆果斷。

欒語驚詫萬分,此般情景跟她記憶裡昨天還抽抽搭搭哭鼻子的男生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不是,他不是應該……

由不得她再多想,教室內頃刻掌聲雷動,在最後一拍掌聲消音之際,林寒的歌聲悠然而至。

苦澀的沙

吹痛臉龐的感覺

像父親的責罵

母親的哭泣

永遠難忘記

年少的我

喜歡一個人在海邊

捲起褲管光著腳丫踩在沙灘上

總是幻想海洋的盡頭有另一個世界

總是以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兒

總是一副弱不禁風孬種的樣子

在受人欺負的時候總是聽見水手說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

擦乾淚不要怕

至少我們還有夢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

擦乾淚不要問

為什麼

……

不得不承認,到底還是同學瞭解同學,事實證明,林寒的歌聲確實動聽。

這絕非隨聲附和,人云亦云。

一首唱罷,隨之而來的是一堆男同學的集體亢奮。

他們又是吼叫,又是拍桌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是要幹架呢。

特別是之前叫嚷著讓林寒站出來唱歌的兩個同學,嘚瑟的模樣比任何人都囂張,彷彿在說,“看吧,我就說他唱的好聽,信我沒錯。”

班裡有幾個來自佛爺洞小學的女生,同樣看得痴痴的,恨不得把眼睛定在林寒身上。

林子小,見識少,一首歌的功夫,林寒儼然變成了教室裡的畫眉鳥,誰都想上去摸一把他的羽毛。

就連楚巧和韓丹,脖子也快伸到講臺下面去了。

不就一首歌嘛,至於麼!

憤憤不平中,欒語被音樂老師點了名。

她慌忙起身,弄得凳子腿都掉了一隻。

同桌韓丹猝不及防,瞬間失去重心,身子一個歪斜,險些栽倒在地。

幸虧韓丹反應靈敏,死死抓住了桌面,否則來個自由滑行,韓丹肯定會撞疼欒語。

周遭同學一見,笑得嘻嘻哈哈。

欒語面紅耳赤,低頭瞧瞧腳邊掉落的凳子腿,恨不得扇上自已幾巴掌。

教室裡的桌凳已有些年頭,好多都已破爛不堪。

凹凸不平的課桌表面,“三八線”和“早”字清晰可見。

個別長凳的凳腿鬆鬆垮垮,屁股坐上去發出子“嘎吱嘎吱”的聲響,稍不留意,這些凳子兩側的凳腿就會像下跪拜年似的彎下去。

此前,欒語曾向班主任懇請,能否給她們更換個新板凳,然而班主任也是有心無力。

班裡的情況他並非不知曉,他也有心全部換新,只是經費從何而來呢?

最多隻能修修補補,透過採取輪流換座的方式來努力實現公平。

“看欒語同學這架勢,明顯是已經等不及了啊,瞧給人激動的!還等什麼,鼓掌吧!”

老師不愧是老師,僅用了三言兩語,就巧妙化解掉了欒語的尷尬。

在老師的帶動下,教室裡再次響起如雷貫耳的掌聲。

欒語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一雙素手緊緊扣住桌邊,最終選定了一首周惠的歌曲。

遠處的鐘聲迴盪在雨裡

我們在屋簷底下牽手聽

幻想教堂裡頭那場婚禮

是為祝褔我倆而舉行

一路從泥濘走到了美景

習慣在彼此眼中找勇氣

累到無力總會想吻你

才能忘了情路艱辛

你我約定難過的往事不許提

也答應永遠都不讓對方擔心

要做快樂的自已

照顧自已

就算某天一個人孤寂

你我約定一爭吵很快要喊停

也說好沒有秘密彼此很透明

我會好好的愛你

傻傻愛你

不去計較公平不公平

……

唱完第一段,同學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紛紛鼓掌大叫。

欒語挑眉,不經意朝林寒座位上望了一眼,卻驚訝地發現他正側著身,專注地看著自已。

說不上為什麼,就在這一刻,她慌不迭地將視線移開。

她自已也不清楚為何要躲開,好像自已幹了件天大的虧心事,只要對上林寒的目光,心裡就會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慌亂和不安。

接下來的第二段演唱,欒語唱得愈發深情。

雖然她的唱功比不上週惠,但那悽美的聲線,還是唱出了傷感的滋味。

一首情歌,一場約定。

一對男女,一段愛情。

當天下午,同學們圍繞著“郎才女貌”的議論聲不絕於耳。

楚巧鬧得最歡,跑來欒語面前,唧唧喳喳地玩起了“卿卿我我”的手指遊戲。

“欒語,看這裡!逗逗逗逗,飛兒,逗逗逗逗,飛兒。”

“行了,楚巧,你就別逗逗飛兒了,再逗下去,欒語心裡的一汪清水,保不準真要漾出渾濁。”

江月坐在楚巧邊上,瞧著楚巧一個人玩得興高采烈,她也跟著扇風。

欒語右手手指轉著筆,故作認真地看著桌上的英語課本,任由楚巧、江月的話語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聽風就是雨,無非是為了滿足自個兒的一已私慾,把她當作嘲弄的玩具。

對付她們這兩個傢伙,保持緘默不語,才是最絕妙的回擊手段。

還是韓丹最講義氣,不聲不語,這才是真正的好姐妹。

“沒意思,走了,江月。”

楚巧鬧騰半天,欒語卻一直視而不見,要不是有江月在配合她表演,楚巧早就不想在這裡待了。

“別急啊,楚巧,再待會兒。”江月一把揪住楚巧,向她遞了個眼色,示意好戲馬上開場。

“楚巧,你知道欒語現在這個樣子,讓我想起誰了麼?”

“誰?”楚巧配合道。

“李清照。”

“啊?!”楚巧呆若木雞,不知道該如何再接下去。

雖然她有配合江月演戲,但對於江月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她完全一團漿糊。

“李清照有一首詞叫《點絳唇》,其中有一句詞這麼寫的。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啥意思?”

楚巧這回徹底蒙圈。

“就是李清照突然看到男朋友上門提親,因為羞澀,所以就跑開了,可跑到門口,卻以嗅青梅做掩護。”

江月一邊耐心地解釋著,一邊再次給楚巧使眼色,寄希望於楚巧別把這出戏給演砸了。

“嘖嘖嘖,不用說了江月,我懂了。青梅,鋼筆,和羞走,一言不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呀。”

……

三更半夜見太陽,倆人是越扯越離譜。

不過欒語深知,經此一事,林寒這個“水手”在她心目中的印象,的的確確已被重新重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