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平凡人,都夢想以自已的方式馴服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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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肅該是死了。

環視周身,灰色天幕,紅色花海,他像被困在一灘凝血之中。

遠處若隱若現的城門,他恍惚記得自已就是打那來的,

來之前還捱了一榔頭,

流血了,

迷糊了,

躺下了…

然後,睜眼就是這花海了。

一同站著的,還有個穿著又整潔又落魄的女子。

“好紅的花…”

“彼岸花。花葉永不相見,”那女子點點頭繼續說道:

“到了這彼岸花海,塵世間的一切便與你再無干系,永不相見。”

“塵世?…永不相見?…”

他下意識摸了摸腦殼,

血、碎骨、豆腐腦兒…

噯,這一榔頭下手可真夠狠。

那女子倒是笑的燦爛,剔透的面板竟瞬間皺成了蛋皮:

“我是冥界迎賓員,我姓孟,工號89757,很榮幸為你服務。”

“…孟?”

“你姓孟?…”

他猶豫了半秒,僅僅半秒,

半秒之後,他撒腿就跑!

“我還不能死!”

“噯,別往那跑,”姓孟的女同志倒是見怪不怪,

不慌不忙也不追,嘖嘖的搖了搖頭:“費這力氣,哎…”

可他並不知道方向,只記得自已好像是從遠處那道門來的,

朝那道門跑應該沒錯吧?跑,跑就丸辣!

果然,沒跑幾步就丸辣。

這彼岸花海大有玄機,蕭肅像是觸發了什麼開關,腳踩到哪,花藤立馬迅速生長,追著他生長,

很快就纏上了他的腿。

“我還死不得…我是被害噠!”

“…放開我!”

可事與願違,他越掙扎,花藤就越來勁,

轉眼就把一米八二的身體纏了個包圓,手法很是專業。

“凡是活物,皆難逃一死,”

迎賓員捧著一碗湯不緊不慢走過來:

“放下吧,孩砸,

遺忘,才是一切的終點,

喝下去,所有束縛你的塵世情感,都會融進湯裡,

而後對著忘川尿一泡,這輩子就過去了,

好不好?”

“不好!”蕭肅急的眼眶通紅,野獸般撕咬著纏上臉的花藤:

“我媽…”

“我媽怎麼辦?…”

“活人有活人的出路,這種事沒那麼可怕,遇上的也不只你媽一個。”孟女士毫不客氣回答道。

“可我這個月工資,還沒轉給她…”

“嗯???”

“…基本工資三千二,全勤補貼兩百,高溫補貼一百八,

一共三千五百八十塊,還沒打給她…”

這不算體面的數字,著實讓孟女士愣了愣:

“據我所知,你是工作期間意外死亡,她會拿到一大筆賠償金。

來,喝湯。”

“那能一樣嗎?”蕭肅咆哮起來:

“十六歲出門,老子每個月都給老媽打錢,雷打不動!”

“呵~”小孟輕蔑一笑:

“你是在炫耀你的孝心?”

“不是…不是,”蕭肅痛苦的搖頭,

“是老媽會擔心,…會擔心。”

他的父親幾乎是剛完成接種任務就撒手人寰了,一個農民工被倒下的鋼條砸死,這不算稀奇事。

可這對蕭肅母親是致命的,家裡本來就窮,能把他拉扯大,他母親屬實吃夠了人間疾苦。

於是他十六歲就輟學打工,二十歲已經過上月薪三千的騾馬跪卒生活。

死?不行,趁著還沒死透,他要活。

興許陽間的身體這會兒正在ICU搶救呢,他甚至隱約聽到有“注射腎上腺素”這樣的聲音在腦中迴盪。

可這索命的花藤沒打算放他走,越纏越緊越纏越緊,幾乎要把它團成一個蛹。

“疼!…”

“喝了這碗湯,喝了就不疼了好不好?”女士把湯碗高高舉起。

“我真的不能現在死…”

“你沒得選。”

“有…我還在搶救!…”

“若是搶救能成功,你根本進不了鬼門關。”

“我不信!”

極致的求生意志對上極致的無力感,他胸口疼到難以呼吸,

那股熟悉的熱流又開始湧現了,

由內而外,來的又急又激,不僅心跳提速,面板也開始發燙。

“…呃啊!…為什麼這個時候…”

這感覺不是第一次襲來,他胸膛正中菊花似的胎記,在過去二十年沒少折磨他。

疼,而且總是疼的不合時宜,比如考試中,便秘時,

甚至愛之初體驗的那一夜,疼得他直接昏死在阿珍身上,

留下可憐的阿珍獨自凌亂。

似乎每次想迸發點兒什麼,胎記就會發熱發痛,阻止蕭肅突破,

就像一個封印。

也許是腎上腺素的作用,這次的灼熱前所未有的強烈,比以往都熱烈,

他甚至能感覺到胸口面板在滋滋冒油,肉香四溢,一把孜然就能直接上桌了。

“疼!…疼啊!…”

“來,”小孟語氣輕柔、連哄帶騙:“喝,喝了它就解脫,張嘴,啊~~”

“呸!…”

“我勸你別勁酒不喝要喝料酒。”

“老媽壓根不讓我喝酒!…”

花藤越纏越緊,勒的血肉快要崩開,

再加上胸腔熔岩灌肚般的灼燒,此時的蕭肅真是沈騰吃花椒,騰(疼)麻了!

該死…千萬別在這時候暈過去…”

姓孟的女士不耐煩了,斷氣湯碗作勢就要強灌:

“趕緊張嘴,鬼門關外都人從眾了,別耽誤我工作。”

“我不能喝!…”

“你不覺得放下才對你媽最好麼?”

“可、她放不下…”

“你咋知道?”

“因為…,因為她是我媽…”

“痛痛快快的死,就是對活人最大的善良,懂麼?”

“…她可能會自盡,懂麼!…”

“那怎麼滴,你還想還陽不成?”

“我是被人砸死的,我有冤屈,說不定可以!…”

“哼…”

“媽…媽媽!…”

這一聲媽,可謂是感天動地男默女淚氣貫長虹氣勢磅礴氣宇軒昂,

可惜沒啥卵用,倒給了小孟一個好機會,

她眼疾手快,狠狠往蕭肅嘴裡灌了幾口孟婆湯。

“對咯~多喝點兒~”

“咳咳…你給我灌的什麼?!”

“綠豆湯,你信麼。”

“嘔!…嘔!…”

他拼命乾嘔,儘量把進嘴的湯水吐個乾淨,可他確實喝了一口下去,他知道。

“痛、痛死了!…你給我灌的到底什麼玩意?”

“還能是啥,消憶水啊,俗稱孟婆湯。”

“怎麼這麼冰?!…”

“好讓你冷靜下來嘛~”

這湯進嘴時是常溫,下嚥後卻冰如寒霜,就像在咽一碗冰碴子,

刀剮般穿過蕭肅的喉嚨,再與胸膛的灼熱一激,

好傢伙,人體淬火,蕭肅冒煙啦!

“痛死了!!…”

“哎,”姓孟的女士用衣角擦擦湯碗,遺憾的搖搖頭:

“你這樣的發熱體質我倒第一次見,就這麼死可惜了。”

“對…不能死,還不能死…”

“五秒,五秒之後,一切,結束。”小孟神色平淡,

百萬年了,自冥界創立以來,她這個迎賓員接領了太多死人,也看了太多的死不透。

可但凡是人皆難逃一死,你活成什麼樣、有多少遺憾都沒差。

“老媽…毛巾、快幫我敷水毛巾,好痛!…”

疼痛已經從物理性轉為化學性,這一冷一熱,他的胸腔正在奏響一曲冰與火之歌,

一種衝動正在湧起,衝動到身體快承載不住,逼得血液都要從血管衝出來,

就像你下定決心要把那截十分乾燥又粗大的翔拉出來,哪怕菊花受傷也在所不惜的衝動。

小孟冷眼相看,

她熬的湯從不出錯,不管意志力多強的人,都會將記憶拱手相讓,

這個,看起來需要一點時間。

“五,”

“老媽,水毛巾…”

“四,”

“呼…呼…”

“三,”

“回去就給你打錢…”

“二,”

“三千五百八十塊…”

“一,”

“等我!!”

“零。”

嘭!!!

……,

倒數很成功,

爆破也很成功…

一望無垠的彼岸花,被炸了個漫天飄雪,

花瓣花藤烏泱泱的起飛,懸停,然後墜落,

噼裡啪啦打在孟女士被崩的黢黑的臉上……

還有她眼前、全身赤裸的男性胴體,

像是受了傷,勉力從一米多深的爆坑中站起來,

胸膛有片花瓣,火紅火紅的燃燒著,

那不是彼岸花的花瓣。

“咳咳…你…”小孟口吐炊煙,驚的說都不會話了,

“你介是什麼操作?…”

蕭肅甩了甩頭上的土,驚訝的打量著自已,:

“對啊,我這是…什麼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