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璟巖被調去外地工作快一個月了,每天清晨,再也沒有幼稚的傢伙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亂揉她的頭髮還理直氣壯地說:“我在給貓撓癢癢呢!”

9 月開學後,牧筱晨也正式踏入初三的殿堂,開始在學校參加晚輔,不再回來吃飯。

家,彷彿在一夜之間變得冷清無比,好似被遺棄的城堡。

葉璃除了每天天未亮時,如同精準的鬧鐘一般在 05:50 準時起身,為牧筱晨準備早餐外,其餘時間,都心神不寧,好像失去了生活的意義。

她靜靜地坐在窗邊,宛如一座雕像般,呆呆地望著窗外。初冬的傍晚,天空被一層淡淡的灰色幕布籠罩著,馬路上的車如流水般川流不息,路人們皆行色匆匆,撥出的氣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了一團團白霧。

街上的路燈陸續亮起,昏黃的燈光在水泥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外面的世界也變得如墨一般漆黑起來,彷彿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著一切光明。

“這些趕路的人,應該都是急著回家吧!家裡一定有盼著他早點回去的人。”葉璃輕嘆一聲,苦笑著搖頭:“有人在乎,真好!”

一個人吃飯,彷彿飯菜也失去了原有的滋味,她將昨日的剩飯與咖哩胡亂地煮在一起,隨意地炒了個青菜,本想著勉強下嚥,怎奈食之如蠟,吃了一半便無奈地放下了。

依稀憶起前幾日因作業問題與牧筱晨爭吵時的話語“我真是受夠你了,每次吵架都要我先哄你,憑什麼?你還真是沒有公主命,卻偏有公主脾氣。”

面對外婆的勸阻,牧筱晨更是毫不留情地直言“更年期怎麼了,我還青春期呢,更年期就可以亂髮脾氣了……”

她實在想不明白,自已含辛茹苦、小心翼翼呵護長大的孩子,為何會變得越來越叛逆,僅僅是因為修改作文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合心意,就可以對自已惡語相向。

以前牧璟巖在時,還有個人可以充當和事佬,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可如今家裡只剩下更年期和叛逆期的這對冤家,針尖對麥芒,水火不容。臨時過來住的母親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兩頭勸和卻收效甚微。

而那個,她叫了幾十年“爸爸”的人,護孫心切,更是毫不留情地一刀刺向她的心口“你哭什麼哭,還有臉哭,蠢貨,你就是這個家最大的麻煩,沒有你就好了。”說完便狠狠地摔門而去。

聽到這些話的瞬間,葉璃的心彷彿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剜去了一塊肉,眼淚像決堤的洪水般不爭氣地直往下流,她逃一般地衝回了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

那一刻,葉璃真的動了輕生的念頭。不知道是更年期的激素在作祟,還是其他的緣由,她只覺得這個世界彷彿變成了一座冰冷的孤城,沒有人能夠理解她,就連最親近的骨肉至親都如此冷漠,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呢?

直到步履蹣跚的母親輕輕地推開房門,打斷了她紛亂如麻的思緒。

母親苦口婆心地勸道:“一人退一步吧!我知道你現在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壓力很大,可她現在初三了,學習的壓力也很大,彼此給個臺階下,大事化小算了。”

葉璃的淚水仍舊如決堤的洪水般,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倔強地說:“不,我現在覺得養孩子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從小到大都是我一個人在管她,學習上我得操心,生活上也得做到處處面面俱到。為了她,我甚至放棄了自已的工作,我又不是超人,難道當媽媽就必須要放棄自我,一切都要以她為中心嗎?好吃的都給她,放假了就帶她出去遊玩,在我經濟能力所能承受的範圍內,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可得到的回報又是什麼呢?”

“這世界冰冷冷的,沒有一絲值得我留戀的地方,我就是一個多餘的人,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葉璃心裡很清楚,這番話會像一把鋒利的劍,深深刺痛母親的心,但就如同牧筱晨對她說那些話時一樣,在情緒失控的狀態下,有些話就會像脫韁的野馬,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說完後,她懊悔不已,卻又拉不下臉來輕易認錯,只能緊緊地握住雙拳,指甲深深地陷入肉裡。可帶來的刺痛感,遠遠比不上此刻內心的疼痛。

她深知母親對她的愛,也清楚自已並非有意傷害母親。然而,自幼在充斥著爭吵與矛盾的家庭環境中成長,致使她不知如何正確表達愛意。

她只知道,在感受到威脅時,必須學會自我保護。

就這樣,她逐漸成為了一隻刺蝟,一隻一旦察覺到威脅便會即刻豎起尖銳的刺,狠狠刺向對方的刺蝟。這似乎是她潛意識裡難以改變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果然不出所料,母親驚慌失措,帶著哭腔苦苦哀求道:“你別胡言亂語,誰說沒人需要你?我需要你,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需要你!”

母親的話,一字一句,猶如重錘一般,敲打在了葉璃的心上。她緊緊拉住葉璃的手,生怕她會做出什麼傻事。

當晚,三人皆懷揣著各自的心思入眠,睡眠狀況自是不佳。

葉璃只覺頭與眼睛疼痛難忍,整晚噩夢連連;牧筱晨則在床上反覆輾轉,直至夜深方才沉沉睡去;而母親更是幾乎一宿未眠,天未亮便起身,獨自在沙發上靜坐,一言不發。

如此情緒,猶如陰霾一般,持續了三日,直至母親再也忍受不了這如死水般沉寂的氣氛,回了自已家。

牧筱晨放學歸來,依舊如前兩日般沉默不語,徑直走進衛生間沐浴。葉璃則靜靜地躺在沙發上,腦海中思緒紛亂。

原以為今日仍會持續冷戰,然而,當衛生間的水聲停歇片刻後,腳步聲先至廚房冰箱處取了某物,而後輕緩地來到了耳邊。

“我們談談吧!”耳邊傳來牧筱晨的聲音,仿若成人般沉穩。葉璃愣怔了一瞬,不知是否該回應,遂未作聲。

“我承認,前兩天我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脾氣也沒控制好。”牧筱晨說道。

稍稍停頓後,她又接著說“但是……你也有錯,你先起來,我們心平氣和地談談。如果你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就把想說的話先寫在本子上,這樣一來,就不會被我中途打斷了。喏,這是紙和筆,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識!

葉璃突然憶起,往昔戀愛時與牧璟巖冷戰,他也曾有過相同的舉動。雖說雙方都有過錯,但先低頭的那一方,往往是更為在乎對方的。而此時此刻牧筱晨的妥協,是否也意味著,自已在她心中依舊佔據著重要的位置?

牧筱晨一邊低聲呢喃著,一邊緩緩地將她從沙發上拉起。隨後,往她手中塞了紙和筆,然後把剛從冰箱裡取出的清涼爽口的青葡萄塞了一粒到她口中。

就在這一剎那,葉璃的眼眶一熱,彷彿心中的堅冰瞬間消融,幾日來的委屈與憤怒也隨之消散了大半。

委屈、憤怒,不正是源於感覺無人再愛自已,感覺自已成為了一個不再被需要的人嗎?

可現在眼前這個明明自已也很委屈的小屁孩,正在努力模仿成人的溝通方式,試圖化解她們之間的矛盾。這份努力,難道不正是說明了她在乎自已嗎?

後來的後來,自然是“更年期”與“青春期”放下敵對情緒,心平氣和深談了一番,推心置腹過後,問題圓滿得到了解決。彼此承諾,以後都控制好自已的脾氣,絕不再發生此類情況。

臨睡前,牧筱晨輕輕依偎在葉璃身旁,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語道“你知道嗎?那天和你吵完後,我的心在睡覺時都是絞著痛的,我很愛很愛你,媽媽,我需要你!”

這一句,大概是牧筱晨長大後對她說過的最動人的晚安語了,“嗯”葉璃輕輕回應道“我也愛你,還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