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半個時辰後要去善堂用齋飯。”張嬤嬤站在門口低聲提醒道。

方芸娘跟張氏對望一眼,偏頭對張嬤嬤說道:“知道了。”

張氏有些緊張,雙手不自覺攪著手帕,頻繁眨眼:“兒啊,吃齋飯要注意什麼?娘、娘沒有參加過,不懂這裡的規矩,會不會給你丟人呀,萬一出什麼差池可如何是好。”

方芸娘也沒有來過這裡,八月節天子祭天是閏年才有的活動,上一世方芸娘成了官夫人有了來這裡的資格後,卻因為生病沒能來成。那場病生得巧,八月初就開始生病,一直到九月初才痊癒,恰好就錯過了天子祭天。

方芸娘將手搭在張氏手背上安撫:“女兒也是第一次參加。”

方芸娘轉頭詢問張嬤嬤:“嬤嬤,吃齋飯可有什麼規矩嗎?”

張嬤嬤微微頷首,回道:“大爺說了隨您的意,其他的不用顧慮,主子按心意來便是。”

方芸娘思忖這話的意思,她倒不認為真的沒有規矩,只是楊正恩發了話,讓她隨心所欲,只要不吃虧就成。張嬤嬤要是這個時候教方芸娘規矩,倒顯得凌駕於主子之上了。

方芸娘拍了拍她孃的手背,含笑說道:“應當是沒有什麼不得了的規矩,咱們去瞧瞧別人怎麼做的,照著來便是。”

張氏點頭:“也只好這樣了,我只怕哪裡做不好,再給你惹了麻煩。”

“說什麼呢娘,你怎麼會惹麻煩,我娘最好了。”

方芸娘俯著身子將臉貼在張氏頸窩,雙手緊緊地抱著張氏。方父將張氏收進後院,就是圖個新鮮,瞧上了張氏那張漂亮的臉蛋,壓根就沒有派人教過張氏規矩。張氏本身就是膽小怕事的性格,又遇上了心胸狹隘的主母,時常會被主母尋理由虐打。

張氏就是在一次次的虐打中摸索著在尚書府後院生存,她的行為在一點點矯正,漸漸變得“有規矩”。方芸娘小時候,張氏因為害怕她也被虐打,便對她十分嚴格,剛懂事就教方芸娘要小心謹慎,一定要循規蹈矩,不要跟別人發生衝突,若是有了衝突,一定要第一時間認錯。

這些教養確實讓方芸娘避免了很多責罰,但也養成了她過分謹慎過於小心的性子。她在尚書府過得並不開心,上一世嫁給顧博川,不用再看那麼多人眼色過活後,她反倒覺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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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快瞧瞧誰進來了。”

方芸娘扶著張氏剛邁上善堂的臺階,便被人行了注目禮。

方芸娘循著聲音望過去,瞧見一個穿著粉色衣裙,梳著凌雲髻的少女正抬著下巴斜眼看她。能梳凌雲髻的都是世家得寵的女子,張氏瞧見對方這樣盛氣凌人,緊張的直咽口水,若不是已經走到了門檻邊,她真的想拉著方芸娘回去躲一躲。

方芸娘盯著對方看了會,想不起這是哪家的姑娘。上一世,她也參加了不少宴會,結識了不少官夫人,這屋子裡的好多人她都有印象。

“誒呦,一個妾室,居然敢直視丞相府小姐,真是好大的膽子……哼,一點規矩都不懂的賤婢!”

丞相府小姐?上一世,顧博川成了丞相,雖然前朝的事方芸娘從不過問,但是前丞相的下場方芸娘也是知道的。前丞相因為貪汙金額巨大,天子大怒,被活生生剝皮做成了稻草人警示朝廷其他官員。前丞相一家也是流放的流放充軍的充軍,家中女眷全都送進樂坊做了官妓。

方芸娘看著面前這個神情倨傲,膚白麵美的姑娘,心裡對她的同情更多,便沒有跟她計較。裝作沒聽到,抬腿邁過門檻,又轉身去扶她娘進來。

張氏眼神飄忽地掃視屋中的女眷,袖子下的手有些發抖,但是女兒已經進去了,她總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她拉出來。

“姨娘,慢點,這門檻有點高。”方芸娘扶著張氏的胳膊,輕聲提醒。

“嗤——呦,快來看看呀,這還有人帶著姨娘來,可真是不要臉。不過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妾室,居然狂到明目張膽的帶著自已姨娘來參加這種活動。”

“誒?她是哪家的?怎麼還讓妾室過來?”

“你不知道了吧?這位可是將軍府大公子楊正恩的妾室,最近正得寵呢,一個妾室,居然學著正妻回門,也不知道用的什麼腌臢手段,勾引了楊二公子送她回去的。”

“什麼?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女的就是她?”

“嘶……我瞧著她長得也一般呀,就這樣的樣貌能迷住將軍府兩位公子?”

“呵,不懂了吧,將軍府大公子常年待在軍營,一年到頭見不到個女的,見了她還不得眼冒綠光啊。”

“那楊二公子呢?楊二公子可是玉樹臨風,是這皇城中赫赫有名的好兒郎,怎麼也看上她了?不應該呀。”

“這就要問問這位妾室使的什麼狐媚手段了。”說著話,眼神很不屑地往方芸娘這邊一掃,嘴角撇了撇,發出一聲冷哼。

方芸娘曾經也是做過誥命夫人的人,身上多少也是有脾氣的。她抬眼掃過人群,瞧見說她的好幾個都是上一世主動跟她交好的官夫人。心下便知對方不過是那捧高踩低之人,不值得深交,雖然心裡不痛快,但還是壓著沒有發火。只扶著她娘往用膳的桌子走去。

善堂方芸娘是第一次來,這處屋子很大,左右各擺了兩列用多個木桌拼在一起組成的長桌。長桌上擺著木牌,木牌上寫著字。方芸娘掃了一眼,大致明白了,這裡也不是隨意落座的,要根據身份地位的高低落座。

方芸娘扶著張氏徑直往最上面的一桌走去,她知道,以出行時的順序,將軍府的座位一定是最高的,就連這不可一世的丞相家千金也只能坐在她下方。

“喂!你是聾子嗎?”

這聲音屬實是有些大,驚得屋中所有人都閉了嘴,視線在丞相府小姐和方芸娘身上來回轉。

方芸娘嘆了口氣,鬆開了扶著張氏的手,轉過身子直視對方:“李香小姐為何對我有這樣大的敵意?”

李香杏目圓瞪,怒道:“你一個小小的妾室,供人玩樂的玩意兒,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直呼本小姐的閨名!”

張氏一聽李香真的發火了,趕忙低頭哈腰地打圓場:“李小姐是貴人,她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方芸娘閉了閉眼,心知要壞。要說方芸娘唯一的弱點是什麼,那一定是她娘。方芸娘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有一天能把張氏接出來親自照顧,便是接不出來,她也想讓張氏在尚書府過得好一些,過得像個人一些。

張氏這一開口,李香的矛頭就會轉移到張氏身上,方父那樣的人,很可能為了不得罪丞相府而對張氏做些什麼。

“哈……”李香氣笑了,“你又是哪位?有你插話的份嗎?”

旁邊有知道的,解釋道:“這便是這妾室的親孃,也是尚書府的妾室。”

李香冷哼一聲,徑直朝著張氏走了過來。張氏見對方氣勢洶洶,本能地想要後退,可是自已女兒還在旁邊,她不著痕跡地往前走了一小步,擋住了方芸孃的半側身子。

方芸娘睜開眼,伸手拉住張氏胳膊,將她拽到自已身後,往前走了一步,徹底地擋住了張氏。

“芸娘……”張氏緊張地扯住了方芸孃的衣裳。

方芸娘扭頭小聲安慰張氏:“娘還記得嬤嬤說過的話嗎?”

張氏愣了一下,把手又收了回去。

李香已經走到了方芸娘跟前,厲聲喝道:“滾開!她算個什麼東西,尚書府小小姨娘也敢跟我吆五喝六,簡直不把我們丞相府放在眼裡!”

方芸娘挺直了腰板直視李香,聲音也沒了剛才的柔和:“李小姐這一出是為了什麼?”

方芸娘架勢十足,可惜她從小就吃不好,個子比較低,抬頭跟李香對視氣勢上便輸了一截。

李香抽了下嘴角,眼裡全是不屑:“本小姐做事全憑心情,用得著給你這個不入流的東西解釋嗎?滾開,再不滾開,我連你一起打。”

方芸娘勾出一抹淡笑,絲毫沒有退讓之意:“那便讓我猜猜看……我猜,李小姐是看上了我夫君,求而不得,嫉妒我。”

李香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戳穿了心事,臉上瞬間漲紅,她餘光在人群裡掃視一圈,臉上帶了惱色,一巴掌甩到了方芸孃的臉上。

“啪!”地一聲巨響,善堂裡的所有人像被定身了一般。

方芸娘沒有料到李香會這樣突如其來的打她耳光,而且是這種不管不顧地用盡全身力氣的一巴掌。她的牙齒咬到了舌頭,口中一股鐵鏽味,方芸娘嚥了口帶血的口水,被嗆的猛然咳嗽起來,口中鮮血噴射出來,噴到了李香的衣服上。等到方芸娘止了咳嗽,蜿蜒的血已經從嘴角蔓延到了脖子上,看起來十分的駭人。

李香也慌了神,這個方芸娘雖然只是個妾室,但是她現在代表的是將軍府,誰不知道鎮國將軍府在朝中的分量,而且將軍一家是出了名的護短,李香也不知道將軍府會不會因為這樣一個妾室跟自已對上。

在方芸娘被巴掌甩偏頭的時候,張氏就預判到了,她衝過去要擋,卻沒有李香的手速快,不僅沒有擋住,反倒被方芸娘慣性撞倒,磕到了後腦當場昏死過去。

“姨娘……娘……娘你不要嚇我……”方芸娘抖著手,不顧生痛的臉頰和唇舌,不顧說話間從嘴裡噴出的鮮血,蹲在地上去拽張氏。

李香沒想到一巴掌會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她原本只想甩個巴掌給方芸娘點教訓瞧瞧,壓根沒料到會鬧成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香看著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張氏和不斷吐血的方芸娘,血色一點點從臉上褪去。她知道鬧大了,雙手有些輕顫,但還是強作鎮定,衝著善堂裡的眾人說道:“諸位可都看見了,這可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輕輕地給了一巴掌,誰知道這個賤人用的什麼方法,又是吐血又是撞人的在這裡裝弱者博同情。甚至不惜撞死她娘想嫁禍給我,在坐的各位都是證人,若是她鬧起來了,諸位給我做個證。”

在場的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打著小九九。

尚書府主母方夫人也在善堂,只是方芸娘在將軍府得寵後,方尚書對她們母女倆的態度大變,直呼方芸娘有出息,早知道應該將她過到主母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嫁給將軍府大公子當正妻。還給張氏換了院子,甚至一連半個月都留宿在張氏院中。

善堂安排的座位也有問題,方芸娘代表將軍府女眷,坐在首位她無話可說。但是張氏的座位居然被安排在方芸娘旁邊,自已堂堂尚書府的主母居然要坐在尚書府的妾室之下!

剛才眾人針對她們母女的時候,方夫人就躲在人群后面看熱鬧,現在瞧著方芸娘和她娘一個受傷一個生死不明,心裡大呼痛快。

老爺對她們娘倆還熱乎著,自已就這麼放任不管,真要鬧出什麼事,老爺追責起來,自已也脫不了干係。本來因為方雲春的事,這段時間她就沒得到什麼好臉色,現在正是她表現的機會。

方夫人心裡有了想法,卻沒有立馬出去。而是等著善堂中的眾夫人都一個個開口有了表態後,她才慢悠悠地穿過人群走到前面,假裝驚呼一聲,像是才瞧見。

“誒呀,芸娘,這是怎麼了?”

方芸娘淚眼朦朦地回頭,話語不清地衝方夫人說:“叫人……快去叫人!”

李香瞧見尚書府夫人出來,眼神一亮。忙喚道:“方夫人,你可瞧見了吧,是她們自已弄成這樣的,可不關我的事。”

善堂內眾人也都看著方夫人,等著她表態。

李香是丞相府的小姐,欺負個將軍府的妾室這事可大可小,可若是尚書府也站到將軍府那邊,非要計較這件事,那就比較麻煩。

李香眼含期待地盯著方夫人,等著她表態,方夫人逢年過節都會去丞相府送禮,李香現在頭上戴的牡丹釵頭就是方夫人所贈。

“啊……這個……”方夫人有些左右為難,她想不出方尚書更看重丞相還是看重將軍府,若是押錯寶了,反倒是三方都討不到好,“這個……我方才肚子不適,才進來。我這也不知道前因後果的,實在是……不好說呀。”

李香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但是又不甘心,繼續問道:“既然如此,我就問方夫人一句,可相信我的為人?”

方夫人趕緊點頭表態:“那自然是相信的。”

李湘臉上露出一抹淡笑,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