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龍城,兩間鋪子那邊,來了一位儒衫老人。

跟桂枝掌櫃打了個招呼後,老人搬來一條椅子,就這麼四平八穩的坐在了門口。

手持一條戒尺,目視前方,正襟危坐。

老人面色有些古板,甚至可以說是嚴厲,不過等到桂枝端來了茶水,還是露出一絲笑容。

寧漁慌慌張張跑出鋪子,對著自家先生作揖行禮。

老人笑著起身,回了一禮。

拉著小姑娘聊了一會兒。

聊的不多,基本都是關於往後如何,跟著自家老爺,要去哪兒。

以後是專注修道,還是繼續讀書。

寧漁回答的很乾脆,是去一個叫做神秀山的地方,至於以後做什麼,那就一切都聽老爺的。

老先生便多說了幾句,若有可能,可以繼續讀書,不用讀太久,再來個三五年就可。

一件事,做的久了,難免心煩,恰到好處就可。

太多反而不美。

好比文廟的那些讀書人,學問大過天,一個個寫的一手好字,隨意提筆落字,就是聖賢文章。

可到頭來,做什麼都是束手束腳。

好比驪珠洞天的那個齊靜春。

能做聖人,是因為他的學問高,境界高。

而甘願赴死,也是因為學問太高,不如此做,齊靜春就不再是齊靜春,對不起多年溫養的浩然氣。

小姑娘聽的懵懵懂懂。

老先生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懂,一股腦說了許多話,反正能聽一點是一點。

這名教書先生,很有意思,他的學塾,只接收十歲以下的孩子。

所以他教的學問,按照真正讀書人的話來說,就是很低很低。

都是一些蒙童讀物,再高他也不教。

讀滿五年,有志向的,有本事的,考取資格之後,老先生就會將其送往觀湖書院繼續唸書。

沒本事的,考不上的,先生也會指明一條出路,給人安排一個長久營生。

與其說是教書,不如說是育人。

其實老先生一直覺著,現在人間流傳的一些儒家書籍,是壓根沒有作用的。

不說全部,反正有相當多的一部分,哪怕標註出自某位聖人之手,也是無用。

跟垃圾沒什麼區別。

不是上面的字兒不好看,不是道理學問不夠好,而是這些看起來好似天書的聖賢文章,門檻太高。

一本書籍,一百個人看,有九十九個看不懂,剩下的那個,也只能認得字而已……

那麼這樣的一本書籍,哪怕裡面真的藏了一座黃金屋,旁人無法讀懂,又有什麼意義?

當然,不是說著作書籍的聖人錯了。

而是世道如此,沒幾個人願意靜下心來,去修習這些金玉良言。

儒家坐鎮之地,願意唸書的,少的可憐,反觀道門與佛教為主的兩座人間,就不會如此,最最起碼,情況不會如此糟糕。

在他看來,這就是浩然天下最大的病根,也是糜爛之源頭。

讀書也是修道,細數歷史上,不知多少文人,憑藉翻書,就能不自覺的溫養出浩然氣,境界水漲船高。

其中佼佼者,比如昔年的浩然賈生。

但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這個速度是很慢的,往往幾十年下來,都容易毫無建樹。

還不如專心修道,只要資質不會太差,日積月累,總會有收穫。

寧漁安安靜靜坐在一旁,雲裡霧裡。

老先生忽然放下茶碗,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讓她先回鋪子。

寧漁乖乖照做。

而很快,鋪子這邊,來了客人。

苻畦領著小兒子苻南華,登門拜訪。

苻家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賠罪來了,帶上了好些寶物,光是神仙錢裡的穀雨錢,就有數百枚之多。

一件咫尺物,三塊最上等的老龍布雨佩,有為修士清靜心神的妙用。

頭兩天不來,今天才登門,這其中,其實很有講究。

因為苻南華,多年以前,曾是周先生的學生之一。

此前的雨夜問劍過後,其實苻畦就暗中去過學塾,想請老先生出面,為苻家在鋪子這邊說幾句好話。

結果老人看也不看,一拂衣袖,當場就要趕人。

周先生面無表情,問道:“知道我為什麼坐在這嗎?”

“就是看看你們這些鳥人,能幹出什麼鳥事出來!”

苻畦臉色鐵青。

苻南華更是戰戰兢兢,在這世上,他只怕兩個人,一個是父親,一個就是這位曾經教過他的教書先生。

當然,前不久多了一個。

老人冷冷一笑,“剛從城頭回來吧?”

“之前舉棋不定,不知該站在哪邊,現在瞧出了大概,所以在落下帷幕之前,就屁顛屁顛的跑來投誠了?”

話到此處,苻畦也沒打算再裝什麼,點了點頭,承認此事。

那件仙兵雲海,是他“逼不得已”,交給範峻茂的,助她躋身上五境。

這其中,無非就只有一層意思。

看看範峻茂,在抵達十一境後,能不能殺了那人。

殺了,那就是好事,變相的,等於是為苻家報了大仇。

原先苻畦認為,此事是八九不離十的。

雖然那人是純粹劍修,雖然他的殺力,堪比玉璞境……

但範峻茂的戰力,苻畦是見識過的。

可謂是同境無敵,沒有半點水分。

等她再躋身上五境,手持仙兵,恢復自身神道,甚至可以視作仙人境。

只是千算萬算,這位上任老城主,都沒有料到,那個跟隨寧遠的女子,居然是個上五境大修士。

恐怖如斯。

如今城外的那場大戰,已經過去盞茶時間,城頭觀戰之人,不少,基本都是老龍城內各個家族的地仙老祖。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到了最後,範峻茂一定會輸。

所以苻畦深感大難臨頭,火速離開城頭,攜帶早就備好的重禮,前來賠罪。

其實寧遠就在城頭,他可以直接去找他。

但苻畦實在是不想再次面對那人,熱臉貼冷屁股,說不定當場還會挨他一劍。

當時受那一劍,要不是苻家家大業大,寶物眾多,他差點就要跌境。

委實是不敢再接一劍。

若是有這個老先生,在其中說上幾句,那就有很大機率,苻家會平安無事。

只是老人直接拒絕。

再次揮動衣袖,毫不客氣,讓他倆有多遠滾多遠。

老先生今天來這趟,沒別的,就只是守在鋪子這邊,以防老龍城內,那些不懷好意之人。